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鬼

（一）

這是我奶奶跟我講的一個故事。

我家住在鄭村村尾，村頭有一處房子，但是是空置的，里面沒有一個人住，庭院中間有一棵很大的楓樹，樹冠伸出庭院，入秋時，楓葉便煞紅似血。

孩童們都喜歡去那里玩耍，他們只覺得那鮮紅的顏色很是好看。而家里大人都嚴令禁止，總說一些嚇人的話告誡孩子，說那楓葉之所以那么紅是因為喝了小孩子們的血。自此，孩童們也只是遠觀再不敢爬墻戲耍。

大人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那楓葉的確是紅得太過異常，簡直不詳。

前朝有一位宮廷樂師告老回鄉(xiāng)，途中經過鄭村時便看到了這棵楓樹，當下被這紅色楓葉吸引，便進入庭院讓身邊小廝砍掉這棵楓樹打算做個古箏，當小廝砍下第一刀時，持刀人瞬間倒地再未醒來，而那位老樂師也自此消失不見。

那棵老楓樹也不知有多少年了，燕過不落，風過不響，孤零零的在庭院中間，她遺世獨立，無人敢驚擾她。

（二）

奶奶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她說那棵老楓樹其實是在等一個人啊。

我伏在奶奶的膝蓋上，她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像是蜂蜜一樣，甜絲絲的。

“那處屋子主人原是一位商人，僅有一個獨子名喚鄭玉，這小兒喜書畫愛音律，可就是身體不好，無法求取功名，夫妻二人僅有一子只能呵護備至，不敢教他輕易受了涼亦不敢讓他過于操勞。一日這小兒于墻角看到一株細苗，那處不見陽光，這小苗孱弱細瘦，他便小心翼翼將她移植到了院中陽光最好的地方，每日按時澆水，悉心照料。這苗兒啊，逐漸成形，越來越壯。這鄭玉身體也逐漸硬朗健康，父母見后欣喜安慰，便讓鄭玉專心讀書求取功名以光耀門楣，而鄭玉志不在此，他喜好音律，尤其古琴?！?/p>

“那小苗兒就是楓樹？”

奶奶點了點頭。

“鄭玉漸漸長大，楓樹也越來越高。剛入秋時，秋高氣爽，楓葉鮮紅，他最喜歡坐在楓樹下彈琴，或有三五好友樹下飲酒對詩。這棵楓樹似有靈性一般會隨著風抖動著枝干應和著他們的心情。”

“真好?！蔽颐蛑煳⑿?，可是眼睛卻突然有點兒酸酸的。

（三）

“她見證了他的一生，喜怒哀樂，愛恨別離，她陪著他，共享一份心情?？墒前　蹦棠躺钌顕@了口氣，“可是人最長不過百年，他如何能一直陪著她呢？他死的那一天，她困在楓樹里，無法見到他最后一面，她是樹靈無法像精怪一樣可以四處追尋，這院中方圓便是她僅有的方寸之地?！?/p>

“她得多難過啊。”我望著奶奶謎一樣的眼睛，心中萬分疼惜道。

“自此以后，她便活在了回憶里，有時候人們甚至可以在院子外面聽到悠揚的琴聲。她無法尋找，便只能留在原地慢慢的等。她相信他一定會再回來，回到自己身邊，把酒共飲，月下彈琴，她等了太多年了，年輪也無法數的清了。她想她要不要放棄，可是她是一棵樹啊，她如何放棄，她不會。自此，她便心甘情愿的慢慢等了下去?！?/p>

（四）

“她等到了嗎？”我握著奶奶的手，她的手很暖，讓人心安。

“太難了。她太老了，老到引起了人的注意。有人想要砍掉她將她做成琴身，她不是不愿意，她甚至想，如果自己成了琴身就能離開這里，去更遠的地方找到他，這樣也許更容易相遇。可是她又害怕如果自己真的離開了也找不到他可怎么辦？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回來了，他想樹下彈琴卻沒有人為他遮風怎么辦？她還是留下了，作為一棵樹?？墒怯刑嗳蓑}擾她了，有人偷她的枝干，有人將她當成一道獨特風景，惡意殘害雕刻，她遍體鱗傷?！?/p>

“真可憐?！?/p>

“時間久了，她開始厭惡世人，她沒有打擾別人，也沒有傷害別人，她安安靜靜的等為何也能引來無端災禍。從此她不再讓任何人靠近，但凡碰觸她的人都會莫名其妙生一場大病，然后死亡。人們再也不敢靠近她，就此相安。”

“她為何殺人？”

“如果她不殺人，就會有人想要殺了她。她也是在這漫長歲月中受了太多傷害了?！?/p>

“這什么時候有個盡頭呢？真希望她能等到那個人?！蔽矣芍缘母袊@。

奶奶笑了笑，抬起手溫柔的撫摸著我的頭發(fā)，“她本就是一棵樹，除了等還能做什么呢？”

過了一會兒，我沉沉睡去了，在夢境中，我仿佛化作一棵樹，我看到一位少年在我身邊，他手持朱筆在畫畫，宣紙上一片一片的紅。那是個秋天，除了琴聲還有滿院的紅葉。

【2017.12.14編者記】“等”是最為無奈的字了，并非心甘情愿，只是無可奈何。真希望每個人都能有所愛，得所愛。不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