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家下雪了,好美。
我們一家三口已經在這邊住了一個星期,每天幫忙清理屋子,做飯晾衣。
媽媽的病也好多了,新冠病毒把她幾十年前得過的植物神經紊亂也帶了出來。住了十天院后,醫生說沒辦法,建議考慮去看心理醫生。
我老早就知道這是個“精神病”,癔癥,每次發作都是瀕死的樣子,很痛苦。
在大涼山時一個六年級的彝族小姑娘也犯過,我當時就猜測植物神經紊亂,是學校連續的補課和壓力施加導致的。果然,送去西昌醫院也沒查出任何器質性的病變,后來就變成了一套迷信的說法。
2、
回家后的一個下午,我一邊跟媽媽按摩,一邊和她聊天。說是聊天,其實她訴苦,我聽,希望她把所有的垃圾都倒出來。
說著說著,她就聊起小時候想自殺的事。那時外公對她特別嚴厲,每天早晨五點起床下田干活,生病都不能偷懶。在農忙雙搶最忙的時候,她也是拖著病體忙到太陽下山,膽敢反抗就會換來外公的抽打……
那像奴隸般勞累、焦慮又望不到頭的日子,讓她一直想死。
我說所以媽媽,那還不如生病,而且是瀕死、治不好的病,這樣就再也不用日復一日地下地勞動了。
媽媽說是的,就是這樣,她患上了精神病。
3、
人是多么智慧呀!如果表意識已經無法可想,潛意識就來幫忙了。
年少時為了自保得的病,硬是在后來折磨了媽媽一輩子。每當生活不如意,精神要處于絕境時,疾病就復發了,一發就要臥床倆三月。
我的記憶里,至少有三次媽媽要死了,所有親戚都來了,大家都在為她準備后事做一些討論的片段。那是我最害怕的時光,我不能沒有媽媽,雖然她把我當成奴隸來使喚和打罵。
我相信,一旦潛藏的自保策略見于陽光之下,所有的病態都會慢慢離開。我在這里,陪媽媽聊天,給她拍打、撫觸,她也一天天好起來了。
4、
本來以為沒啥事了,但我又親眼見證了另一樁事故。
那天四姨一家到我家看媽媽,他們聚在一起“聲討外婆”。
聲討的內容無非就是說她每天愛和年輕人打麻將,把子女給的錢都糊里糊涂輸給別人,作為八十多的老年人就不該成天坐在麻將桌上。總之言語之間都是對她的擔憂和不滿,聽上去充滿了“拖累”與“負擔”感。
我感嘆,這老太太活著可太難了,做點什么說點什么都不對,還要被子女指責。
第二天媽媽給她打電話又重復了對她的不滿:“怎么說話你也不聽,要是你死在牌桌上我可得找別人的責任?!?/p>
這話算是輕的。
幾個舅舅巴不得她趕緊入土為安,不用讓他們養了。
5、
過了一天,媽媽就接到外婆出了車禍的電話。她沒打麻將了,坐鄰居的車去鎮上趕集,下車后被鄰居不小心軋了,股骨趾骨粉碎性骨折,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肇事者鄰居打電話給三舅,三舅劈頭就說:“死了沒有?沒死別找我?!?/p>
媽媽為此心慌了一天。
等外婆能接電話后,媽媽第一句就是:“我讓你不要亂跑你非要亂跑,這下可好了,癱瘓在床活受罪誰來照顧你……”
她這話跟每個來我家的人都說了一遍。
爸爸插嘴到:“或許你讓她在家打麻將就沒這檔子事了。”
我看著這種尋常百姓家的戲碼,感嘆親人之間念叨就是詛咒,擔心就是詛咒,埋怨就是詛咒,指責就是詛咒。對親人最好的愛是尊重、支持、信任與放手!
可陷在糾纏關系中的人們哪里肯放手?每個人都有一個填不滿的黑洞,只知道索取愛,哪還有愛贈予別人?
6、
外婆躺在醫院已經三天了,每天疼得要自殺,護工和幾個姨輪流照看她。今天又傳來消息說她復陽了,昨晚拉肚子、發寒冷、高燒。這次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
記得她第一次感染陽性時,四天就好全了,比任何人康復都快。大家都驚愕了,尤其是舅舅,等著要給她辦喪事的,結果等了個寂寞。
這次出了車禍,有可能以后都需要人在身邊照顧,他們就更不滿了。
而我像一個局外人,觀察這一切,既不擔心也沒同情,好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任事情怎么發展都無所謂。但還是想去市里的醫院看看,正好有空,如果能讓外婆好受一點,那就是真我的榮耀了。
阿彌陀佛。
無論生死,希望外婆舒服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