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口吹來的風總是讓他覺得有些別樣的溫暖。
他在那里站定了一小會兒,打開了手表的導航,雖然里目的地很近,但是方向感一向不好的他還是比較厭惡繞遠。
傍晚的六七點鐘,是街上行人最多的時候,他們拿著甜筒,拿著氣球,拿著剛買的衣服,三五成群,熙熙攘攘地從他面前路過,說著好多好多聽不太清的話語。
手表的導航出了故障,顯示他的位置還在家里,那個他已經兩個月足未出戶的家里。
他又再刷新了一遍,結果還是一模一樣。
于是他只能去找這條街的門牌號,目的地是273號,只要找對方向就可以順利到達。
他走動了起來,身體比他想象中聽話得多,一邊邁著輕快的步子一邊仰頭查看著路邊店里的門牌號,但是不可避免地,他眼睛的余光還是掃到了店名的那個首字母“K”。腦中那個隱秘的念頭開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只要再看到一個數字就行了。”他用自己的意識壓制住了那個念頭的蘇醒,當看到下一個古銅色的牌子時,他控制著自己的視角,看清楚了那個數字,231,上一個數字是207,他可以繼續朝前走了。
他把帽檐壓低了一些,關掉了導航的手表。眼睛也不再向兩旁張望,步子比以前稍微快了一些。這里離市中心更近了一些,人也變得更多了,越來越多的聲音聚集到耳朵里,這反而讓他覺得更安靜了一些,心情也逐漸平復了下來。
他拐進了門前有一顆枇杷樹的店里,上了二樓。
他循著p-funk樂曲的聲音,走進了一家酒吧,把一張黑色的卡片插在了墻上的白色卡槽里。走到酒架的左下角拿了一小瓶啤酒,然后掀開旁邊的簾子,走了進去。
內廳里的燈光有些暗,大部分的燈光都落在了地板中央的那個舞者身上,他穿著白色的鞋,步伐格外輕快,兩只腳像翻飛的燕子一樣舞動著。
“C-walk.”他喃喃道。
舞者周圍有一圈子人都坐在地板上,其中大多也都是舞者,他們靜靜地看著,不時地發出叫好聲和口哨聲。他咽了一口啤酒,在圈子里找了一個縫隙坐下,徹底放松了自己的神經,聽著音樂,喝著啤酒,其間聽到了兩首自己喜歡的曲子也上去跳了跳,記得的動作和那些套路都沒忘,能跟上音樂,只是身體略微有些僵硬,pop的質感沒有以前那么好了,大概因為自己瘦了不少,與之前肌肉的記憶不大相符,腿還是一如既往的靈活,也博得了一些掌聲。跳完后身上已是大汗淋漓,他有一年沒這么劇烈運動過了。
喘著粗氣歇息了一會兒,等呼吸平靜下來的時候,他跟身邊的人打了個招呼,在hiphop音樂的鋼琴伴奏中離開了。
回家的路顯得平坦了許多,他一直壓著那頂平檐鴨舌帽,沒讓自己看到什么多余的東西。
到了小區里夜色已經徹底合攏了,他一個人走在高樓之間的夾縫里,路邊的貓快速地從他身旁跑開。
“會不會還有一個‘我’在家里呢?”他有些自嘲地這樣想,之前的導航興許沒有出錯,真正的他也許確實一直在家里。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覺,是他的夢。
他打開了門鎖,家里的燈還亮著。
他繞開地上堆放的雜物,走進了中廳的臥室。
果然,他的確一直在家里。
他穿著黑色的短袖,趴在一堆衣服中間,頭朝著墻里歪著,左手垂在了床邊,右手壓在枕頭下,一動也不動。
像是睡著了,像是死了。
仿佛自己已經習慣了一樣,他沒做出太大的反應,脊梁骨涼了一陣子就緩過來了。
他直接走進了客廳,沒有去查看那副軀殼,他不想看到讓自己更難受的東西。
坐在以前辦公的椅子上,他向后仰著,淺藍色的天花板裂了兩條縫,里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縫隙一點一點地變大,里面像是白蟻的昆蟲擠了出來,發出尖而細的聲音,它們的頭卻像乒乓球一樣大,黑色,毛絨絨的。
“要不要打個電話跟誰告個別呢?”他依舊盯著天花板,盯著那些蟲子想著。
還有32分鐘就到午夜12點了,天花板上的蟲子越爬越多,兩處縫隙已經完全變成了兩個洞口,天花板的一半面積都懸掛起了這種黑色的乒乓球。
“沒必要了吧,別讓其他人知道我的事比較好。”做好了這樣的思想準備。他抓起手邊的三枚硬幣,連續向上拋了兩次。
上卦是坎,下卦也是坎。“習坎卦。”他無奈地笑笑。
仿佛為了回應他的聲音,天花板的那群蟲子的頭裂出了一條縫,一點一點把里面帶血絲的那個東西露了出來。
他盯著頭上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無數的眼球也盯著他。
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心里很委屈,很酸澀的感覺堵在心里,想哭出來卻又做不到。只好低下頭痛苦地捂著臉。
嗡鳴聲仍然在耳朵里響著,時間剩的已經不多了,他站起來走去中廳拿自行車的鑰匙,瞥了一眼躺在旁邊的軀殼,無數的蟲子正在瘋狂地蠶食著它。胃里一陣惡心,他加快了腳步,迅速地跑下樓去。
耳邊的風呼嘯著,兩旁的樹往相反的方向倒著,不知道從哪飛來的一群烏鴉在他身邊聒噪著,一會兒撞向他的身體,一會兒試圖在他面前排出”k”的陣型,他只好看著輪胎前面的一點地面,盡量不被腦子里的那個惡魔所蠱惑。
騎了十分鐘多一些,他終于看到了那塊巨大的礁石,夜空中的輪廓仿佛一尊惡魔的雕像,在烏鴉的的飛舞中矗立著。
他慌忙地丟下了自行車,從礁石背后的階梯爬了上去。
礁石的頂上站著約莫十來個人,他們聚在一起,其中一個把右手放在左胸前,念著某種不知名的禱文,有三個人在她身旁認真的聽著,其余的人都面朝這大海靜默著。
耳朵里的嗡鳴聲逐漸減小了,他聽見了自己的呼吸和海水拍岸的聲音。
他走到礁石的邊沿,和那群人一起面朝大海發著呆。
還剩四分鐘,所有的人站成了一排,他也跟著一起,借助著月光,他看清了周圍人的臉,有年紀相仿的,有小孩子,有大叔或是老頭,但他們大多都面無表情,看不出絕望或是悲傷,像是傀儡的一般樣子。
只有他身旁跟他看起來年紀差不多的女孩,丹鳳的眼眉低垂著,咬著嘴唇,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讓他想起了高中時候的女朋友。
他主動拉起了她的手,做出口形說著:“別。怕。”
女孩瞥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零點零分,十六道身影從三十米的崖上墜下,像山上滾下的石子沒入歷史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