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以為自己早已經不受這件陳年舊事的干擾,只是舊事重提時才發現自己原沒有想象的那么灑脫,思緒瞬間就回到了十幾年前的學生時代。
那時候的我自卑且寡言,除了學習成績尚可之外,其他一無是處,是個被師長忽視的孩子。待得選擇未來時,老實巴交、出身農村的父母便去請教老師,回家后猶豫著問我,是想早早結業工作還是繼續讀書?我自然是回答繼續讀書。大約一年后,父母告訴我,那一日,老師回答的是——不必去考高中,反正也是考不上,即便是考上了,也考不上大學。現在,我已記不得當時的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微笑著對父母說,我考得上大學。后來沒有食言,完成了大學學業,也有了一份在別人眼里還算體面的工作。這件往事,也被深埋在了心底,不愿再提及。
很多年后,與父母聊天,他們問我,你一向很乖,不吵不鬧,學習成績也算是優異,為什么老師會認為你連高中都考不上?我一愣,倒不是因為二老舊事重提,而是因為父母狐疑的目光。我看得透那目光——你的學生時代,是不是,哪怕只是成績上,騙了父母?我苦笑,他的話,您也信?
傷害來自于那句話對父母的影響!我不恨他對我不切實際的點評,畢竟在許多人眼里(包括他),早日工作,減輕家庭負擔,才是真正的孝道。他的話,累得我父母多年來,反反復復回想著老師說這句話的每一道細微的表情,一字一字斟酌內里的含義;他們不敢問我,怕冤了女兒;也不敢問老師,怕他那樣趾高氣昂的姿態。他們偷偷懷疑著自己青春期的女兒,是早戀了?是被人欺負了?所以成績下降,私下改了成績,來安慰家人?我甚至想,那時候的父母,看不懂我的考卷,是不是在很多個我已經熟睡的深夜,就著燈光、看著成績單,試圖發現可能存在的修改痕跡?
想到這里,覺得,我的恨那么的理直氣壯。
事情遠沒有結束。我與父母談開了這件往事,終于不再受其干擾后的某一年,他來了,以與父親舊年同窗的身份登門,并在那一日獲知原來他的困惑需要我來解答。當著父母的面,我表現出一個乖女孩的所有品質,有禮、躬謙、溫和、微笑,最后起身送行,稱再來。父母臉上有細微喜極而泣的樣子,而我卻滿心悲涼,因為自己居然有了種復仇的快感。終于,塵埃中的那顆種子,不再是稍一撫摸就痛的刺,而是生根、發芽、一瓣、一瓣盛開!
或許我這一日的表現使得他認識到往事對我不曾有過一分一毫的影響,或許他認為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件往事,或許他根本就忘了他曾那么那么貶低過我,給我打過幾個電話。失去父母目光注視的我,頓時表現出那種“今天你對我愛搭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的不馴,或者不接電話,或者言不及物,或者說我正在開會,最后,他發來一條短信,言道:只是想問你一些事情,不會影響到你。我按下回復,一字一句打上,It is not my bussiness,然后再一字一句的刪掉。對了,他是英文老師。
再然后,就真正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我也反思,原諒遠比仇恨來的容易,我本身也不是錙銖必較的個性,為何卻對這件事,咬牙切齒?或許,年少時候的我,就躲在心里某個角落里,反復接受著各種點評,卻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而獨自流淚。那淚水,全部流在我心里,即使我已經貌似強大,也不會不覺得痛。我根本就不是那個父母眼中的乖女兒,我的桀驁、不遜、倔強,全都深藏在骨髓里,會因為仇人的出現而瞬間變了臉孔。
恨他,是我的權利。選擇不原諒,不是因為我覺得恨更能表達那句話對年少自己的傷害,而是因為,既然你我已是仇人,不選擇報復而只是老死不相往來,就應當是最好的結局。我不會當做那件事不曾發生過,用大度、寬容的態度,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幫你做事。當然,我也不會將仇恨四下宣揚,畢竟,恨,只是我一個人的選擇。哪怕是仇人之間,也當有種默契——我做了一件傷害你的事,便允許你在日后的大好時光里記恨我,而我,也不會當過往只是年少輕狂、言語無忌,更是不會期待你我,相逢一笑,變成朋友。
原諒,是原諒了別人;而不原諒,是原諒了舊年月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