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江湖,不一樣的人執筆,畫出來的也是不一樣的模樣。
金庸的江湖里有金戈鐵馬,兒女情長,卷著恢弘的歷史塵埃,撲面而來。若要用一種聲音去形容,我覺得是一支號角,清麗又嘹亮。
而古龍的江湖,卻像是一支玉簫,靜靜悠悠地吹著,時而寂寥,時而詭譎,時而空緲緲地填滿了整片夜色。
讀古龍,更多地,是在讀一種情懷。看他不動聲色地筑起了一個迷離的江湖,讓一群孤單的孩子在里面一邊玩鬧一邊逞強。
金庸的故事里,放眼一看,有很多大俠,而古龍的故事里,極目遠望,盡是浪子。人世間的道理,他們似乎都很懂,好像什么世態人情都看得很穿,陪著古龍,喝著酒,懶懶散散地走著,一邊說著千回百折的故事,一邊講著豁達不羈的道理,卻從未走出過他們自己用執念畫成的圈。所以,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很矛盾,又大多是自己跟自己的矛盾,自己對自己的為難。
名字往往是期翼的寄托,所以尋歡也好,莫愁也好,都是很美的名字,偏偏故事走著走著,都走向了天不從人愿,于是這些矛盾的名字,讀著讀著,便滿滿是悲傷的味道。憐花本是慈悲的名字,殺人卻輕易得像是砍柴切瓜,仙兒本是溫婉的名字,歹毒起來卻狠過牛鬼蛇神,風鈴清脆,翠濃鮮麗,卻傾注進了滿滿的恨,白鳳如花,紅雪如血,便硬生生地塞進了無限的仇。
于是,便很難界定得了,他們是可悲的?可恨的?可憐的?還是可愛的?所謂,善惡因果,也不過是一念之差,千里之遙而已。
古龍特別喜歡寫這樣的情節:擺在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死路,另外一條也是死路,可是最終,主角偏偏能從縫隙里找出一線生機來。而那線生機,往往還是開在對手的執拗上。明明爭鋒相對得好好的,最后一刻卻又惺惺相惜了起來,真是比薛定諤的貓咪還要頑皮任性。即便是罪大惡極的壞人,也要壞得光明磊落,即便是死亡迫在眉睫了,也要把自己的原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講明白了。這個江湖里的人,癡迷于刀劍,不畏鮮血,癡迷的美酒,甘愿醉死,癡迷于情愛,卻不懂得陪伴。他們像是為了一種情懷而活著,懂得很多道理,犯了很多錯誤,卻始終從一而終,不知悔改。
可是,古龍的筆墨還是溫柔的。他寫,癡傻的人死于自己的癡,耍詐的人死于自己的詐,在這個俠氣的世界里,有因有果,一切都繞著一個理想的尺度兀自地轉著。他說,那些無害人之意的人,便也不必有防人之心,即便是吃著虧,也甘心于此。
外表越兇的人,其實內心越懦弱,越不堪一擊。笑得越開心的人,其實內心越寂寞,背負著越沉重的過去與未來。吊兒郎當的人,其實最最較真,鉆牛角尖鉆到死為止。
世人同情羊,卻因為狼看上去很堅強,而看不到他的痛苦和孤獨,看不到他像孩子一樣脆弱的睡姿,蜷縮著的模樣,不知道其實他,最最需要一個暖暖的擁抱。
然而,無論前途多么山窮水盡,走到最后都會碰上柳暗花明,善惡最終會被洗盡鉛華,真相最終會露出本來的模樣。在古龍童話般的江湖里,盡管世人大多眼瞎手殘,盡管人生總是不如意多過如意,但是,故事的最后,一定會被加上一句:然而,世界還是可愛的。
而我,正是被這“然而”背后的溫暖,感動著。
這只是一個引子。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想,就這么靜靜地重新看看那些古龍筆下的故事,寫寫那個江湖里面的人們吧。
某石 4. 8.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