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這起偷盜案件中，笙百口莫辯，村子里的人仿佛統一了口徑，齊齊指向他。
笙不想辯解了，反正沒人相信。回到家，笙的爺爺氣得嘴唇發白，提起拐杖追著他打，走了兩步便直直倒了下去，斷氣兒了。
村子里的人又罵他喪盡天良，害死了爺爺。
路上的一群小孩見了他，都敢擋住他的路罵他。笙克制住了把他們暴打一頓的沖動，他可不想再背上個什么罵名。
爺爺死后，他整日坐在房梁上想，“這21世紀是什么世道？”
事實上，他小時候就已經成了整個村子十惡不赦的犯人。而他卻在那段時光里過得最快活。
人人都在問:“笙是不是開始發瘋了。”人人都笑而不語。
這段時間，笙像是上了村里的閑話熱搜，人們好像已經好久沒有有趣的話題可聊了。
“小伙子長得白凈又好看，生在那樣的家庭，沒人管教，唉，毀了一輩子。”
“可憐是一回事，他留在村子里呀，就是禍害，全村都得讓他偷個干凈。”
“那他沒錢也沒活干，不留在村子里，還能去哪兒。帶回來的小媳婦長得也挺俊俏，就是離過婚。”
“不是有點問題的女人，誰能看上他呀。”
……
真正讓玉子感到笙在村子里猶如過街老鼠般度日的，是在翠萍那個女人找玉子聊天之后。翠萍是個什么人，村子里最愛管閑事、最愛說閑話的三十多歲的女人，丈夫出去打工了，家里有個十歲的兒子，他最崇拜的人是笙。
笙的爺爺死后，玉子問過笙要不要跟她去打工。但笙說不走了，他要在家里守著，萬一有人回來，不至于讓他們以為這個家徹底沒了。
02
玉子就是那個離婚的女人，芳齡19歲，沒有父母，她是在打工的時候認識的笙。那個時候她才17歲，剛打完胎，就去工廠干活了。
笙剛去工廠的時候是15歲，初中畢業，廠子里與他這個年紀不相上下的有很多，這是他進去后才知道的事。
冒充19歲的笙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玉子，她從女廁所里爬出來，褲子上都是血，笙乍一看以為是女鬼，腿都軟了。聽到玉子那嬌嫩的聲音喊“救命”的時候，笙的心也柔軟成一灘血了。
他抱起玉子朝外面跑去，路過流水線工人，他們臉上竟然沒有一絲驚訝。笙心里想著：社會上的人就是冷漠啊，心跟鐵打的一樣。他后來才知道，這種事情在這個除了工作就是睡覺的暗無天日的工廠已經見怪不怪了。
笙算是救了玉子一命，這一命救得好，玉子直接愛上了他，倒不如說是玉子終于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找到個可以依靠的傻小子。笙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別人談戀愛是什么樣子，只知道有個女人整天想著跟他睡覺。
后來的兩年工廠生活，笙是在玉子的照顧下度過的，他僅有的兩條內褲被玉子洗白又洗破。在這枯燥、煩悶、只有機器嗡嗡作響的車間里，沒有激情、沒有微笑、沒有時間。人也只是另一種會行動的機器，只有在發工資和寄錢的時候，笙才見過工人們終于嘆一口氣，那是一口嘆的極為舒服的氣。
玉子把錢給了笙，說要和他一起過日子。笙不知道喜歡是什么感覺，只是覺得身邊有個女人，也挺安心，不至于一個人孤獨。不過他還是未成年的事，沒有告訴玉子。
和玉子在一起的兩年，是在嗡嗡的車間里度過的，偶爾的休假，也都真的用來休息了。
他們的青春，是工服和流水線的模樣，是麻木和疲憊的模樣。在同類人如此多的地方，即使與工廠外面大多數人的青春不一樣，他們也無法察覺。
這樣的時光，有一個人可以互相依偎著，陪伴著，也挺好。笙想：就沖玉子陪伴他照顧他這么長時間，他也不能辜負了她，等到了結婚的法定年齡，就回老家娶她進門。
03
笙17歲那年年末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讓笙第一次覺得有口難辯、有冤難伸。發工資那天，笙遲遲沒等來他的錢，想到那個死肥死肥的領班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怒氣沖沖跑到領班的辦公室，隨后又進來一群人，笙還竊喜：原來這么多人的工資被克扣了。
“你們的工資也被那狗東西扣了嗎？”他們不回答他，笙急了，想跑去車間里找領班，沒想到那群人把他攔了下來，在他身上一通亂摸，然后把他打了一頓。
笙回到宿舍，開始收拾東西，問玉子愿不愿意跟他走，玉子不愿再去適應新的環境了，又不想放開笙這根救命稻草。
后來領班找他，“你這小子還想偷東西，雖然沒到手，但廠里絕不允許這樣的人待著。”他被辭退了。
他不想申辯，這里有過太多例子，那種無濟于事的反抗只會讓人更加絕望。
笙帶玉子回到了老家，到家的那天，村子的人已經炸開了鍋。
進家門的時候，爺爺在院子里坐著，用拐杖指著他問，“你個小兔崽子，又犯什么事了！”玉子心里酸酸的，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托付對人。
“爺爺，我就是不想干了，回來給您養老。”
“哼，你那點良心，家里已經空了，回來也沒用！”笙的爺爺氣的發抖，“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上個月半夜才偷走了我的低保金。”
“爺爺，我沒回來啊，哪個狗東西敢來咱家偷。”
“就是你個狗東西啊！”
“好！我這個狗東西不走了！”
笙拉起玉子進了他爸媽住過的那家屋子里，家具上的漆已經脫落的差不多了，柜子的門是他父母打架損壞的，墻上的血跡十年了還牢牢的浸染著白色的墻。
這些斑駁的回憶，笙不想記起。
04
玉子收拾了好幾天，又購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家里才看起來有點生活氣息。
翠萍那女人在玉子買菜的時候攔下了她，上下瞟了一通玉子，干凈、有靈氣、眼珠子轉個不停，翠萍想：看這眼睛轉的，這社會上的女人就是心機深。
“姑娘啊，你怎么就跟了笙呢，他小時候可是誰家都偷過啊，我那銀戒指現在還在他家嘞，哎喲，估計早讓他給賣了。”
“笙長大了變成好人了。”玉子心里很想罵她。
“哎喲，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老話是一點都沒錯，他這一回來村里就丟東西，你可得好好管管。再說了，他指不定那天瘋了，你可就遭殃了，可憐吶。”
“你才發瘋呢，瘋婆子。”
“哎喲，你這小姑娘真是嘴毒的很，笙肯定不跟你說他爸媽都是神經病，兩人天天打架，打死了。”
玉子只覺得后脊背發涼，她想起笙父母住的那家屋子，忍不住懷疑笙是不是真的有病。回到家后，發現笙已經把東西搬進了他爺爺住的那間屋子，笙的爺爺，剛埋了沒多久。玉子的后背愈加發涼。
“以后我們就住我爺爺這屋子吧，稍微大點兒。”笙傻乎乎的笑。
玉子這才發現笙真的還小，17歲的年紀，除了臉上掛著滄桑，身體有些僵硬，眼神還是那么天真、樂觀，散發著光芒。
只是不知道這光芒是來自青春的力量，還是被紊亂的神經支配的病態。
05
玉子有心事，笙看得出來。她還是沒忍住在飯桌上問了。
“你爸媽因為什么死了？”
笙愣住了，他以為玉子要問他小時候的事。
“他們…發瘋后，我爸把我媽砍死了，然后自己又砍死了自己。”
玉子好像走了神，眼睛沒有聚焦，對著笙。
“我還有四個弟弟妹妹，他們在我爸媽死后送給了人，我就不明白了，我恨爺爺，為什么要給一個精神病人找老婆，還作孽生下了五個孩子。我小時候，爸媽還沒那么瘋，只是不管我，有時候沒飯吃，就去別人家偷一點。說來也怪，在開鎖這事兒上，我不學自通，給我根鐵絲，我就能把門鎖、車鎖都開了。人家都說我是開鎖天才。”
“工廠和村子里，是你偷的嗎？”
“老子沒偷，長大后老子就再沒偷過，除了出去打工的時候拿了爺爺二百塊錢。你不相信我？”
“我……沒有不相信你。”
“小時候，我帶著二弟去別人家偷吃的，他在門口把風，感覺我有本事喂飽弟弟，開心的不得了。我還帶他偷偷開了別人小汽車的后備箱，帶弟弟去鎮上玩。”
笙想起小時候，就笑得特別大聲，玉子能感覺到，她和笙在一起的兩年，他從沒這么開心的笑過。
玉子半夜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她給笙留了兩千塊錢。
村子里的人又有笑料了。大家都說笙偷來的小媳婦跑了。
笙在家哭了，他終于知道戀愛是什么感覺了。
過了幾天后，笙走了，村子里又恢復了閑茶淡飯的無聊日子。他在家里貼了張紙條：弟弟妹妹們，如果你們有人回來，以后別回來了，在外面千萬要跟別人說你是孤兒，沒見過爸媽，也沒有哥哥。
據說笙去了一個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的小城，做起了開鎖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