硬座車廂里沒有座位的一晚


圖片來源:網(wǎng)絡(luò)


凌晨四點(diǎn),當(dāng)我拖著大行李箱,穿過一節(jié)又一節(jié)硬臥、軟臥車廂最終來到硬座車廂門口時,我一下子有些愣住了,眼前的景象讓我有些措手不及:從車廂口開始,地上就躺滿了人。

他們一個挨著一個,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就這樣在顛簸搖晃著的車廂上相互倚靠著睡著。

他們中有兩個年紀(jì)和我相仿的女生睡在最外圍,也就是離我最近的位置,緊挨著她們的就是兩節(jié)車廂連接處的吸煙區(qū),幾個男人正吸煙扯著閑話。

封閉空間內(nèi)出不去的煙霧、空氣中飛舞的煙灰,籠罩著她們熟睡著的年輕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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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密麻麻躺著的人,我正想著要怎么拖著大箱子穿過去的時候,在地上躺著的人中,有一個站著的、頭和身子靠著廁所門閉目養(yǎng)神中年男人,看我來了,睜開眼打量著我這個“外來者”。

興許是看我犯了難,他主動伸出黢黑且經(jīng)絡(luò)凸起的手要幫我把行李箱抬過去,我松了口氣,小聲說了謝謝,一邊將行李箱遞過去,一邊小心地在地上躺著的人中找空隙落腳。

不幸的是,當(dāng)我緊張地在人們七橫八豎的腿中間落腳時,踩到了一位年輕女孩的腿,她睡得正熟,一副家長們口中“不好好讀書早早出去打工”的標(biāo)準(zhǔn)打扮——染黃的長發(fā),耳朵上別著鮮艷的塑料耳飾。

被我吵醒后,她連眼睛都懶得再睜開看我一下,沖著我就喊了一句:“神經(jīng)病啊!”

我感到很不好意思,連忙向她道歉,然后便開始感到沮喪:才到6號車廂就是這個形景了,3號車廂還過的去嗎,這一路上又要像剛剛這樣打攪多少熟睡和疲憊的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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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了摸口袋里三號車廂的硬座票,看了看前方車廂內(nèi)部——過道上的人或站著、或蹲著,一個擠著一個,別說經(jīng)過一個人和一個大號行李箱了,就是過一只貓都困難。

在我提心吊膽地穿過躺在車廂口地上的人們后,那個中年男人幫我把行李箱放在第一排座位中間過道僅有的、由醒著的人有些不情愿地?cái)D出來的一小塊空地上,然后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是: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擠出去了。

我向他道謝,然后拿著我的箱子一時間陷入了尷尬中——車廂內(nèi)無論是醒著的、還是被我到來所制造的聲響吵醒的人,都在看著我,似乎以一種看待入侵者的神情,又帶有些看熱鬧的意味,想要看看我怎么突破這重重的人“墻”走出這節(jié)車廂。

我理解“看客”們的心情,畢竟誰也并不希望在本就飽和、甚至超負(fù)的空間內(nèi)再看到外來者了。

當(dāng)人處于極度尷尬的環(huán)境中,繼續(xù)自己本來要做的事情似乎是惟一的選擇,在原地停留久了只會讓自己感到更加的難堪和不自在,于是我別無選擇地繼續(xù)往前擠。

可是,每經(jīng)過一個熟睡的人,我都要先小心拍醒他們,然后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借過一下啊”,再然后,才是人們有些不耐煩地起身、讓出位置。

我一遍遍說著同樣的話,重復(fù)同樣的動作,看著一張張飽經(jīng)世俗瑣碎的臉帶著被打攪后疲倦、無奈的神情為我騰出往前繼續(xù)往前走的路。

在這樣一連打攪了七八個人之后,我終于受不了—— 我本就是骨子里很不愿主動麻煩別人的人,成為某一空間里備受關(guān)注的焦點(diǎn)就更讓我渾身不自在了,可現(xiàn)在這樣的情景下,我兩樣都占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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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耗費(fèi)了這么多時間、精力和人力,這會我也僅僅才走到了這節(jié)車廂的一半而已。此時此刻,3號車廂就像是遙遠(yuǎn)的、我永遠(yuǎn)也無法到達(dá)的天涯海角一般。

什么叫咫尺天涯,我現(xiàn)在才算明白。

我于是決定徹底地放棄了,實(shí)在是不想再被注視著、在凌晨時分將從6到3這幾節(jié)車廂過道里的人都叫醒一遍了。

我把行李箱停下,一屁股坐了上去,像是有些賭氣般的,心里竟有些委屈起來,想著自己明明是有座位票的,卻被困在這過道中動彈不得。

坐下后,整個車廂都安靜下來。周圍的人,醒著的和被我打攪的人,又開始打量起我來,我猜他們大概是感到奇怪:這人不打算繼續(xù)往前挪動了嗎?明明剛剛還是一副勇往直前的樣子。

?我坐在行李箱上,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來自前后、兩邊打量的目光——我一向是不懂得在公眾場合中該如何自處的人。僵著呆坐了一會,決定將自己裝成一個忙碌的人,于是從背包拿出了手機(jī)假裝專注地看著——至少這樣可以讓我的手有事情可干,而不是尷尬地絞在一起。

借著裝作看手機(jī)的便利,我用余光觀察起車上的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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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邊是對學(xué)生模樣的情侶,男生靠著旁邊的座位蹲著,女生蹲在他身旁,把頭枕在他蹲著的膝蓋上睡著;我右邊是個年輕男人,頭發(fā)顯得有些凌亂,衣服也皺巴巴的有些臟了,看樣子是已經(jīng)在車上呆了一兩晚的人了。

這是趟從東北開往海南的長途火車,全程足有50多個小時,我才在行李箱上沒坐多久就有些感到腰酸背僵了,想到還要維持這樣的姿勢三個小時便有些頭疼;若是一直以這樣的狀態(tài)呆兩天,該是怎樣的疲憊不堪啊。

我不禁想著,看向車廂里以各式姿勢歪倒在座位、地板上的人們:發(fā)油的頭發(fā)上別著好幾個紅色發(fā)夾的阿姨、還在不斷刷著視頻的寸頭青年、披了磨破的老式舊皮外套的中年男人、穿著帶了泥灰的黃綠色工裝的老頭.......他們無一例外地,臉上都是一副疲倦和茫然的樣子。

于他們而言,花幾倍的價錢在火車的鋪位上睡兩晚大概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想起自己,雖然在來往家和學(xué)校間的火車上一直睡著硬臥,但每次都對硬臥車廂廁所臟亂的衛(wèi)生、車廂連接處不時飄來的二手煙氣味、永遠(yuǎn)發(fā)黃的枕頭被罩和中上鋪完全使人直不起腰的層高很是嫌棄,一直都很羨慕幾個小時就能飛到家的舍友。

不得不承認(rèn)人和人之間階級和差距的存在。

就像在這一輛列車上,我從軟臥、硬臥、硬座一路走來,像是經(jīng)過了三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般。

火車快到廣州站了,天也開始蒙蒙有些亮起來的跡象,只是星星依舊亮著許多。我看了看窗外,這座不算年輕的城市似乎還沒完全醒過來,街道上還掛著昏黃無力的燈。

火車漸漸地放慢了速度,鳴笛聲清晰地襲來,車廂里一大半人都因此醒了,做著整理準(zhǔn)備下車。

我跟著人群一步步挪向火車門,拖著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麻木的雙腿下了車,迎面撲來的,是清晨車站還帶著些涼意的空氣。

下車沒走幾步就卷入了密集的人流中。我一步步抬著行李箱下著樓梯,看著人們匆匆從身邊往前擠,似乎是等不及要像魚兒一樣,與其他千萬只魚兒一塊,匯入前方陌生的、未知的海域。

是啊,這座城市從來不會停歇,涌入的人潮也永遠(yuǎn)不會停歇。

時隔數(shù)月,想起那晚躺在車廂地板上的那些年輕女孩兒們,不明白為何同樣的價錢,他們連坐下的資格也沒有?

這個問題也許我永遠(yuǎn)也不會想明白。

而我所希望的,每個人都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窗外日夜下無數(shù)個城市鄉(xiāng)村的情景,只會是我的美好想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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