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企業所得稅基本稅率25%，個人所得稅適用3%~45%超額累進稅率，個體工商戶的生產、經營所得和對企事業單位......”。距離會從考試只剩一個星期不到，大桑最近幾天一直復習到很晚。

大桑上半年已經和室友王琪考過一次，王琪過了，大桑財經法規差三分。會從分數是六級考試上午王琪幫大桑查的，分數一公布，整個寢室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王琪的手機滴滴響，大桑拿著鉛筆在查分數的準考證上畫來畫去，那一刻，她的腦子的確有點懵，也不是多難受的感覺。就是一瞬間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說，這點小事，她還能抗不過來嗎，你們干嘛不說話，她想說，王琪，恭喜你。但是出口的話就硬生生地梗在了喉嚨里，怎么也出不出來。

王琪給大桑私發了一條消息，大意是抱歉什么什么的。大桑一下子怒了，這算什么，她沒考過，是她能力不夠，怎么就好像怪在了別人身上，不過是一次考試，算什么。大桑大著嗓門吼道：“哎呀！你們都搞什么鬼，沒過就沒過，勞資又不是第一次。還有你，王琪，憋啥玩意，手機叮咚叮咚，趕快和你那些小伙伴們報告好消息，瞧你這死樣，明明眉毛都彎起來還硬要把嘴癟著，丑死啦......”

王琪：“我就知道你個臭不要臉的沒這么容易完蛋，還裝得一臉深沉，差點被你嚇著了......”

大桑笑道：“去你的，勞資下半年又是一條好漢。”

說完了這些，大桑確實輕松很多，至少除了內心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之外，外面的這些關系可算是處理得滴水不漏。下午的六級考試，大桑感覺發揮很好。

這次的會從考試，大桑是和剩下兩個室友一起考的，她們兩個沒有王琪那么強烈的壓迫感。大桑復習起來很輕松，加之上半年的基礎，大桑對這次的會從考試很有信心。大桑但凡真得被一件事情傷到了，她就能把那件事情想爛，以防自己再次受傷。

大桑今天的任務只剩一套卷子就算完了。她現在準備燒水煮雙十一搶購的火雞面。等待水開的時候，大桑刷了一會兒空間，書記曬了幾張爬香山的照片，娟子很難得的沒有曬和她男友的照片，只是發了幾句比較傷感的話，娟子即將和她大四畢業男友分別，最近可能確實有點傷感......其他的，沒有什么新奇的，無非是日常的一點小事。

娟子是大桑高中時代的第一名，為人處世很是有點張揚。大桑始終不能忘記，高中的一次自習課上，大桑偷偷地和同桌聊起最近正在看的《愛因斯坦傳》，或許是影響到了前桌的娟子，她慢悠悠地回頭陰沉沉地開口說了一句：“就你這樣的也好意思看愛因斯坦......”

大桑一下子懵了，實在不能理解竟然會有人說出這么刻薄的話，忍了半天沒忍住，一下子站了起來，在大家的注視下，又紅著臉灰溜溜地跑去了廁所。回來的時候，娟子好像意識到了自己剛才話語的不妥之處，主動和大桑示好，大桑只得愣愣地點點頭。自那以后，大桑再也不看名人傳記了。大桑和娟子卻并沒有因此疏遠，娟子自然是不會記得這件小事，大桑也沒有勇氣主動和班上第一名決裂。時間久了，大桑看著娟子在自己眼前那般坦誠地言笑晏晏，她也開始有點唾棄自己的氣量，但是無論怎么唾棄卻也無法忘記。

水咕嘟咕嘟開始冒泡，大桑拍拍腦袋，好奇自己怎么又會想到這件事情。

大桑一邊齜牙咧嘴地辣得受不了，一邊硬著頭皮繼續往嘴里塞火雞面。手里已經點開了“知乎”的頁面，大桑玩知乎已經一年多了，還是個小白，所獲贊數寥寥幾個。大桑想起最開始玩知乎，看到這里的人好像都是社會高尖精英分子，好像對什么問題都很有見解一般，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刷得不亦樂乎。沒過多久，大桑就收回了自己的崇拜， 一方面對里面的成功雞湯學很是懷疑，一方面對某幾個答主的說話語氣也有點不滿，好像只有厲害得了不得才能算個人似的。不過這里面好玩的事情確實不少，聊以消遣，真是再好不過。

大桑又看到了一個有點犯傻的提問，“如果能回到過去，你愿意拿什么換......”

大桑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單手飛快地打下了一個答案，“我是一個想要飛的人，拿我的自由跟你換，行不？”

沒過幾分鐘，大桑看到自己的答案沒有什么反應，也仿佛料到了一樣毫不在意地準備關掉手機去洗碗。突然，眼睛有點模糊，手機上“知乎”的藍白頁面在眼前越來越大，大到無論眼睛往哪里看都是一片純凈地藍白，卻也沒有字。大桑想難道是火雞面太辣把腦子辣傻了。就在這時，腦海里突然冒出一行字，眼前卻還是藍白色，“現取你自由，換你幾日過去光陰。不可隨意掙脫，否則后果自負”。大桑在失去意識之前，突然想起自己買的那包火雞面，好像有一個評論說吃得住院去了。

（二）

大桑醒來得時候，真是有點見了鬼的感覺，看著周圍熟悉的穿著校服的青澀土氣的高中同學。一時覺得自己是否陷入夢境。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耶，真得不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講臺上半禿的老盧正在費力地拿著把大尺子做橢圓的輔助線。高中的課程總是這般單調相仿，大桑一時不能反應自己是否曾經上過這堂課。大桑晃了晃腦袋，打起精神準備先弄清當前的情況。大桑豎起書，偷偷地抬眼往周圍瞟，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娟子，你搞什么......上課往哪里瞟.....”大桑在這奇異的熟悉的聲音中回頭，一瞬間不差于五雷轟頂，這tmd的眼前是誰，大桑，不對，她才是大桑，那對面的人怎么和她一模一樣。不，不，不......大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睜開眼睛，絕望地看著眼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對，不一樣，對面的是四、五年前的她的模樣，那她現在是誰，她剛剛叫她什么，娟子......天，這是什么鬼！！！

“娟子，你怎么啦，傻看著我干嘛......”對面的“大桑”，哦不，四、五年前的大桑，對著大桑皺眉道。

“沒...沒什么”大桑轉過身，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梳理一下當前的情況，她成了娟子，后面是四、五年前的她。大桑突然想起那個詭異的藍白“知乎”頁面和那句詭異的話。真是出門瞎搞——見了鬼了！大桑冷靜下來之后，拍拍自己的臉，沒啥感覺，再拍幾下，打重一點，還是不疼。照理說，她現在是娟子，應該有娟子的感覺，咋沒有呢！算了，管它有沒有，想到現在自己正在打著娟子，她們班上第一名的臉，真是有點小激動呢。

大桑想，現在她是娟子，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娟子應該還沒有和大桑說過那句讓她記了幾年的狠話。那她現在是娟子，自然也就不會再說那句話。只是，不知道自己這種情況能呆多久，那傻逼“知乎”好像說只能呆幾天。這tmd不是很可能大仇不得報嗎？不過，現在，她是娟子，讓她出丑還不簡單嗎？反正高中的知識，她也不記得多少，隨便一次考試，就能讓現在的她也就是娟子，吃個大苦頭。大桑正在如何如何讓娟子吃足苦頭上想得一發不可收拾，放學吃飯的鈴聲就已經響了。

（三）

大桑正慢慢地收拾著桌面上的作業，就感覺到周圍一陣騷動混亂。還沒反應過來，班上就走得差不多了，空空蕩蕩地只剩老盧在講臺上若有所思看著她的慈愛中略微顯得有點詫異的目光。

大桑一驚，趕緊起身沖出去，走到門口還不忘大喊一聲，“老師再見......”

大桑走出教學樓，一陣冷風刮過，現在已經很冷了，大桑摸摸自己身上的娟子曾經常穿的大紅色羽絨服。走到食堂門口，發現食堂門口站了很多大人。等大桑七擠八擠地擠進去，才發現今天應該是星期天，家長給學生送飯的日子。大桑舉起冰冷的手揉揉臉，準備過去打份飯。這才驚醒，“md，沒帶飯卡......”臥槽！這算什么事，大桑四處瞟了幾眼，發現一個熟人都沒見到，喪氣地低著頭。

“娟子，干嘛呢......一個人杵那......”大桑不用抬頭也知道，這聲音就是見了鬼的四、五年前她的聲音，自己聽到自己的聲音，真的是一個很奇異的感覺。大桑抬起頭，準備找四、五年前的她借下飯卡。等到走過去，才看到四、五年前的大桑對面正坐著她的奶奶，哦，不，四、五年前的奶奶。奶奶坐在那給四、五年前的她夾菜。大桑愣愣地看著她，她的奶奶，也就是四五年前的大桑的奶奶，奶奶和大桑上大學之后最近一次見過的好像并沒有多大的不同。依舊眼睛小小，發梢灰白。

“娟子，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像傻了一樣。哦......對了，你怎么傻站那，不吃飯啊！”

“我.....忘帶飯卡了，能借我一下嗎？”大桑突然覺得嘴唇很干，不覺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果然感覺到了嘴唇上硬硬的死皮。大桑突然想起，自己剛才在教室里明明無法感受到娟子的感覺，怎么一出教室就好像有了感覺。大桑想，這真是一個操蛋的過去。

“啊！今天我奶奶送飯，我也沒帶......”對面的四、五年前的“自己”撓撓頭，一臉迷惑地看著她，“哦，今天我奶奶送了很多吃的，要不你和我一起吃吧！”

“啊.....”大桑偷偷瞟了一眼對面的奶奶，老太太對她慈愛的笑笑，也說要不一起吃吧！大桑知道老太太心里鐵定不大愿，自己家的奶奶，自己還不清楚，偏心的厲害，單單對著自己家的孩子疼得不行。大桑突然有了興致一般回了一句，“好呀！”

大桑坐下來和他們一起吃飯，偷眼瞧著老太太不住地往四、五年前的大桑碗里夾著各種肉、菜，然后敷衍地對她說了一句，“小同學，自己夾啊！”。大桑想，去你的小同學，我才是你孫女，想想又搖搖頭，她現在看起來可不是她的孫女呢！

大桑看著旁邊四、五年前的大桑好像終于忍不住了似的，嘟噥了一句，“奶奶，夠了，我自己夾......”。然后往大桑碗里夾了幾塊粉蒸肉，尷尬地朝大桑笑笑。大桑吃著自己家的奶奶做的味道百年難得一變的粉蒸肉，又是懷念又是心酸。

大桑不住地拿眼瞟她四、五年前的奶奶，奶奶像是沒感覺似的只看四、五年前的她。四、五年前的大桑像是受不了現在這詭異的場景，趕緊兩三口扒完飯，拉著大桑就準備走。奶奶好像有點生氣，“吃飽了嗎，這么快就走，上個星期給你送飯，可是吃了好久......”。說完，奶奶呢好像在衣服下擺里摸著什么。

“奶奶......你在找什么，我要走了”。四、五年前的大桑有點迷茫地看著奶奶的動作，遲鈍地開口。

四、五年前的大桑可能不知道奶奶在掏什么，大桑卻一清二楚，奶奶在掏一瓶罐頭，一瓶很普通的玻璃裝的罐頭。這個傻老太太，不知道腦子里想得是什么，怕自己的孫女吃冷罐頭，竟然把罐頭捂在懷里。明明怕冷怕得要死，一到冬天，光是毛衣就得穿上三四件，卻這么傻得把冰冷的罐頭捂在懷里。

旁邊的四、五年前的大桑似乎也有點傻了，“奶奶......你干嘛......把罐頭捂在懷里。”

“這大冬天的，怕你吃冷的難受，我放在這衣服里面呢，放了好久了，現在應該不冰了，快拿去走吧......你不是急嗎。”

大桑陪著四、五年前的大桑往回走，兩人都是沉默著不說話。大桑知道旁邊的這個“大桑”在想什么，因為那一天的那個舉動也把她嚇了一大跳。

“大......大桑，你奶奶對你真好，你以后要好好照顧她......”大桑叫著旁邊的四五年前的大桑自己的名字，很是有點不順口，可是還是想和她說，囑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顧好這個傻老太太。

“嗯，娟子......我知道。剛才的事，你別怪她......她總是，總是只習慣對我一個人好”。四、五年前的大桑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眼角泛紅，像是要笑卻又好像要哭出來一樣。

風似乎漸漸大了，大桑知道那瓶罐頭里面其實還是涼的，心卻熱得發燙。

（四）

大桑來到過去已經兩天了，除了第一天晚上發現娟子的秋衣竟然是個粉色小浣熊圖案覺得很好笑之外。其他的事卻不是那么順心，因為她發現她并不是完全擁有娟子的支配權，像是一旦這件事情會和娟子個人形象很不符合的時候，這件事情就不能成功。就比如說昨天晚上的數學考試，大桑覺得自己做得簡直亂七八糟，可是分數出來，娟子還是第一名，上面的字跡也不是她的字跡。好像她連在這個世界留下一點她的痕跡都做不到。

這天晚上的晚自習，大桑百無聊賴的杵著頭轉筆。聽到后面四、五年前的大桑正在和她的同桌說著什么，等聚精會神地聽清楚之后，才渾身一驚，身上似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她在教室里應該是感受不到娟子的感受的呀！

就是這里，馬上了馬上了，等到后面的四、五年前的大桑說到那句愛因斯坦說，“婚姻就是一個缺乏創造力的豬發明出來的”那一句，娟子就會罵她。也就是現在的她就會罵四五年前的她沒資格看愛因斯坦。大桑的頭都要炸了，她想跑出去，可她其實是控制不了娟子的，難道要自己罵自己，自己打自己的臉。天吶，真tmd太操蛋了！

果然，一秒、兩秒......話說出口的那一剎那，大桑覺得自己渾身都凍住了，雖然她本來在教室里是不該有感覺的，但她還是忍不住的一陣哆嗦。四、五年前的自己跑出去了，低著頭，紅著臉難過地跑出去了。

大桑呆呆地轉過身，想抽娟子兩個耳光，想抽自己兩個耳光，手卻也像凍住了一般使不上勁。

大桑沒有回頭，她知道四、五年前的大桑已經回來了，可是她卻不能像娟子一般回頭沒事人似的把那句話掩蓋過去。

大桑撕下一頁干凈的紙，坐直了身子，認真地寫了一會兒。然后，折成很小的一個方塊，塞到后面。大桑不知道這張紙，四、五年前的大桑能不能看到，亦或是上面的字會不會變化，但她想，她必須做點什么。她不想然四、五年前的大桑懷著這隱秘的仇恨過接下來的四、五年。

（五）

娟子的媽媽今天來了，大桑猶豫了好久才出口叫了一聲媽。娟子的媽媽給大桑做了很多菜，都有點辣，大桑吃不大慣。

吃完了飯之后，娟子的媽媽有點猶豫地拉著她，“娟，你爸爸常年在外面也不回來，這些年你都靠自己，媽媽知道你很辛苦。但是，媽媽有點熬不下去了，總是一個人在家，如果，媽媽和爸爸不在一起了，你不要怪媽媽......”

大桑這才算是傻了，差點連阿姨都叫出了口。她想說，你干嘛說這樣的話，我不是娟子。她想說，你干嘛要這樣，知道娟子一個人也很辛苦，還要離開她。可是，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桑看著娟子的媽媽走了，娟子的媽媽長得不算很好看，卻很溫柔，系著一條棗紅色的流蘇圍巾。直到她走得很遠，大桑似乎還能看到那條圍巾的紅色流蘇。

風刮起來了，似乎還夾了點雨。大桑想起那段時間，她因為娟子說的那句話，一直對她耿耿于懷。娟子似乎曾試圖和她說過家里的事，但她卻不怎么熱心。是不是就是這件事呢！那天，娟子是不是也是這樣站在這里，看著她媽媽離開呢。

（六）

臟碗還在手邊，王琪對著大桑喊了一句。“傻逼，想啥呢！思春啊，你這么大年紀，不應該啊，不會是網戀吧，看你對著屏幕愣這么久，你眼睛不酸啊......”

大桑對于自己突然回歸現實已經不算特別驚訝了，她定了定神，朝著王琪一齜牙，“傻逼，想你呢，想你盯著我看這么久，是不是愛上我了......”

大桑突然想到讓她回到過去的傻逼知乎，點開一看，她的答案還是一個贊也沒有，但多了一條評論，“回到過去的滋味怎么樣啊！夠不夠拿自由來換吶......”大桑對著屏幕嘟囔了一句，“不怎么樣，但拿幾十分鐘的自由來換還是值得的”。大桑退了知乎，沒回那條不知是人是鬼的評論。

大桑拿起筆，坐直身子，慢慢地寫下了她給四、五年前大桑的那句話。

“大桑，討厭一個人沒那么簡單，你會不由自主地去關注她，不由自主地讓她影響你的生活，忘了那句玩笑話吧！當它是無心的，當它不曾存在過，娟子不是壞人。”

大桑慢慢地又提筆補了一句。

“殺死那個第一名，我只認識娟子”

我是桑中有狐，只講故事，不說道理。知乎名：林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