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樓·雪滿長安道(一)

雪滿長安道

一、美人如玉劍如虹

一、美人如玉劍如虹

冬天正午的校場上,旗竿頭懸著一柄長刀,刀身彎成一個恰當的弧度,在慘淡的日光下耀眼生輝。

一個黑衣黑發的女孩子站在場上,呵著手,不滿地望向臺下:“天下英雄原來就是這樣子而已?連秋水這樣的神兵利器居然都沒有人敢來奪?”

她似乎說得很輕巧,但是大校場上的人都親眼看見了,方才企圖奪刀的數名大漢都只在一兩個照面下慘敗,狼狽地被踢下臺來,女子的武功的確不可小覷。

如果不是有真本領,又有誰敢入住天下第一樓,并公然宣稱:神兵秋水,美人納蘭,如有勝者,任君輕取?

天下第一樓里最先成立,也是最有實力的殺手組織,就是傳說中的刀亭。而刀亭的主人,就是這個看上去很清艷的女子——納蘭若。這個奪刀會,傳說是她欲覓夫君而出的難題,如有人在武功上勝了她,不僅納蘭若下嫁,連刀亭的鎮亭神兵秋水也一并奉送。

吹毫可斷的寶刀,美艷無倫的女子……好誘人的一個約!

寒風吹動旗竿上的寶刀,泠泠一聲輕響,納蘭若將一縷發絲在指間繞來繞去,似乎很有一些期待的意思。臺下的人重新蠢蠢欲動起來。終于,有個男子挺身上場。納蘭若眼光粲然一爍,心道:“正主兒來了呢。”

上來的男子相貌倒也英俊,但卻有些浮滑的意思,眉眼飛揚輕佻。上來就直接走到納蘭若面前,相距似乎有些近了,納蘭若微微一退,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讓對方出手,可是那人居然又貼近一步,伸手去撫她的臉頰。納蘭若當時大怒,手腕一翻,一柄彎刀已經在手。

那人倏然一閃,于間不容發之際堪堪讓開,納蘭若刀尖上挑,直指他咽喉。那男子身子一仰,已抽出了一對判官筆,兵器一亮,校場中有許多人便不由得叫出聲來:“鶴舞雙筆,他是滕剛!”

男子兵器在手,就開始了一輪強攻,劣勢漸漸扳回,而納蘭若竟似落了下風,連連避讓,頗為狼狽,只數招間已被逼到了臺邊,只是仗著輕功卓越靈活閃避,尤未落敗。人群中微有噓聲,便有人道:“原來第一樓刀亭的殺手不過如此。早知道的話,也輪不到滕剛上去,我也可以敗了這丫頭。”

“不過如此么?”人群中響起一個清越的聲音笑聲,一個青衣的女孩子玩弄著一塊素帕,臉上滿是放心的神色:“要是真的不過如此,怎能連誅南海三股海寇的首領?”

噓者愕然,再看看臺上,局勢依然,納蘭若不用寶刀秋水,似乎完全不敵滕剛,便又問道:“可是……”

“嘻,滕剛這種采花賊,能贏得了納蘭姐姐才有鬼。”青衣的女孩子閑閑地道,完全不在意場上越來越緊張的局勢,倒似在自家后院里看戲一般。臉上掛著一個安靜的笑容。

臺上的納蘭若黑發飄揚,衣襟翻飛,在北風中獵獵作響,竿上高懸的寶刀晃蕩著,絲穗飄拂。她再退讓一步,人已經到了旗桿下面,滕剛已將她擠到角落里,再無退路。他聲音有些得意:“納蘭姑娘,小可得罪了。便將那寶刀摘下來吧。”

“哈,真的以為你贏了啊?”納蘭若聲音忽然高揚:“不要得意得太早哦……”她身子微微一側,手中彎刀疾砍,錚然一聲,金鐵交擊,一根什么東西崩濺開去,奪地一響,貫入旗桿,銀光耀眼,竟是半截判官筆頭,滕剛手里只剩下了一根半判官筆,愕然失色,似乎不明白納蘭若手中的刀怎么忽然間鋒利了起來,身形一退,眾人才看見納蘭若臉上的笑意明艷,手里的刀一泓如水,早沒了當時的閃避驚慌。

“你……”滕剛只說出這一個字,納蘭若已經開始反攻,刀意凌厲,校場的北風中,她青絲黑衣,皓腕霜刃,刀風卷起了二人的衣襟,舞動時漸漸看不清兩人身影,滕剛優勢全失,兵刃又損,陷入了苦戰。

“我說對了吧?”青衣的女孩子笑了起來:“這還不是全部呢。”

納蘭若揮刀的時候臉上始終掛著笑意,明亮燦爛,似乎已經穩操勝券,滕剛開始后退,一步一步退入角落,隨著叮叮當當的響聲一聲一聲地傳來,他手里的兵器越來越短,最后只剩下了三寸不到。一地都是銀光閃閃的斷筆,仿佛一場銀色的雪,他終于忍不住,叫道:“何必如此相逼,滕某不過前來打擂,便下如此殺手……”

“嘻,你也知道你是來打擂呀?那怎么對姐姐動手動腳呢?活該!”青衣女孩子笑聲如鈴:“再說了,你怎么知道我們就是來打擂的呢……”

臺上的納蘭若并不回答,仍然在笑著,出手卻越來越快,刀光旋成一片白影。滕剛已經無法招架,叫道:“算我輸好了吧!”縱身要躍下臺。納蘭若似乎不容他走得如此輕易,揚聲叫道:“碧妍!”

同一時間,青衣女孩子手指一捻,一絲銀光電射而出,卻不是奔人去的,而是直射那掛在竿頭的秋水刀,空中似乎有什么聲音斷了,簌簌一聲,秋水刀從竿頭跌落下來,向著滕剛的頭頂直直墜落,滕剛聞聲抬頭,本能地用手里的半截判官筆去擋,但是那刀身鋒銳異常,輕輕一聲,剖開他的兵器,繼續下落,穿過他的手掌,沒入心口。滕剛一臉不信,喃喃道:“秋水?……”然后晃悠一下,無聲而倒。

臺下眾人都驚呆了,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一個殺局,那青衣女孩子笑吟吟地走上臺來,拔出寶刀,用素帕輕輕擦拭干凈,順手就擲給了場中的納蘭若:“秋水給你,我的如眉也應該還我了呢,嘻……”

原來這個看上去弱不勝衣的女孩子,就是醫術冠絕天下的天下第一樓十二分堂——快刀堂的主人之一蘇碧妍。而臺上的納蘭若,則是快刀堂的另一位主人。

滕剛的鮮血這個時候才噴濺出來,納蘭若走過來,將手里的刀交給了青衣的蘇碧妍,笑著道:“碧妍,干得漂亮。”

蘇碧妍微微笑了下,蹲下身將已經短得不成樣子的判官斷筆從滕剛手里取出來,用一個錦囊盛好,系住袋口,然后從懷里摸出一方小小的碧玉印章,在袋子上蓋了一印。錦囊本作素色,那殷紅的印章就分外顯眼,臺下已有眼尖的人叫了起來:“刀亭!”

“不錯,是刀亭!”納蘭若將錦囊舉起來,清聲道:“滕剛,男,二十九歲,采花賊,做案三十九起,于今年臘月十一死于刀亭納蘭若之手。有人有什么疑問么?”

原來一切根本是局。眾人噤聲無話,納蘭若把袋子在手中拋來拋去,笑道:“碧妍,咱們可以等著酬金上門了喲。”

“嘻,這樣殺人也好玩,而且姐姐也出名了,才色雙絕喲……”

“去,閃開啦!”納蘭若難得一臉紅,轉過身去,卻見臺下人還楞著,不由笑出了聲來:“你們還在這里,難道是等我和碧妍請午飯么?”

“午飯就免了,要是這里有人要到我的飛雪堂去治治什么心悸,我倒是歡迎得很呢!不過象滕剛這種惡人,又死掉了,我可是不救了。”

待至人群都散盡了,納蘭若臉上卻沒了方才逼人的神采和笑容,流轉的星目中透出了迷朦的神色。蘇碧妍撇撇嘴,暗自嘀咕:“納蘭姐姐準是又想起了那個人!”

“碧妍,我要去長安一趟。刀亭就要你看著了。”納蘭若長長舒氣,悠悠地說道。蘇碧妍嘟起嘴,撒嬌似的說:“納蘭姐姐最壞了,明明知道我要看著飛雪堂,竟然還要我來幫忙看著刀亭。我要找唐伯伯評理去。”

納蘭若的神情越發迷茫,她到長安去究竟是干什么?早在兩年前,她就已經有了決定,現在又何必再去?何必再為難自己?納蘭若不停地反問著自己,卻始終無法得出一個答案。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去一次。” 納蘭若淡淡說道。這次去,就算是為前塵如夢的往事做個徹底的了斷吧。

蘇碧妍沒有再說什么。納蘭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個死心眼,一點點陳年舊事許久都放不下。這次她說什么也得悄悄跟著去,把這件拖了兩年的事情解決了。再怎么說,她也是刀亭的暗影殺手,這么丟面子的事情不能再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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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迷離。暗墨的天空中,流淌著的,是剎那的光華,如霧如電般轉瞬即逝。

莫聽風斜倚橫欄,薄薄的嘴唇輕落在玉笛上,水銀瀉地似的音律不絕于耳。“嘶”的一聲,莫聽風的曲調竟亂,臉頰上似有淚水滑落。這樣的夜,這樣迷離的星光,本就易觸動人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更何況是一向溫文善感的莫聽風。

阿若,她究竟好不好?一別三年,莫聽風掌管風笛堂,而阿若則是被唐老大派去了刀亭。她適合刀亭么?那樣柔弱無依、風華飄飛的女子,適合作為一個殺手么?

碧妍這小丫頭,常常跑到他這里來,卻從不告訴他有關阿若的一點消息。有的時候他真懷疑,碧妍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六歲,怎么會有那么緊的口風。每次他一提到阿若,碧妍總有本事把話題岔開,一句話就把他堵得無法開口:“唐伯伯說了,你和納蘭姐姐不得互通消息,我才不要告訴你!”

或許,阿若早已經忘了他,忘了那個曾經為她擦過汗水,為她吹過熱粥的莫師兄了。莫聽風滿懷惆悵,卻依舊無處排遣,只能如往常一般,卷舞起衣袖,揮笛如劍,直刺長空,激起一片凌亂的云氣。

明月漸起,驅散了天空的暗淡。被月光映襯得墨藍的天空下,飛來了一只潔白的鴿子。莫聽風長笛一甩,整個身形飄然拔起,輕巧地將鴿子握在手中。

“聽風見令,速往長安,一旦納蘭有出格舉動,格殺勿論。”鴿子帶來的訊息,讓莫聽風的手腕顫抖不已,玉笛也摔落于地。唐老大居然給了他這樣的命令,這是唐老大給他的考驗,還是阿若真的背叛了第一樓?

不敢有絲毫的耽擱,莫聽風匆匆趕往長安,他要知道,三年,究竟改變了多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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