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是兒時家中養過的一條狗。
除四肢及尾梢處混雜著幾縷灰白外,其余部位均為黑亮色長毛。四肢長,體格健壯,身形與當地土狗區別不大,但又長著一身長毛,背部因為毛長的緣故呈直線狀向兩側分披下來。
在少有人家養寵物的八十年代,卡爾體貌身形倒是羨殺了周圍的許多鄰居。
卡爾是弟弟從父親的同事處死纏濫打地要回來的,因為當年的電臺正在熱播一部叫作《警犬卡爾》的電視劇,所以弟弟也堅持把家里的這位新成員叫作卡爾,弟弟經常當著小伙伴吹虛,電視上卡爾的本領我們家卡爾都會。
也許這是天下孩童所共有浪漫吧!
記憶總是一段段的,有深刻記憶的也只是那些著重放大的片段,所以記憶中卡爾的模樣就是黑色、長毛、身形健壯的成年模樣。
我一直懊惱自己既沒生在大都市又沒生在真正的農村,一到暑假就被父母拖著上班。
父母上班的地方在離市區十多里的鄉下,當時的城鄉交通工具只有三輪車,弟弟是個犟脾氣,母親連哄帶喝都沒有阻攔住弟弟堅持要帶卡爾“上班”的決心,最后母親讓步,卡爾和我們一同踏上了去鄉下的車。
那時候的路不象現在這么平坦,加上三輪車本身減震效果有限,沒出五十米,卡爾就在車上堅持不住了,一聲接一聲地哀叫,并且抖動得厲害,大人們都說狗受不得顛,讓它跟著跑就行了,于是駕車的師傅把車停下,把卡爾放了下去,下了車的卡爾立刻象了遇了水的魚,歡快地在車的四周打轉,車又開動了,卡爾在車后跟跑著,弟弟的眼睛一刻也不停地盯著卡爾,隨著三輪車的逐漸加速,卡爾開始有些氣喘,口內冒著白氣,弟弟眼中的不舍也漸漸轉為焦急,到底動物和機械是兩碼事,行駛不過500米,卡爾就似乎體力不支了,眼里的哀求越來越多,兩眼相望,弟弟也由不舍和焦急變為熱淚橫飛,也許卡爾也看到了弟弟的眼淚,它一定不會意識到弟弟的眼淚為何,在它一個動物的思維意識里,小主人被一個陌生的跑得飛快的黑匣子帶走了,絕望在車后追著,最后由于透支體力卡爾口內的白氣變為粘痰向外飛濺,弟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壞了,在車上尖叫著、和母親扭打著要下車,最后駕車師傅不得不再次停下來。卡爾撲到弟弟懷里,弟弟像摟情人般在卡爾的臉上又親又吻,卡爾也在弟弟懷里發出嚶嚶的哀泣聲,象是撒嬌又象是訴委屈。
弟弟的犟脾氣在小時候沒少挨整。
記得有一次不知為何又與母親擰上了,母親拿著竹芽絲在弟弟肩上一陣細鏟,弟弟卻咬著牙瞪著眼一副大意凜然的樣子,氣得母親從門后抄出一根扁擔要往弟弟身上量,卡爾算是整個事件的旁觀者,眼看著弟弟要吃大虧,一個箭步地飛躍起來從身后把母親的腰抱住,卡爾的這一通人性的舉動把母親給驚呆了,空舉著扁擔愣了半天。
扁擔當然沒有量上弟弟的身,因為母親本也只是想嚇唬嚇唬弟弟,但從此弟弟和卡爾更親了。
卡爾的死一直是弟弟心口的痛。
那一年家里蓋新房,那時候蓋房可不象現在這樣,交了錢就可以等著拿鑰匙,每天父母灰頭土臉地從工地上趕回來,還要拾掇家里的一大堆爛攤子,加上蓋房要錢,經濟又不寬裕,父母每天回來都難得有輕松的表情。
偏偏卡爾就是在那個時候闖了禍,一個路過的女孩不知怎么招惹了卡爾,卡爾一改平日的溫順,狠狠地教訓了女孩一口。
女孩哭著找上門,父母不在,叔叔帶女孩去了醫院。
卡爾象是知道犯了錯,懨懨地趴在地上,我和弟弟都知道卡爾要遭殃了,怯怯地相望著。
后來弟弟把卡爾拉起來緊緊地抱住,眼淚立刻就象斷了線的珠子落了下來。
弟弟邊哭邊在卡爾的耳邊呢喃:“卡爾啊,你快點走吧,他們回來要把你打死的呀!”
我不知道卡爾是否真聽懂了弟弟的話,但我真真切切地看到有渾濁的液體從卡爾的眼里流下來。
那一刻我也流淚了,為卡爾即將要到來的厄運,更為弟弟對卡爾的一往情深。
弟弟沒有為卡爾求情,因為他知道卡爾唯有一死才能謝父母心頭的怒火,況且卡爾的一副好皮毛也可以稍稍彌補女孩醫藥費所欠下的虧空。
但從此狗肉這種曾令弟弟垂涎欲滴的美味再也沒進過弟弟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