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很大的雨，因為忘了帶傘又怕麻煩別人，所以我扣上帽子踩著水跑回了寢室。雨聲被門板隔絕的那刻，我的電話鈴聲響了。
我看到來電人，愣了一下，有些訝異。
是我的初戀，也是我的暗戀和單戀。但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聯系了。
“喂？”他的聲音沒變，仍然那么好聽。
“哎，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了？”
我撥了撥劉海上掛的水珠，這應該是個掩飾性的動作，不過他看不見，而我也不清楚自己在掩飾什么。
“沒什么，搬家嘛，收拾東西突然發現上學時你幫我寫的情書了。哈哈哈，挺有意思的，要不要給你寄過去當紀念？”
我笑了笑說：“算啦，太幼稚了，沒用就扔了吧。”
之后是客套的寒暄，正是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友該做的那樣。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我才想起，原來和小說里寫的一樣，我也曾幫我喜歡的男生寫過情書。
2011年9月，我和他在初中入學后成為了同桌，那時我13歲，算是個情竇初開的年齡。
我語文很好，而他語文爛到家；
我不擅交流，而他卻能對任何事侃侃而談；
我長得一般，而他干凈帥氣，像秋日清晨的陽光；
總而言之，我們倆真的很不合適。
我很普通，他很耀眼。
所以我會喜歡他，而他卻不會喜歡我。
而我現在想起當年是怎樣喜歡上他時，還是會很想笑，因為在現在看來真的太天真。少年人的喜歡太簡單了，心動只需要一瞬。
我對他的那一瞬是在一個清冷的冬日，是我最喜歡的季節。
那天帶的水有些涼，喝了一口就開始肚子痛，我捂著肚子趴在桌子上，額頭都是冷汗。預備鈴響，他和他的朋友說笑著進來了，大約是在靠近我的過程中，他的笑聲停止了。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又輕輕地問道：“肚子疼么？”
我疼地說不出話，只是點點頭。幾秒鐘過后，我的眼前出現了一瓶止疼藥。
“上次見你疼的厲害，回家就買了瓶備著，吃了就不疼了。”
他微微地笑著，那笑容竟比藥還要靈，我陷在那個笑里，忘記了疼痛。
懵懵懂懂，朦朦朧朧。
在我還不知道什么是愛情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喜歡上了他。于是我揣著對他的喜歡，成了一個小心翼翼的，卻又滿心歡喜的暗戀者。
我想，我不必和他在一起，我只要能看見他就好了。我對他的喜歡太單純，以至于連吃醋也都是淡淡的酸味，因為我深知他不會喜歡我。
大概也是由于這個原因，在他說想讓我幫他給隔壁班的那個漂亮女孩寫情書時，我竟沒有很難過。
郎才女貌，多配呀。
那是初一的下半學期，他在一次讀書交流會上遇見了那個女孩，一見鐘情。他語文太差了，遣詞造句的本領都還沒從小學畢業，自己寫了十幾封情書也沒臉送出去。
所以他說，你能不能幫我寫一封情書。然后我說，好啊。
能幫他追到他喜歡的女孩，我竟覺得幸福。
他把關于女孩的細節以及他對他的感情歷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我，而我聽著他笨拙的敘述，仿佛是在看一部美好的青春劇。
這才是男女主該有的樣子。
那段時間他每天都想著那個女孩，放學后他會默默走在她的后面，踩著她的影子。而我默默走在他的后面，踩著他的影子。
晚上，我在臺燈下動筆。下筆的那一刻，我才終于有些難過。我喜歡的男孩子喜歡上了別人，而我在替他寫情書。
可我喜歡他，我怎么能耽誤他。于是我只是難過了那么一會兒，一會兒而已。
我以為寫情書很難，但真寫起來的時候卻出奇地簡單。后來我明白了，那是因為我把他當成了我，我寫下的都是我對他的喜歡。
我認識他是在涼爽的秋天，我寫“我認識你是在明媚的春日”；
我清楚他表面灑脫內心細膩，我寫“我清楚你表面開朗內心孤單”；
我知道他喜歡張學友勝過陳奕迅，我寫“我知道你喜歡楊千嬅勝過王菲”；
我著迷于他笑起來那顆明顯的小虎牙，我寫“我著迷于你笑起來那雙溫柔的眼睛”；
最后當然是表明心意——
我喜歡他，我寫“我喜歡你”。
后來他給她辦了個生日會，當著幾十個同學的面大聲念了這封情書，我坐在角落里，聽著那些文字從他口中蹦出，像一堆滾落的小石子撞在了我的心臟。
再后來他們在一起了，正如我說的那樣，郎才女貌。
而我仍然喜歡著他，仍然在情人節幫他寫情書，仍然把我的秘密心意寫在紙上，由他念給別人聽。
我幫他寫的最后一封情書是在初三畢業，他分手半年后喜歡上了一個學妹，同樣是一個柔軟、可愛、漂亮的女孩。
他說他在高中等她，未來還想在大學等她。這話多真誠啊，我把這句話一字不改地寫進情書里，是唯一一句不屬于我的句子。
我和他考得并不是一所高中，意味著我們就要分別了，他表達了遺憾，說恐怕沒有人能寫出這么好的情書了。
真是笨，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啊。沒有喜歡，怎么可能寫得出這樣的情書呢。
“情書”，要有“情”，才能有“書”啊。
將那封情書交給他的時候，他背對著窗戶，逆著光，身體的輪廓被勾勒出金色的邊框，正如他本人一樣明亮。許是一時失了神，我遞給他時，竟開口問道：“你能念一遍嗎，我……幫你斷斷句。”
他愣了一秒，不好意思地答應了，還說謝謝我。不對，應該是我謝謝你，謝謝你能讓我在最后聽你為我讀一封情書，即便那并不是寫給我的。
逆著光不好看字，我們便調換了位置，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瞳孔都泛著暖色的漣漪。有微風輕輕吹來，他的短發微微顫動，我竟也能看入了神。
如果說我人生中有哪一刻最想讓時間暫停，應該就是那時吧。
那時，他對我說“我喜歡你”；那時，我是他的心上人。
我喜歡了他四年，那些朦朧的、單純的、平淡的情愫在高中時漸漸消失殆盡。
當我意識到，提起他的名字我不再心跳加速時，我知道我終于放下了這段感情。但我并未難過，反而有一種釋然。而當我回想起年少對他的喜歡時，還會感到絲絲清甜淌過心頭，仿佛我對他的喜歡還存留著一些，在后來的歲月里發酵。
我清楚，我確實已不再喜歡他。
我會珍惜的、為之會心一笑的，是年少時未說出口的心動，那么干凈，那么溫和，并非轟轟烈烈，并非海誓山盟。
只是我看著你，聽著你，喜歡著你，只是如此而已。而這樣的感情支撐著我，讓我在提及“青春”時覺得我并非虛度。
突然想起，我曾經關注過一個問題——“沒和初戀在一起是遺憾嗎？”那時我不知道答案，現在我知道了。
不遺憾。
所有青春里沒有結局的喜歡，都不必遺憾。
能擁有“喜歡”本身已經是種幸運，在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年紀又干嘛要去苛求“在一起”呢？將那份感情藏在心里，難過的時候捧出來觸碰它的溫暖，這本來就已經是種慰藉。即便是暗戀、單戀，也是自己小宇宙里的一束光芒，能照亮最黑暗的角落。
也許正因如此，我才會真正地對這段感情釋然。
外面的雨停了，我的頭發仍然是濕漉漉的。又有水珠要從發絲跌落，我又撥了撥，這次好像不是個掩飾性動作。
而剛剛我在掩飾什么呢？或許是……心底那點微小卻又突然蹦出的幸福吧。
因為我曾擁有一段最美好的初戀。
公眾號：一只小船
? ? ? ? ? ? "我想我可以做你的樹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