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隨筆系列之一】
如果有什么事能讓一個人抓狂，停電一定位列其中；如果有什么事能讓一個人清醒，停電也準在候選名單里，而且還是排名靠前的那種。
一天晚上，九點多，我躺在床上玩手機，正玩得高興，突然兩眼一黑?！芭尽币宦?，空調出風口沒動靜了，廚房里冰箱的壓縮機也跟著“轟”地一聲，不轉了——停電了。
想起不久前才買過電，怎么這么快就能用完，不可能！在房間里轉了幾圈，直到確定這不是我的問題，我才摸黑開門，來到樓道里。電梯按鍵屏上亮起紅色橫杠，順樓梯通道摸扶手下樓，往院子里一站，黑漆漆一片，林立的高樓和黑夜融為一體，淺黑附在墨黑里。這時，院子里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了。有個男人開足音量吼著“對，對，就剛剛......喂？喂，那......什么時候能修好??？......啊，什么？不是吧......”黑暗中，看不清人，但能感覺得到，他太陽穴和脖子上的青筋已經呈張牙舞爪狀，最后幾句嗓子明顯啞了，氣虛了。還有一個看不清模樣的女人，拖一口東北腔小聲嘀咕著“咋整地哈，唆停就停，你唆你也不提前支會一聲，孩紙明天就要考試了，你唆這......王八犢子的......”兩三個小孩的尖叫聲回蕩在潮濕悶熱的空氣中，緊接著一陣嬉鬧追趕的腳步聲。遠遠的，傳來年輕媽媽的幾句呵斥。
看來，不用給物業打電話了。等著吧。我一層一層爬樓梯，回到家里。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做不了。手機只剩五分之一格電，電腦的電倒是夠撐兩三個小時的，可那有什么用呢？沒有網，光有電，和只有空盤子沒有菜有什么區別呢？我把電腦里下載的幾十首音樂挨個兒播，播到一半，房間里還是一團漆黑。
來到陽臺，拉開紗簾，躺椅上籠罩著一片柔和的光。啊，月亮，是月亮！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月亮了，這個問題讓我臉紅。人常常是這樣，只顧低頭撿腳下的六便士，卻忘記抬頭看看世間最美的月亮。月亮圓圓的，鵝黃色，朦朦朧朧，像一個巨大的蛋黃派懸在那里。仔細盯著看，才發現每一分鐘的月亮和前一分鐘的都不一樣，有著細微的明暗變化。不僅是它不一樣，就連它周圍的黑暗也不一樣呢，一會兒黑得特別濃，和墨汁瓶被打翻一樣，一會兒又淡了、淡了，像戲子卸妝似的。這樣溫柔的月亮，會讓人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也讓我想起小時候上影廠拍的那些動畫片，透著一股既久遠又質樸的味道——彩云追月，我要聽彩云追月！撲到電腦前——對了，沒網。唉......
月亮一點一點以蝸牛的速度挪啊挪，落在躺椅上的月光越來越少。終于，它躲到在一棟高樓后面，再也不肯露臉兒了。音樂還在咿咿呀呀響個不停，房間里卻瞬間安靜下來，就像剛剛舉行完一場盛大的舞會，灰姑娘走了，一只水晶鞋還孤零零地留在那里，可憐的躺椅啊。
最近一次像這樣認真地仰望夜空， 還是去年秋天。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裹著棉衣,，走出位于喀納斯別克家的小木屋，蹲在野地里，任憑一股暖流汩汩從體內涌出，起身，提褲子。一抬頭，天哪，看我看見了什么——滿天繁星，亮晶晶的，像一床鋪閃耀的碎鉆，又像晨曦里的一顆顆露珠。夜那么黑，星星那么亮。那種亮，和哈薩克牧民孩子們眼睛里的亮，一模一樣。草原上沒有燈紅酒綠，沒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聲響，有的，只是寂靜。時間仿佛停止了，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天地之間，只剩下草原、夜空和你。若在城市里，面對一條漆黑的巷子，你會心驚膽寒，擔心不定什么時候脖子上就會“嗖”地架上一支冰涼的刀刃。奇怪的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在空無一人的草原上，你絲毫不感到害怕，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沉靜、踏實。草原上，星空下，撲面而來的遠古氣息，使得一個再弱小的人也會突然變得偉岸起來，情不自禁地生出豪邁之情，就像自己也搖身變為英勇的哈薩克人一樣。手和臉凍得紅通通的，心里卻無比溫暖。夜，這么靜，靜得讓你能清清楚楚聽到內心最真實的聲音。瞧，草原的夜空，就是這么神奇！
“在壯麗的自然風光前，人為什么會流淚？”這是我看過的一個網絡討論帖，結論就是沒有結論。無論從生理學還是心理學角度，說法很多，但沒有統一答案。觸景生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皆是人之常情吧。在大自然面前，人不得不承認自身的渺小。瑰麗的夜空，配上壯美的山川湖泊，很容易讓人褪去白天厚厚的鎧甲，徹底放松下來。像一個人看著浴室的鏡子，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扒光，面對最真實的自己，總不免會被感動得稀里嘩啦的。而大自然，正是人類的那面鏡子。
停電，并非每一次都能帶來靜思。有時候，停電也能開啟一場狂歡。
高中時，我們每晚都要去學校上一個半小時的晚自習。既然叫晚自習——自、習，那么老師肯定不會講課，他往講桌后一坐，喝茶，看書，盯著我們做習題，順便揪出哪個學生傳紙條之類的。
有一次，晚自習剛開始沒多久，高中部教學樓里燈光明晃晃一大片，大家正在題海里苦苦掙扎。突然，幾支燈管“刺啦刺啦”地響了三四聲，忽明忽暗，垂死掙扎了幾下后，終于徹底黑燈了。 頓時，我們陷入一團混沌之中。 短暫的沉寂之后，高中部那兩層樓里突然爆發出一陣狂歡聲，夾雜著幾聲悠揚的口哨聲，學生們個個興奮地手舞足蹈，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搞聯歡會。 老師一臉無奈，干咳了兩聲，極不情愿地告誡我們要路上小心。這擺明是順水人情嘛，老師又不傻，總不能為了上晚自習讓我們去現買蠟燭吧？要是那樣的話，相信我，他會被唾沫星子淹死的。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每個學期總會碰上一兩回，那晚就是我們的狂歡節。晚自習停電帶給我們的歡樂，遠比在大風天里撿了十塊錢所帶來的快樂多得多。大家生怕馬上來電，一個個都三下五除二收拾完書包，勾肩搭背，哼著小曲兒，一溜煙兒跑嘍！老師在一旁灰溜溜地看著，干瞪眼。
夜晚停電還有個隱秘的好處。新聞報道說， 2011年東京電力所屬福島第一核電站出事后，日本政府開始推行“節電計劃”，路燈用電量同比2010年減少了4～5%。但據調查，限電令實施后，社會治安不僅沒有惡化，犯罪率反倒低于以往，搶劫案比2010年有所減少。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盜亦有道”吧。當然，這和日本國民素質本來就不低也有直接關系。
電腦屏幕右下方，電池標識上冒出了紅色的小叉。音樂已經進入順序循環模式。手機黑屏了。時間好像一下子被撐長了，每一分鐘都像是一個小時。普通人停一會兒電都受不了，真不知道瞎子是怎么熬過每一個漫長的白晝和黑夜的，難以想象。
”大概今晚就這樣了吧“”，我正想著，“啪”空調又出風了，與此同時，傳來冰箱壓縮機啟動的聲音。眼前又恢復了光明，柔和的燈光把一切照得暖洋洋的，心里莫名一陣感動，但又覺得空落落的，就像剛和朋友聊嗨了，他卻拍拍屁股走人了......
從陽臺上眺望，整個小區都亮了。趕忙把手機充上電，網絡也恢復了。 QQ“咚咚”，微信“嗡嗡”，比賽似的，此起彼伏。剛才沉靜的心，“騰”一下子燥熱起來。咦，空調明明開著呀......有人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斷其WiFi。詩人寫道：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難怪我到今天還不是成功人士，原來是WiFi擋住了我奔向光明之路啊......
停電，就像一個勞作了很久、累得直不起腰的人，終于有機會心安理得地爬上床， 合起眼， 美美地睡上一覺。至于什么這個啦，那個啦，什么什么的，那些個破事兒，統統無法阻擋美夢的誘惑。莊周曉夢迷蝴蝶，其實，誰又說得清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現實呢？
閉上眼睛，我期盼有一天哪個笨手笨腳的學徒作業工爬上電線桿，用他那笨拙有力的大手，揮舞著鉗子，一不小心，哎呀......太好了，世界又清凈了。
2016.8.20
ps：突然明白了梭羅為什么放著好日子不過，一個人跑到瓦爾登湖畔過了兩年原始人的生活了......
（完）
【諸神的恩寵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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