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換首歌,但愿人比歌長久》

我想換首歌,但愿人比歌長久。


“泥土房子里長出的青春。被貪念的時間和藏在已逝歲月里的嬌縱心性。那該算些什么呢?就好像是電影里常常會出現的情節,一列火車經過了,你不厭其煩地執著于下一輛,可最終,還是什么也得不到,車漸漸離你越來越遠,那個人也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模樣。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大抵是老家邊上的馬路還未成為用水泥混合著石砂鋪蓋成城市里早已司空見慣的石板路的時候,是帆布鞋的布料換了好幾種卻仍未流行皮靴和毛襪的時候。”


她把手邊袋子里的豆角一個一個地把尖角剝好放在鐵盆子里,嘴里咀嚼著五毛錢一盒的口香糖。當最后一個豆角剝好后,她起身對著大門,把那顆已經嚼了很長時間的口香糖傾身用力一吐,那顆不像樣的糖便飛出了門外。粘在石柱上,粘在灰塵覆蓋的泥濘里,粘在晦暗的天際里。


她招呼我坐下給我倒了杯熱開水,語氣里聽不出任何帶情感的意味。我盯著她的臉,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面黃肌瘦。眼角的細紋合著亂蓬蓬的頭發看起來像個喪喜的女鬼,右臉上的那道疤痕隨著時間的游移也蔓延得可怖。


我仔細端詳著她,從頭到腳,骨節分明的手掌粗糙得不像話,油黃的額頭上冒著汗液,干燥的唇部細皮盡開。就連綁馬尾的藍色卷帶上的水鉆,也已經落了不少,卷帶皮彈(tan第二聲)松垮得厲害,這讓看起來綁好的頭發跟沒綁沒有多大區別,耳朵上的劣質耳環正隨著她晃動的腦袋而前后擺動著。


套在身上的灰色T恤衫與她的身材并不契合,穿在身上的效果跟剛好過臀的裙子一樣,袖口也大得有些夸張,領子一邊松垮在肩部。


說話時你如果不離她近些,就很難聽到她那沙啞的嗓音所想表達的話語意思。


年紀不大,卻盡顯一副庸俗婦女的模樣。


我坐在木凳子上抽煙,她咧開嘴笑著,然后用粗俗的方言講我騷氣。這讓我心里很不舒服。


時隔多年,她的變化真的大得讓人不可置信。


泛黃的照片擺放在櫥窗里最顯眼的地方,已進了些灰塵,打印在照片上的紅色字跡清晰可見,不禁想起那些年里,那個對未來充滿熱情和希望的女孩兒。于是,第一排的第一個名字呈現在眼前。



這是二零一二年的畢業照。


彼時的我們稚氣未脫,帶著孩子所秉承的玩性不知天高地厚地到處闖禍,惹是生非。那樣的日子,似乎就是我們當時眼里所謂的青春。


搬遷戶的房子坐落在臭氣熏天的垃圾池旁邊,晦暗潮濕的墻壁上長滿了青苔。


二樓的陽臺上堆放著各種雜物,有洗衣服的刷子,洗衣粉,還有各家的塑料盆子。


偶爾會有幾個修管道的男人在走廊上敲出一些響聲。天晴的時候那些年輕的婦女們會在底樓擺上幾張桌子,而后圍成一圈打打麻將,那笑聲穿透巷子直達街上。


搬遷戶的屋子面積很小,房子的格局正規看也算是三室一廳,可一旦堆積的雜物多了些,便會擁擠得無可厚非。


我們住在一層樓上,挨著邊兒,幾乎一出門她們家就在左手邊。


黑色的頂板上結滿了蜘蛛網,白色粉漆粉刷的墻面上畫滿了圖案,就是在這樣的一間小房子里,即使很擁擠,偶爾也會聽到她抱怨,但是每次去到她家,你總是能感受到房子里洋溢的幸福氣息。


我因為家里人都忙,沒時間照料就隨便租了那么一間屋子,一個人住,相對來說寬敞得多。


周末的白日里常常能聽到住在二樓上某個家庭里的爭吵,有女人的謾罵聲,男人的低吼聲以及小孩子的哭鬧聲。


在那個手機還不盛行的時代里,能聽音樂的東西除mp3就只有磁帶,mp3是有錢人家小孩用的,而我們,只能用音質不好還時不時就卡的磁帶機。然后吃著熱氣騰騰的泡面,濃重的味道覆蓋了屋子里潮濕的氣味。


她偶爾會串門過來跟我一塊兒吃飯或者睡覺。


吃完飯后我們倆就蝸居在一張其實只能塞下一個人的床上聊天,她趴在我耳邊用悄悄話告訴我說她暗戀的對象。用黑白色的漫畫誘惑我讓我想辦法幫她追到,印象里,她說這些話時臉上透露的表情都變得鮮活而澄明。


夜里我彈著吉他給她做伴奏,老實說,她唱歌并不好聽,但是那一晚,她粗厚的嗓門唱出來的聲調卻讓我覺得很好聽。


半夜,她悄悄溜回家里拿來一套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買來的白色連衣裙遞給我,然后兀自得意地告訴我。


“你看,可便宜了,才20塊錢呢。”


我皺了皺眉,告訴她地攤上擺賣的東西一般質量都不好,而且還會讓人忍不住生出些許反感的想法。

我是很少接受來自這些地方的衣物或者書籍的。


畢竟,"便宜不識貨"這句俗語還是有一定道理和根據的。


她不以為然,迫不及待地換上后反復問我好不好看,眼睛里彌漫的東西是我至今也讀不懂的情感。

我笑著回她。


"好看,很好看呢。"


初秋的午后,陽光很耀眼,開始發黃的樹葉上透著白光的影子在風的拂動下緩緩搖曳。操場的跑道上傾瀉著大片大片的光澤,人潮涌動,鳥鳴穿息。

我們并肩坐在教室里的倒數第四排,巴掌大的磁帶機里播放著張信哲的歌。

她張牙舞爪地在講臺上模仿著莫文蔚,揚言說以后一定要做個天后級別的歌星然后包養我。

我嘲笑她幼稚不懂是非。


那些年里,灰黑的墻壁上還沒能刷上白色油漆,舊房子里還未換上新的花式窗簾兒,老家還是老家,仍然還是一走進巷子就能聽到雞鴨狗群的叫聲。


到底還發生了些什么?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后來我們各奔東西后才知道,所有滿懷期待的約定最終都事與愿違,她不再是她,我也始終沒能變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在后來的這些日子里,我一個人走過很多地方,也喜歡過很多人,做過很多讓自己違心的事。

總之,就是沒能變成曾經自己所期盼變成的那個樣子。


我想,她暗戀的那個大男孩兒,大概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曾經被人這么暗戀過吧。

而最后,她也成了她曾經暗暗發誓不想成為的那一類人。

如今才二十不到的年紀就雙手抱了個孩子,眼里飽含的滄桑大抵就是她這輩子最后悔的事了吧。


我們面對面坐著,她腿上抱著兩個孩子,桌邊上的瓜子被嗑得亂七八糟,那一天,我們彼此沉默了很久都沒有說話,甚至連句"好久不見"這樣的客套話語都哽咽在喉嚨里很久很久。

再后來,我去了北京,在踏上開往北京火車的那一晚,她給我發了一封短信,說:

“你說,那時候怎么就沒想到自己會成為這個樣子呢。”



末尾的句號壓抑得我胸口生疼。

“向死而生的青春里真的長滿了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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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潮生 -

2016.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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