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冬天里的麥子，雖然能經受的住嚴寒，但也是要細心播種與呵護。
1.
水龍頭凍住的那一刻，喬麥崩潰了。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她幾經完全記不清了。難得今天休班，老天還這樣作弄她。
暖壺里空空如也，昨晚睡的匆忙，忘記燒水了。無奈，只好大著臉，硬著頭皮問房東借熱水。
“哎呀，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天冷了水籠頭會凍住，你晚上用完了就不會把它包起來的嘛。”房東大嬸頗不滿的絮叨。
“我忘了。”喬麥陪著笑臉，內心有一萬頭草泥馬在奔騰。拿人的手短，何況她還是寄人籬下。就她現在的境況，她連自己保暖都困難，哪有多余的心思給它保暖。
水龍頭燙開了，周圍還翻騰著熱氣，流出的水卻冰冷刺骨。白花花的水接到盆里，清澈見底，倒影著喬麥青春張揚的臉。
“突然想吃水餃了，下班早點回來啊。”她給方明發了條短信。等了一會，沒回。也許，他在忙，她想。
畢業五年，跟方明戀愛六年。不算長，但也不短。他們是大四那年在一起的，那時候方明許諾他一定會像書上一樣，鋪十里紅妝，用八抬大轎娶她進門。她就在這浪漫的諾言里把自己交了出去。青春年少的年紀哪里懂的那么多，總以為兩個人一張床，一個桌，一口鍋就是一個家。說到家，她又想到了，當時方明還許諾她，以后會給她一個寬敞明亮的家。
生活里的柴米油鹽漸漸讓她明白，浪漫的情話不能抵御冬日的寒冷，越是信誓旦旦的言語越不可相信。那十里紅妝，和八抬大轎在溫飽面前顯得那樣蒼白。她不求十里紅妝，她只想求得眼前的溫暖。比如她再也不想在冬日里，雙手伸進這冰涼的水里洗著她在商場換季時買來的打折衣服，還要擔驚受怕著，這樣透骨的涼會不會引起生理期的疼痛。
因為沒錢，難得的假期喬麥也沒敢出去逛街。那花花綠綠的衣衫對年輕姑娘來說就是誘惑，只看不買，還不如眼不見為凈。
中午吃飯的時候喬麥去買了兩個饅頭，一包包榨菜，就著一碗白開水，吃的津津有味。她想著等晚上跟方明下班回來，他們出去吃頓水餃，中午就隨便對付吃點。好久沒吃餃子了。她最愛吃媽媽包的水餃了。
2.
方明下班回來，一臉疲憊。
“你可算回來了，咱們今晚出去吃水餃吧。”喬麥早就打扮好就等他下班了。
“你今天不是休班，我還以為你早包好了呢。”方明的語氣里是埋怨。
“我想出去吃！”好心情被方明一句話給攪了。喬麥心里滋生出一股怒火，想想大冷天的還是壓住吧，即便是發出來也不能取暖。
兩盤蕓豆肉的水餃總共花了32塊錢，方明抱怨，又貴又不好吃。三十多塊錢花的不值，還不如買三十塊錢的肉可以炒好幾頓菜。
“又沒花你的錢。”喬麥的臉色很難看，剛談戀愛時她覺得方明這是節儉。后來相處久了，她便覺得一個男人在錢上如此斤斤計較，特別猥瑣。
喬麥雖沒有錢，可也不愿意在某些時候太委屈自己。她想吃水餃，況且今天又休班，她也想放松下。小時候媽媽就說過：窮家富路，特別是女孩子在外不能太委屈自己。再說，她們家又不是窮到，要靠省吃儉用來度日。喬麥家不窮，父母是工薪階層，普通家庭。她是獨女，也是被父母從小寵到大的，生活上也沒有缺過她什么。
反倒是跟方明在一起后，日子才過的才是窘迫。沒跟方明在一起的時候，她一個人是過的資產階級生活。跟方明談戀愛后，過的是被資產階級剝削過的生活。
上學的時候家里給生活費，錢都用來給方明買禮物，買衣服和請他吃飯了。工作后，她就不再問家里要生活費了。為了省下住宿費就跟方明同居了，但是還特意買了口鍋慶祝。從未下過廚的她在那狹小的出租屋硬是做出了一桌美味，那時候方明擁著她說，再奮斗一年攢點錢，明年他們就換個大一點的房子。她不在乎房子大小，只要他愛她的心，永遠都這個大，這么多就很好。那時候，喬麥眼里全是愛情，生活的酸甜苦辣，都被揉進那細碎的情話里。
情話暖一時心窩，卻暖不了整個寒冬。況且她已經過了望梅止渴的年紀。兩個人同居的日子并沒有好過多少，期間方明因為考公務員辭職過，那時候全靠她的工資養活二人。折騰了一陣子，喬麥覺得方明總是不工作，并非長久之計，況且她一個人確實供應不起兩個人的生活。活著并不難，難的是生活。她和方明工資都不算高，除去吃飯和交租根本剩不下什么錢。偶爾有點余錢，方明還要寄回老家。在肯饅頭，喝白水，被房東催著交租的日子里，喬麥嘗遍了人間六苦。
在那樣一無所有的年紀里，他們曾擁抱著彼此在最寒冷的夜里相互取暖。
冬日的夜晚很冷，喬麥的心更冷。方明的手很暖，她握了一路，還還覺得透骨的涼。
媽媽打來電話，問她最近過的好不好，錢夠不夠用。她說，女孩子不用那么拼命的。她還說，喬麥你該結婚了。她和父親要求不高，只要對方是個知冷熱的人就夠了。
掛了電話，喬麥就哽咽了。
“有什么好哭的，想家了就回去唄。”方明一邊戳著手機，一邊若無事的說著。
女人并非矯情，只是有時候不經意一句戳心的話，便可以觸動她所有的神經，牽動所有情緒。
在愛情里拉拉扯扯這么多年，她和方明吵過，鬧過，唯獨沒想和他分開過。
放眼望去，長的比她丑的人，家境不如她的人，學歷工作都不如她的人。她們都過的比她好。唯獨她的生活過的焦頭爛額。
這一夜，他們背靠著背。狹縫里滋生的丁點溫暖，填補著他們之間的空隙。方明沒有安慰她，亦不像從前那樣對她溫情軟語。那些對生活不起任何作用的蒼白情話，卻在受傷的時候無比受用。她突然想聽，可是，沒人說給她聽。
“方明，你愛我嗎？”
“愛啊，不愛我干嘛還要跟你在一起。”
她以為他會翻過身，抱住她。等了許久，傳來的是他的酣睡聲。
不相愛的人又怎么會在一起，可是相愛的證據又在哪里。也許，他是愛她的，只是愛的前面少了個疼。
3.
喬麥不再拒絕單位那個男同事頻繁的示好，天太冷了，總得干些暖心的事情。比如去看場電影，然后吃一頓熱氣騰騰的火鍋。其實她還是喜歡櫥窗里的布娃娃的，誰沒有顆少女心呢？況且她還有好幾年才到三十歲。
“買這個做什么，又不能當飯吃，浪費。”方明看到喬麥懷里抱著的藍胖子尖酸說。
“別人送的。”
“我說呢，像我媳婦這么過日子的人怎么會買這個。”從方明嬉笑的眉眼里，喬麥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卑微的活在他的瞳孔里，他放下她也放大，她縮小她也隨之縮小。這些年，她依附于他，快樂也好，失望也好，都不曾松動過。
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愿意成為別人口中會過日子的女人。有誰愿意在菜市場為那一毛三分錢斤斤計較，還不是生活逼迫了她。她不過日子，就沒的日子過。
或許在方明眼里這是一種美德，而此刻在喬麥心里卻是恥辱。就像省吃儉用在富人那里可以被稱贊為美德，而在窮人這里除了窮，就是窮。以前喬麥并不怕窮，因為方明愛她，他舍不得她吃一點苦。越是舍不得她就越想跟他一起同甘共苦。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在方明的眼里，她和他一樣成了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同一類人，同甘共苦成了理所當然。可女人想要過優渥的生活遠比男人容易的多。
愛情里打敗女人的往往不是牛奶和面包，無論是富貴還是貧窮她想要都跟最初一樣，是那顆永遠把她捧在手里的心。
方明有多久沒對她溫言細語，往日的關愛再回憶起來竟成了赤裸裸的傷人利器。她對他的好，都成了天經地義。她在刺骨的冷水中給他洗衣服，她在單位辛苦了一天，回來依舊會給他做晚飯。她買過季的打折的衣服，省下錢給他買當季新品，她把省下的工資讓他寄回老家。
她就像冬日里的麥子，獨自站在寒風里經受各種風吹日曬。他從她的身上踩過，還不忘夸她堅強。
被寵愛的時候不覺得是吃苦，寵愛沒了便覺得苦不堪言。
“我怎么就不會買這個了，以后我想買什么就買什么！”喬麥大聲的吼著，她想把聚積在胸腔的憤怒都釋放出來。
“你有錢就行。”方明一臉無所謂的看著喬麥。
吵架的欲望瞬間癱瘓了。
算了。當她的情緒在他的眼里變的無關緊要，她就知道即便歇斯底里，也無濟于事。
幸福還剩下什么，恐怕只剩下歡好時，直達云霄時那一剎那的快感。
4.
喬麥跟方明提了分手。
那天她上班時，拉開抽屜，里躺著個凍瘡膏，還有一副手套。喬麥看著紅腫的雙手，直接淚奔。
她說，方明分手吧，我愛上了別人。
這個冬天太冷了，她過的太苦了。
在那狹小的房間里方明的聲音分外刺耳：“他不就比我有錢！”
“不，他沒有錢，只是他手里有我想吃的糖。”
“糖？”
“這些年我過的太苦了，我只是想吃顆糖。而他恰巧給了我一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