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向上攀附、向前綻放、向高空凝望、向時間離散、向大地消失。
每天早晨上班,都會經過一條路。因為向陽,所以經常會有太陽,尤其是在夏天。假如那天心情好,我會放著傘不打,特意慢慢走著。小城市的人不太遵守城市的規則,輕易地就把自家的靚車停在人行道上,有時讓人無奈。所以很多時候,人行道變成停車道,我只能側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在馬路邊。
這時候我會看到一個人。那人蓬頭垢面,身上是一套舊舊的校服,鞋子也已分不清黑白,他坐在道牙邊,雙腿彎曲著,支撐著手臂,看不見表情。
第一天,我有些害怕。可能小說看多了,心理有一種他會突然抬起頭,面目猙獰地向我撲來的幻覺。于是我加快腳步。
第二天,同樣的“裝扮”,我幾乎就要走過,卻發現了他手上的報紙。那是一張發黃而且有些皺褶的報紙,我看不見報紙的名字,也看不見日期,只是一眼晃過去,看到那人專注的眼神。
第三天,我開始有些刻意的經過,同一個位置上,依然坐著一位青年,依然是一身老舊的校服,依然拿著一張皺黃的報紙,然而他卻不再蓬頭垢面,而是理了個平頭,短短的碎發,將兩只招風耳露出,仿佛在傾聽什么。
我竟然驚訝于他幾天的變化。我不認識他,我甚至都不曾了解他,但是卻還是被他卷入到了無盡的腦洞中。只是我心里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想法,我覺得他的背后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我不是個樂觀的人。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一個人從輝煌墮入死亡,或者從平凡陷入絕境。舉個什么例子呢……
大二的時候我看過一本書,叫做《法醫》。我這人比較重口,屬于看《行尸走肉》送飯的類型。這本書的一小章,作者親口講述了一個朋友因為毒品從上流社會墜落到地底深淵直至死亡的真實故事。我依舊記得最后的描寫:他躺著背靠墻壁不愿面對我們,背上是一條高高突起的脊骨,身上再無半點肉色。他的父親望著四周的破壁,歇斯底里地拿起從前他獲獎的獎杯狠狠地砸在那背上,竟然沒有半點反應……
看完書的那個晚上我睡得很不好,我很討厭這種感覺。我總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跡,但就是因為一個小小的插曲,竟改變了所有本來美好的事物。我會有種失落和負重感。
于是在我的想象中,那個少年,應該是一個平凡人家的孩子,他有書讀,在學校也有自己的朋友,卻因為一次不知緣由的變故,導致家庭分崩離析。甚至,他失去了原有的記憶,忘記了以前有多快樂,也不知道如今應該做些什么,只能盯著報紙上的文字,不停發呆。
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過流浪者。
在我十歲的時候,父母做點小本生意,有一間自己的小店鋪。南方人總喜歡喝茶,我們會在店鋪門前擺張圓桌,上面有份茶具,客人來的時候,我們都會泡茶接待。那時候總會剩下很多廢茶水,它們就積在一個缽子里,滿了就會被倒掉。到晚上八點左右,店要關門了,爸媽叫我去清洗茶具,我總是不太愿意。因為我知道這個時候,他就要來了。
他是那個區域人人都認識的一個瘋子。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用方言稱呼他為“小”,意思是腦子有病的人。我之所以怕他,是因為他會沖到我面前,端起我眼前的缽子,喝光里面的廢茶水,然后揚長而去。于是后來我便不敢再在那個時間靠近圓桌,換成我爸爸每次對他的驅逐。那時候的我就開始很好奇他的身世,是什么讓他變成現在的模樣。我試過認真看他的臉,我看不出任何先天缺陷的痕跡。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依然讓我覺得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后來,大概也就一兩年后,晚上再也見不到他晃晃悠悠光著褲腿走在街上的身影。沒有人特意地去注意過他的存在,但是等他真的消失了,就有了各種各樣的流言。有人說他從小軟弱,經常被他不爭氣的媽媽打罵。有人說他生意失敗,從此一蹶不振。甚至有老人開始念叨他年輕時的帥氣與儒雅。只是這些,都沒有人在他存在于人們視線的時候被人提起過,大家只是默默地過好自己的生活。偶爾施舍一些食物讓他充饑,卻也沒有真正噓寒問暖給予精神安撫。后來,他也就成為被人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已了。
每個走在路上的人,都是有著自己故事的人。
我們現在看到的每個人,只是如今的精神與物質賦予的狀態。我們都不會知道十年后自己會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形象示人。
也許突破了年齡的限制,女人還是美麗的,十年前那個曾經羞澀不敢展現于人前的女孩,成為了左右逢源的人生贏家。也許男人走出自卑的出身,那個沒房沒車卻癡心妄想的鳳凰男,在商界與官場馳騁欲望。又或者,我們會什么都沒有。我們會因為一場變故,一次意外,一份誘惑,而失去辛苦掙來的幸福,成為陌生人眼中的失敗者……
每一次生命都像是一場賭博。我相信不僅是我,所有的人都害怕自己有落魄的一天,就像小時候害怕別的小朋友搶走自己的玩具一樣。我們如今走在街上看到的流浪者,不管他們是否在人類定義的精神正常的范圍內,他們的生活已經失去了某種意義色彩。如果真如我很難接受的那樣,他們曾經也有著追求和夢想,不用說是站在某個社會領域的頂端,創造著人們覺得不可思議的新世界。就算只是很普通地像個孩子,每天騎著單車、背著書包,煩惱著書上的習題,與心愛的ta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也是一種美麗的生命。
我們不是造物者,也不可能用上帝的視角去左右那屬于一只只煙火的命運。也許任何的意外與驚喜都是有其存在的必要,我們也只能用自律和努力,祈禱自己與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