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還從來不知道母親會有這樣憂愁悲愴的面容。似乎眼角的皺紋也悄悄地鼓了起來。
就在剛才母親問他為什么選擇去H市的時候，母親黯淡了許久的眼神終于還是溢出了淚水。而他，那一刻、那一瞬間，心里也禁不住一陣抽搐，仿佛是要被那抹晶瑩剔透給淹沒了。
他自詡不是什么乖孩子，從小到大也沒少惹過母親生氣，但在他模糊的記憶里，母親確實還沒有這么失落過。仿佛孩子要丟了，從此不再能天天擁抱，不再能天天下班的時候聽到那一聲——媽媽……
他看著母親端坐久久不語，沉靜得好像一座雕塑，歲月已經默默地染白滄桑，只留下濃濃的不舍與惆悵。說真的，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任何的語言，都已經彌補不了母親心里的傷。
還是不說吧，但他真的狠不下心來隱瞞。可是到底怎么說，他又真的不知道。心里的掙扎此刻泛在臉上，矛盾的眉頭緊緊糾纏。
客廳里，白熾燈忽閃，落地扇無奈的搖著頭。窗口的細縫里呼嘯而過淡淡的嘆息……
“我……”
寂靜的片刻過后，他終于勉強的張開干澀的嘴，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干澀而不再能說話，空氣中只是停留著這樣一個簡單的字，以及埋藏在字里行間無聲的羞愧。
他不是一個敢作敢當的人。這些年來磨成的性格已經太孤僻，母親知道這一點，也因為這一點才會擔心。H市畢竟太遠，一個孤僻的孩子背井離鄉畢竟太危險。母親舍不得讓這孩子一個人去那么遙遠的世界，她多么想陪同在H市生活。但她又知道不能。
母親知道孩子是不可能握在自己的手里永遠永遠的。
他始終說不出緣由，母親也沒再糾纏，她決定放過自己的兒子。因為，母親是位開明的母親，母親不愿讓兒子為難，也不想自己難為。
或許，孩子的天空……也會很美！母親在心里默默念叨著，盡可能現在就叫自己相信。
“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問了。你只要記住，以后到了那里，媽媽不在身邊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交朋友要當心，和同學一起要友善，該玩的時候好好玩、該學習的時候好好學習，總之一切要注意安全。還有，以后你也是要交女朋友的，女朋友一定要我們這里的人，不是媽媽不喜歡外地人，但是真的太遠了你懂嗎？還有，畢業了找工作也一定要回來，不準在那里工作，媽媽舍不得。還有，媽媽想天天能見到你，一定要保持聯系，手機不是有那個什么視屏通話的么！你長這么大從來沒離開媽媽這么遠過。兒子真的長大了，能去那么遠的地方上學了……”
母親默默的叮囑，他默默地傾聽。母親有千言萬語，他就遵從千言萬語。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像這時候聽過母親的話，直到落寞的客廳里只剩下嗚嗚的哽咽聲……
只是在母親說交女朋友的時候，他心里還是一陣咯愣。他終究算不上孝順，很多故事還是扭曲在了心里，不敢說，也不能說……就像現在，不知不覺就想到了她。
真的不算天各一方？
他心里這么問。沒有人聽見，沒有人回答。他自己也裝作聽不見，因為他沒有答案。
青灰色的天空有一輪明晃晃的月，月色照進每個人沉睡的世界。今夜，他又在回憶中度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