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宗甘露之變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猶水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故君子得位則斥小人,小人得勢則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進賢退不肖,其處心也公,其指事也實;小人譽其所好,毀其所惡,其處心也私,其指事也誣。公且實者謂之正直,私且誣者謂之朋黨,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敘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賞,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則朋黨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則不然,明不能燭,強不能斷;邪正并進,毀譽交至;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潛移于人。于是讒慝得志,而朋黨之議興矣。

甲寅,唐文宗任命前忠武節度使王智興為河中節度使。群臣考慮到文宗已即位八年,尚未接受尊號,冬季,十二月,甲午(十二日),百官為文宗上尊號,稱為太和文武仁圣皇帝。這時,五坊使薛季棱從同州、華州出使回京,向文宗匯報說百姓窮困。文宗感嘆地說:“關中今年收成不錯,百姓尚且如此,何況江、淮地區近年連連水災,百姓生活可想而知!我既然沒有辦法救濟百姓,怎么敢接受尊號的虛名呢!”于是,把自己的通天犀帶賞給薛季棱。群臣百官四次為文宗上尊號,文宗最后仍不接受。

庚子(十八日),唐文宗中風后不能說話。王守澄向文宗推薦說,昭義行軍司馬鄭注擅長醫術。文宗召鄭注來京城,吃了他開的藥后,很有效果。于是,鄭注開始得到文宗的寵愛。

唐文宗太和八年(甲寅,公元834年)春季,正月,唐文宗的病情稍有好轉,丁巳(初五),親臨太和殿,接見左右親近的臣僚。然而精神萎靡不振,遠不如從前。

二月,壬午朔(初一),出現日食。夏季六曰,丙戌(初七),莒王李紓去世。文宗鑒于天氣大旱很久,下詔征求能夠下雨的方法。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認為:“現在連年大旱,并非陛下的品德不高,而是由于前宰相宋申錫被貶的案件太冤,鄭注的行為奸邪不軌。因此,現在求雨的最好方法,莫過于處死鄭注而為宋申錫平反。”李中敏的奏章被留在宮中,沒有答復。于是,李中敏以身體有病為由,辭職回到東都洛陽。

郯王李經去世。當初,李仲言被流放到象州,后來,由于朝廷大赦,回到東都洛陽。這時,東都留守李逢吉正想再入朝擔任宰相。李仲言自稱和鄭注關系密切,于是,李逢吉派李仲言用重金向鄭注行賄。鄭注引李仲言拜見右神策軍護軍中尉王守澄,王守澄又把李仲言推薦給文宗,聲稱李仲言精通《周易》。于是,文宗召見李仲言。這時,李仲言正在為母親服喪,身著喪服,不便進入宮中,文宗便讓他穿上民服,號為王山人。李仲言身材魁梧,瀟灑豪爽,擅長文辭,而且口才好,足智多謀。文宗召見后,十分高興,認為他是一個奇才,因而對他的待遇日益隆重。李仲言已經為母親服喪期滿。秋季,八月,辛卯(十三日),文宗想任命他為諫官,安置在翰林院。宰相李德裕說:“李仲言過去的所作所為,我想陛下都知道,這種人怎么能安排到您的身旁作為侍從呢?”文宗說:“難道不允許他改正錯誤?”李德裕回答說:“我聽說只有孔子的弟子顏回能不犯相同的第二次錯誤。顏回犯的錯誤,是圣賢一時對問題考慮不周,偏離中庸之道所犯的錯誤。而李仲言的過錯,則是出自內心,怎能能改得了!”文宗說:“李逢吉推薦李仲言,朕不愿食言。”李德裕說:“李逢吉身為宰相,卻不負責任地推薦李仲言這種奸人,以達到他危害國家的目的,所以,他也是罪人。”文宗說:“那么,就另外授任他一個職務。”李德裕說:“那也不行。”文宗回頭看著宰相王涯,王涯趕快回答說:“可以。”李德裕連連揮手阻止他,被文宗回頭看見,文宗很不高興,宣布結束商議。在這以前,王涯聽說文宗打算任用李仲言,急忙起草一篇勸阻的上疏,措辭十分激烈。后來,他看文宗任用李仲言的態度很堅決,并且畏懼李逢吉的黨羽勢力強盛,于是,在文宗召集宰相討論時臨時變卦。不久,朝廷任命李仲言為四門助教,給事中鄭肅、韓佽封還任命敕書,打算駁回對李仲言的任命。這時,李德裕剛要從政事堂出門,對王涯說:“給事中封還敕書,真值得高興!”王涯聽后,隨即召來鄭肅和韓佽說:“李德裕剛才留話說,讓二位不要封還敕書。”于是,二人署名通過。第二天,將此事告訴李德裕,李德裕大吃一驚,說:“我如果不同意你們二人封還敕書,肯定會當面對你們說,何必叫別人轉達!況且給事中行使封駁權,難道還要秉承宰相的意圖!”二人這才明白被王涯欺騙,于是,懊恨而去。

九月,辛亥(初三),文宗命昭義節度副使鄭注來京城。王守澄、李仲言、鄭注都憎恨李德裕,鑒于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和李德裕有矛盾,于是,向文宗推薦李宗閔,以便排擠李德裕。壬戌(十四日),文宗下詔,命李宗閔從山南西道的治所興元來京城。

冬季,十月,辛巳(初四),幽州軍隊內亂,將士驅逐節度使楊志誠和監軍李懷仵,推舉兵馬使史元忠主持留守事務。

庚寅(十三日),唐文宗任命李宗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甲午(十七日),任命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以同平章事頭銜,充任山南西道節度使。同日,任命李仲言為翰林侍講學士。給事中高銖、鄭肅、翰佽,諫議大夫郭承嘏,中書舍人權璩等人爭辯,認為不可,但他們的意見不被文宗采納。郭承嘏是郭晞的孫子。權璩是權德輿的兒子。

乙巳(二十九日),禮部貢院奏請進士科考試仍然加試詩賦,文宗批準。李德裕面見文宗,表示不愿出任山南西道節度使,請求留在京城任職。丙午(二十九日),文宗任命他為兵部尚書。

楊志誠被將士從幽州驅逐后,路過太原,河東節度使李載義親自動手毆打楊志誠,并想把他殺死。李載義的幕僚極力勸阻,楊志誠才得以免死。李載義于是殺楊志誠的妻子和隨從將士。朝廷鑒于李載義曾參予平定橫海李同捷叛亂有功,因而不加責問。此前,李載義的母親和兄弟去世后埋葬在幽州,楊志誠發掘他們的墳墓,掠取墓中的陪葬財物。李載義奏請挖楊志誠的心用來祭祀他的母親,文宗不許。

十一月,成德節度使王庭湊去世。軍中將士推舉他的兒子都知兵馬使王元逵暫為留后。王元逵改變父親驕橫跋扈的行為,對朝廷十分恭敬。

史元忠把楊志誠擅自織造的皇帝兗衣和其他超越自己名份的器物奉獻朝廷。丁卯(二十一日),唐文宗下令把楊志誠流放到嶺南。楊志誠走到半路,被朝廷派人殺死。

宰相李宗閔上言說,朝廷任命李德裕為山南西道的制書已經下達,不應當由于他自己不愿上任就中途改變。乙亥(二十九日),唐文宗任命李德裕為鎮海節度使,不再兼任同平章事的頭銜。這時,李德裕和李宗閔各有自己的黨羽,相互之間極力排擠對方,聲援同黨。文宗對此十分憂慮,經常感嘆地說:“誅除河北三鎮的叛賊容易,但去除朝廷的朋黨實在太難!”

臣司馬光曰:君子和小人之間不能相容,就像冰和炭火不能放在同一個器具中相處一樣。所以,如果君子執政,就排斥小人;小人得勢,就排斥君子,這是很自然的道理。然而,君子提拔德才兼備的人,撤免庸俗無能的人,辦事出于公心,實事求是;而小人則阿諛奉迎,投其所好,毀其所惡,辦事出于私心,捏造事實。辦事出于公心,實事求是的人被稱為正直的君子;而辦事出于私心,捏造事實的人則被稱為朋黨。究竟是正直的君子還是朋黨,關鍵在于君主認真辨別。所以,凡是英明的君主執政,根據國家的需要而設置不同的職位,根據官員的才能大小授予他們不同的職務。對于有突出政績的官員,加以提拔賞賜;有嚴重罪行者,則撤免懲罰。既不被奸臣的讒言所迷惑,也不因他們的花言巧語而改變自己的主見,如能這樣做,朋黨又怎么能夠產生呢?凡是昏庸的君主執政,則恰恰相反。他們既不能明辨是非,處理問題又優柔寡斷,以致奸邪小人和正人君子都被任用。朝廷的大政方針自己不能作主,決策權漸漸移到他人手中。于是,奸邪小人得志猖狂,朝廷中必然出現朋黨。

凡是樹木腐朽,就會產生蠹蟲;食醋酸敗,就會集聚蚋蟲。所以,如果朝廷出現朋黨,君主應當首先自我引咎,而不應當責備群臣百官。唐文宗如果憂慮群臣朋比為黨,為什么不去核查他們所誹謗和贊譽的是事實,還是捏造?他們所薦舉的官員是德才兼備,還是庸俗無能?辦事是出于公心,還是出于私心?他們本人是君子,還是小人?如果他們的言行實事求是,薦舉的官員德才兼備,辦事出于公心,那么,他們就一定是君子,朝廷不但應當采納這些人的意見,而且應當提拔他們。如果他們捏造事實,薦舉的官員庸俗無能,辦事出于私心,那么,他們就一定是小人,朝廷不但應當拒絕這些人的意見,而且應當懲罰他們。如果唐文宗能夠這樣去做,那么,就是命令百官結黨營私,也肯定沒有人膽敢那樣去干!唐文宗不去這樣做,反而埋怨群臣百官難以駕馭,這就好像一個農夫,自己不種田也不鋤草,反而抱怨田地荒蕪一樣。唐文宗對朝廷中的朋黨尚且不能鏟除,何況對于河北三鎮的叛賊呢!

丙子(三十日),李仲言奏請改名為李訓。幽州奏報,莫州發生軍隊變亂,刺史張元泛去向不明。

十二月,己卯(初三),唐文宗任命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為太仆卿。諫議大夫郭承嘏多次上疏認為不可,文宗不聽。于是,鄭注上表,虛假地一再表示不能接受任命。文宗又派宦官把任命書授予鄭注,鄭注仍然不接受。

癸未(初七),唐文宗任命史元忠為幽州留后。

當初,宋申錫和御史中丞宇文鼎一同接受文宗下達的誅除鄭注的密詔,二人派京兆尹王璠去逮捕鄭注。王璠把逮捕令秘密地告訴王守澄。于是,鄭注得以逃脫,因而他十分感激王璠。王璠又和李訓關系密切,于是鄭注和李訓一起向文宗推薦王璠,王璠因此從浙西道觀察使被召入京城,任命為尚書左丞。

太和九年(乙卯,公元835年)春季正月,乙卯(初九),唐文宗任命王元逵為成德節度使。巢公李湊去世,朝廷追贈為齊王。鄭注上言朝廷,聲稱關中發生災害,應當征發勞役,以便消災。辛卯,唐文宗征發左、右神策軍一千五百人疏浚曲江池和昆明池。

三月,冀王李絿去世。丙辰(十一日),唐文宗任命史元忠為幽州節度使。

當初,李德裕擔任浙西道觀察使時,漳王李湊的女師杜仲陽由于宋申錫案件的牽連,被流放到金陵。文宗詔命李德裕予以關照。正好李德裕此時已奉命調離浙江西道,于是,命留后李蟾按文宗詔令辦理。這時,尚書左丞王璠和戶部侍郎李漢上奏,說李德裕優厚地賄賂杜仲陽,秘密地和漳王交結,企圖謀反。文宗大怒,召集宰相及王璠、李漢、鄭注等人當面詢問。王璠、李漢等人眾口一辭,誣陷李德裕。宰相路隋說:“李德裕不至于這樣,如果真象他們說的那樣的話,我也應當有罪!”于是,王璠等人這才不再說了。夏季,四月,唐文宗任命李德裕為太子賓客、分司東都。

癸巳(十八日),唐文宗任命鄭注為太仆卿,兼御史大夫。鄭注這才接受任命,同時推薦倉部員外郎李款代替自己原來的職務,他說:“李款以前雖然無辜地彈劾過我,但是,他這樣做也是對皇上盡忠。”當時人都恥笑他假裝寬宏大度。

丙申(二十一日),唐文宗任命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為鎮海節度使,同時命他盡快離京上任,不得向自己當面告辭。這是由于前此在王璠等人誣告李德裕時,他出面為李德裕辯解的緣故。

當初,京兆尹、河南人賈餗性情急躁輕率。他和李德裕有矛盾,和李宗閔、鄭注關系親近。上巳(三月三日),唐文宗在曲江舉行宴會,招待百官。按照以往慣例,京兆尹應當在門外下馬,向御史臺官員行禮,然后進門。賈依恃他的地位和權勢,乘馬直接入門。殿中侍御史楊儉、蘇特和他爭論起來,賈餗破口大罵,說:“你們這些黃臉兒怎么敢擋我!”于是,因罪而被罰俸祿。賈餗覺得十分恥辱,請求出任藩鎮職務。文宗下詔,任命他為浙西道觀察使。尚未成行,戊戌,唐文宗任命他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二十五日),朝廷下制,鑒于文宗前不久剛剛患病時,王涯招呼李德裕去看望文宗病情,李德裕竟然不去。同時,李德裕擔任劍南西川節度使時,曾經征收百姓的賦稅欠款三十萬緡,導致百姓窮困。因此,貶李德裕為袁州長史。

當初,宋申錫被判罪貶官后,宦官更加驕橫。文宗雖然外表不露聲色,內心卻不能容忍。李訓、鄭注得到文宗信用后,揣摸了解文宗的心思。于是,李訓在給文宗講讀經典時,多次暗示文宗。文宗覺得李訓很有才能,能言善辯,認為可以和他商議誅除宦官。同時考慮到李訓和鄭注都是宦官王守澄推薦的,估計和二人商議,宦官不會疑心,于是,把自己的意圖秘密地告訴二人。李訓、鄭注因此以誅除宦官為己任。二人相互依賴,晝夜商議對策,凡給文宗的建議,文宗無不采納,聲勢喧赫。鄭注經常待在宮中,有時休假在家,要求拜見他的人站滿他的門前,賄賂他的財物堆積如山。外面人只知道李訓和鄭注依靠宦官的權勢擅自作威作福,卻不知道他們二人和文宗密謀誅除宦官。當初文宗被擁立為皇帝時,右領軍將軍、循州興寧縣人仇士良曾經有很大的功勞。但他受到王守澄的壓制,于是,二人產生矛盾。這時,李訓、鄭注向文宗建議,提拔仇士良以便分割王守澄的權力。五月,乙丑(二十一日),文宗任命仇士良為左神策軍護軍中尉,王守澄得知后很不高興。

戊辰(二十四日),唐文宗任命尚書左丞王璠為戶部尚書、判度支。

京城長安盛傳謠言,說鄭注為皇上合制金丹,必須用小孩的心肝入藥,百姓為此而驚擾懼怕。文宗得知后十分惱恨。鄭注向來憎惡京兆尹楊虞卿,于是,他和李訓一起誣陷楊虞卿,說謠言出于虞卿的家屬。文宗大怒,六月,下令將楊虞卿逮捕,押在御史臺獄中。此前,鄭注曾經求做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不許,鄭注因此在文宗面前誹謗李宗閔。這時,正好李宗閔為楊虞卿辯解,文宗大怒,呵斥李宗閔出宮。壬寅(初四),貶李宗閔為明州刺史。

左神策護軍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在宮中當權,與王守澄爭權不和。李訓和鄭注乘機勸文宗任命楊承和為劍南西川監軍,韋元素為淮南監軍,王踐言為河東監軍。秋季,七月,甲辰朔(初一),唐文宗貶楊虞卿為虔州司馬。

庚戌(初七),唐文宗下令在曲江修筑紫云樓。

辛亥(初八),唐文宗任命御史大夫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訓、鄭注為文宗謀劃革除朝廷弊政,收復失地,達到天下大治太平的策略,認為應當首先誅除宦官,其次出兵收復河、湟地區,最后平定河北三鎮。二人開陳方略,了如指掌。文宗認為言之有理,寵信日益隆重。當初,李宗閔擔任吏部侍郎時,曾通過駙馬都尉沈交結宮中女學士宋若憲和知樞密楊承和,因而被任命為宰相。等到李宗閔被貶為明州刺史時,鄭注向文宗揭發這件事。壬子(初九),文宗再貶李宗閔為處州長史。著作郎、分司東都舒元輿和李訓關系親近,李訓掌權后,推薦舒元輿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雜,負責審問楊虞卿的案件。癸丑(初十),舒元輿被擢拔為御史中丞。舒元輿是補闕舒元褒的哥哥。唐文宗貶吏部侍郎李漢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蕭浣為遂州刺史。二人都是由于李宗閔的同黨而被貶。這時,李訓、鄭注接連誣陷貶逐李德裕、路隋、李宗閔三位宰相,權勢威震天下。于是,凡是過去對自己稍有恩德的人無不提拔,和自己稍有怨恨的人無不報復。

李訓奏稱,現今僧尼太多,虛耗國家和百姓的財產。丁巳(十四日),文宗下詔,命各地測試僧尼,凡讀經不合格者,一律遣歸還俗。同時禁止再修建新的寺院和私自剃度百姓為僧尼。

這時,人們都認為鄭注很快會被任命為宰相,侍御史李甘在朝廷揚言說:“如果皇上任命鄭注為宰相的白麻詔書頒布,我一定要在這里當眾予以彈劾駁回!”癸亥(二十日),李甘被貶為封州司馬。不過,這時李訓也妒忌鄭注,不愿讓他擔任宰相,所以,這件事就被擱置下來。

甲子(二十一日),唐文宗任命國子博士李訓為兵部郎中、知制誥,并仍為翰林侍講學士。唐文宗貶左金吾大將軍沈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初三),又貶李宗閔為潮州司戶。命女學士宋若憲自盡。

丁丑(初四),唐文宗任命太仆寺卿鄭注為工部尚書,充任翰林侍講學士。鄭注喜好穿鹿皮縫制的衣服,平日隱居,行蹤詭秘,文宗把他作為老師、朋友看待。鄭注最初得到文宗信用的時候,一次,文宗問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玨說:“你知道鄭注這個人嗎?過去曾經和他談過話嗎?”李玨回答說:“我不僅知道他的姓名,而且深知他的為人。鄭注是一個奸邪小人,陛下寵信他,恐怕很不適當。我作為陛下的親信臣僚,怎么敢和這種人交結!”戊寅(初五),文宗貶李玨為江州刺史。再貶沈為柳州司戶。

丙申(二十三日),唐文宗下詔,鑒于劍南西川監軍楊承和當年曾袒護宋申錫的罪行,淮南監軍韋元素、河東監軍王踐言和前宰相李宗閔、李德裕在朝廷內外相互勾結,接受他們的賄賂。因此,免去三人的職務,把他們分別發放到邊遠的驩州、象州、恩州監管,命令西川、淮南和河東分別派人把他們枷錮押送到監管地區。楊虞卿、李漢、蕭浣都是朋黨的首領,貶楊虞卿為虔州司戶,李漢為汾州司馬、蕭浣為遂州司馬。不久,又派人追命楊承和、韋元素、王踐言自盡。這時,前樞密使崔潭峻已經去世,文宗命把他剖棺鞭尸。己亥(二十六日),唐文宗任命前廬州刺史羅立言為司農寺少卿。羅立言是一個貪官污吏,他是通過賄賂鄭注才得到任命的。鄭注在此前被任命為翰林侍講學士時,是由中書舍人高元裕起草的任命制書,制書說鄭注曾以醫術侍奉皇上。鄭注于是十分痛恨高元裕,向文宗奏稱,李宗閔被貶時,高元裕曾出城到郊外送他。壬寅(二十九日),唐文宗貶高元裕為閬州刺史。這時,鄭注和李訓對他們所厭惡的朝官,都指斥為李德裕和李宗閔的黨羽,每天都有人被貶逐。上朝時,百官的班列為之一空,朝廷上下人心恐懼。文宗也得知這種情況。鄭注和李訓擔心被人控告,動搖自己的地位,于是,九月,癸卯朔(初一),二人勸文宗下詔:“凡是李德裕、李宗閔的親戚朋友,以及他們的學生弟子和原來的部下,除今日以前貶黜的以外,其余一律不再追究。”于是,人心逐漸安定。

鹽鐵使王涯奏請改革江淮、嶺南地區的茶葉稅收辦法,增加茶稅。

庚申(十八日),唐文宗任命鳳翔節度使李聽為忠武節度使,代替杜悰。

當年唐憲宗去世,宮中侍從都說是被宦官陳弘志所暗害的。這時,陳弘志擔任山南東道監軍,李訓建議文宗召陳弘志來京。陳弘志走到青泥驛,癸亥(二十一日),被朝廷派人杖殺。

鄭注請求擔任鳳翔節度使,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認為不可。丁卯(二十五日),唐文宗任命李固言為山南西道節度使,鄭注為鳳翔節度使。李訓雖然是通過鄭注推薦而被提拔的,但當他的職務和權勢都已達到頂點時,心中十分妒忌鄭注。他密謀在朝廷里應外合誅除宦官,所以建議鄭注擔任鳳翔節度使。其實,是想等誅除宦官后,連同鄭注也一同除掉。鄭注想征召朝廷中出于名門世家并有威望的官員作為自己的僚佐,以便壯大聲勢。于是,邀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為節度副使,韋溫不同意。有人對韋溫說:“您拒絕他的邀請,將來肯定要被誣陷。”韋溫說:“如果做兩件事同樣都不可避免地遭受災難的話,那么,就應當選擇較輕一點的災難。現在,我拒絕鄭注的邀請,最多被他誣陷貶逐到邊遠的地方,但如果同意而跟隨他,恐怕有難以預測的更大災難。”最后,還是拒絕。

戊辰(二十六日),唐文宗任命右神策軍護軍中尉、行右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王守澄為左、右神策軍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李訓、鄭注為文宗策劃,擢拔王守澄擔任榮譽性的最高級軍職,以表示對他的尊崇,實際上削除他的兵權。

己巳(二十七日),唐文宗任命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誥、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為禮部侍郎,二人并為同平章事。同時,命李訓仍然三天或兩天到翰林院一次,為文宗講解《周易》,舒元輿擔任御史中丞時,對于李訓、鄭注所厭惡的朝官,一律進行彈劾,因此,被任命為宰相。同時,文宗也鑒于以前李宗閔、李德裕擔任宰相時朋比為黨,認為賈和舒元輿都是家世寒微而剛剛考中進士不久的朝官,所以擢任為宰相,希望他們不致朋比為黨。李訓由被流放的罪人而重新起用,剛剛一年就被任命為宰相,得到文宗全心全意地重用,李訓有時在中書門下辦公,有時在翰林院辦公,朝廷的大政方針都由他決斷。宰相王涯等人對他阿諛奉迎,惟恐有所違背。從神策軍護軍中尉、樞密使以至禁軍諸將,見到李訓無不震驚恐懼,迎拜叩首。壬申(三十日),唐文宗任命刑部郎中兼御史知雜李孝本暫時代理御史中丞。李孝本是皇室的后代,依附李訓、鄭注,因而得到提拔。

李聽自恃自己是對朝廷立有大功的老臣,對鄭注不大禮貌。這時,鄭注被任命為鳳翔節度使,代替李聽的職務,于是,先派牙將丹駿到鳳翔慰問將士,隨后,誣奏李聽在擔任鳳翔節度使時貪污暴虐。冬季,十月,乙亥(初三),唐文宗任命李聽為太子太保,分司東都。同時,任命杜悰為忠武節度使,代替李聽。鄭注常常自負有治理國家才智方略,文宗向他咨詢能夠使百姓富裕的方法,鄭注無言以對,于是,請求實行茶葉專賣制度。文宗于是任命王涯兼任榷茶使,王涯自知茶葉專賣不妥,但又不敢違背,百姓因此大受其苦。

鄭注想得到僧尼的支持和贊譽,于是,再三請求文宗停止繼續淘汰僧尼,文宗批準。

李訓、鄭注秘密地向文宗建議,請求誅殺王守澄。辛巳(初九),文宗派遣宦官李好古前往王守澄的住宅,賜王守澄毒酒,把他殺死。隨后,追贈王守澄為揚州大都督。李訓、鄭注本來是通過王守澄的推薦才被提拔的,但最后卻密謀把他殺死。所以,百官都為王守澄國奸佞被殺而拍手稱快,同時厭惡李訓、鄭注的陰險狡詐。這樣,元和末年暗害唐憲宗的叛賊逆黨幾乎被誅除干凈。乙酉(十三日),鄭注前往鳳翔上任。

庚子(二十八日),唐文宗任命東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其他職務仍舊不變。這時,李訓所推薦提拔的官員,大多是狂妄陰險之徒。然而,他們有時也任命個別在朝廷內外有崇高威望的人,如裴度、令狐楚、鄭覃,都是幾朝德高望重的老臣,但很久以來,被當朝權貴所傾軋,僅僅擔任散官而無所事事。現在,都被李訓推薦擔任要職。于是,不僅文宗受到他的花言巧語迷惑,而且士大夫也有不少人希望他真的能夠輔佐皇上達到天下太平。然而一些具有遠見卓識的官員看他那么驕橫,預料他肯定會失敗。

十一月,丙午(初五),唐文宗任命大理卿郭行余為邠寧節度使。癸丑(十二日),任命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李載義兼侍中。丁巳(十六日),任命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璠為河東節度使。戊午(十七日),任命京兆尹李石為戶部侍郎、判度支,京兆少尹羅立言暫時處理京兆府的政務。李石是李神符的第五代子孫。己未(十八日),任命太府卿韓約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最初,鄭注和李訓商議,待鄭注到風翔上任后,挑選幾百名壯士,每人攜帶一根白色棍棒,懷揣一把利斧,作為親兵。二人約定,本月戊辰(二十七日),朝廷在河旁埋葬王守澄時,由鄭注奏請文宗批準率兵護衛葬禮,于是便可帶親兵隨從前往。同時奏請文宗,命神策軍護軍中尉以下所有宦官都到河旁為王守澄送葬。屆時,鄭注下令關閉墓門,命親兵用利斧砍殺宦官,全部誅除。計劃已經約好,李訓又和他的同黨密謀說:“如果這個計劃成功,那么,誅除宦官的功勞就全部歸于鄭注,不如讓郭行余和王璠以赴寧、河東上任為名,多招募一些壯士,作為私兵,同時調動韓約統領的金吾兵和御史臺、京兆府官吏和士卒,先于鄭注一步,在京城誅除宦官,隨后,把鄭注除掉。”邠寧節度使郭行余、河東節度使王璠、左金吾衛大將軍韓約、京兆少尹羅立言和御史中丞李孝本,都是李訓所信用的官員,所以,任命他們擔任要職,李訓只和這幾個人以及宰相舒元輿密謀,其他朝廷百官都一概不知。

壬戌(二十一日),唐文宗御臨紫宸殿。百官列班站定后,左金吾衛大將軍韓約不按規定報告平安,奏稱:“左金吾衙門后院的石榴樹上,昨晚發現有甘露降臨,這是祥瑞的征兆,昨晚我已通過守衛宮門的宦官向皇上報告。”于是,行舞蹈禮,再次下拜稱賀,宰相也率領百官向文宗祝賀。李訓、舒元輿乘機勸文宗親自前往觀看,以便承受上天賜予的祥瑞。文宗表示同意。接著,百官退下,列班于含元殿。辰時剛過,文宗乘軟轎出紫宸門,到含元殿升朝,先命宰相和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到左金吾后院察看甘露,過很久才回來。李訓奏報說:“我和眾人去檢查過了,不象是真正的甘露,不可匆忙向全國宣布,否則,全國各地就會向陛下祝賀。”文宗說:“難道還有這種事!”隨即命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魚弘志率領諸位宦官再次前往左金吾后院察看。宦官走后,李訓急忙召集郭行余、王璠,說:“快來接受皇上的圣旨!”王璠緊張得兩腿發抖,不敢前去,只有郭行余一人拜倒在含元殿下接旨。這時,二人招募的私兵幾百人都手執兵器,立在丹鳳門外等待命令。李訓已經先派人去叫他們來含元殿前,接受文宗下達的誅除宦官的命令。結果,只有郭行余率領的河東兵來了,王璠率領的邠寧兵竟沒有來。

仇士良率領宦官到左金吾后院去察看甘露,韓約緊張得渾身流汗,臉色十分難看。仇士良覺得很奇怪,問:“將軍為什么這樣?”過了一會兒,一陣風把院中的帳幕吹起來,仇士良發現很多手執兵器的士卒,又聽到兵器的碰撞聲音。仇士良等人大驚,急忙往外跑,守門的士卒正想關門,被仇士良大聲呵叱,門閂沒有關上。仇士良等人急奔含元殿,向文宗報告發生兵變,被李訓看見。李訓急呼金吾士卒說:“快來上殿保護皇上,每人賞錢百緡!”宦官對文宗說:“事情緊急,請陛下趕快回宮!”隨即抬來軟轎,迎上前去攙扶文宗上轎,沖斷殿后面的絲網,向北急奔而去。李訓拉住文宗的軟轎大聲說:“我奏請朝政還沒有完,陛下不可回宮!”這時,金吾兵已經登上含元殿。同時,羅立言率領京兆府擔負巡邏任務的士卒三百多人從東邊沖來,李孝本率領御史臺隨從二百多人從西邊沖來,一齊登上含元殿,擊殺宦官。宦官血流如注,大聲喊冤,死傷十幾個人。文宗的軟轎一路向北進入宣政門,李訓拉住軟轎不放,呼喊更加急迫。文宗呵斥李訓,宦官郗志榮乘機揮拳奮擊李訓的胸部,李訓被打倒在地。文宗的軟轎進入宣政門后,大門隨即關上,宦官都大呼萬歲。這時,正在含元殿上朝的百官都大吃一驚,四散而走。李訓見文宗已入后宮,知道大事不好,于是,換上隨從官吏的綠色官服,騎馬而逃。一路上大聲揚言說:“我有什么罪而被貶逐!”因而,人們也不懷疑。宰相王涯、賈餗、舒元輿回到政事堂,相互商議說:“皇上過一會兒就會開延英殿,召集我們商議朝政。”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來問王涯三人,到底發生什么事?三人都說:“我們也不知怎么回事,諸位各自隨便先去吧!”仇士良等宦官知道文宗參予李訓的密謀,十分憤恨,在文宗面前出語不遜。文宗羞愧懼怕,不再作聲。仇士良等人命令左、右神策軍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各率禁兵五百人,持刀露刃從紫宸殿沖出討伐賊黨。這時,王涯等宰相在政事堂正要吃飯,忽然有官吏報告說:“有一大群士兵從宮中沖出,逢人就殺!”王涯等人狼狽逃奔。中書、門下兩省和金吾衛的士卒和官吏一千多人爭著向門外逃跑。不一會兒,大門被關上,尚未逃出的六百多人全被殺死。仇士良下令分兵關閉各個宮門,搜查南衙各司衙門,逮捕賊黨。各司的官吏和擔負警衛的士卒,以及正在里面賣酒的百姓和商人一千多人全部被殺,尸體狼藉,流血遍地。各司的大印、地圖和戶籍檔案、衙門的帷幕和辦公用具被搗毀、抄掠一空。仇士良等人又命左、右神策軍各出動騎兵一千多人出城追擊逃亡的賊黨,同時派兵在京城大搜捕。舒元輿換上民服后,一人騎馬從安化門逃出,被騎兵追上逮捕。王涯步行到永昌里的一個茶館,被禁兵逮捕,押送到左神策軍中。王涯這時年邁已七十多歲,被戴上腳鐐手銬,遭受毒打,無法忍受,因而,違心地承認和李訓一起謀反,企圖擁立鄭注為皇帝。王璠回到長興里家中后,閉門不出,用招募的私兵防衛。神策將前來搜捕,到他的門口時,大聲喊道:“王涯等人謀反,朝廷打算任命您為宰相,護軍中尉魚弘志派我們來向您致意!”王璠大喜,馬上出來相見。神策將再三祝賀他升遷,王璠發現被騙,流著眼淚跟隨神策將而去。到了左神策軍中,見到王涯,王璠說:“你參予謀反,為什么要牽連我?”王涯說:“你過去擔任京兆尹時,如果不把宋申錫誅除宦官的計劃透露給王守澄,哪里會發生今天的事!”王璠自知理虧,低頭不語。神策軍又在太平里逮捕羅立言,以及王涯的親屬奴婢,都關押在左、右神策軍中。戶部員外郎李元皋是李訓的遠房表弟,其實李訓并沒有提拔重用他,也被逮捕殺死。前嶺南節度使胡證是京城的巨富,禁軍士卒想掠奪他的財物,借口說賈餗藏在他家,進行搜查,把他的兒子胡溵抓住殺死。禁軍又到左常侍羅讓、詹事渾、翰林學士黎埴等人的家中掠奪財產,掃地無遺。渾鐬是中唐名將渾瑊的兒子。這時,京城的惡少年也乘機報平日的私仇,隨意殺人,剽掠商人和百姓的財物,甚至相互攻打,以致塵埃四起,漫天蔽日。

癸亥(二十三日),百官開始上朝。直到太陽已經出來時,大明宮右側的建福門才剛剛打開。宮中傳話說,百官每人只準帶一名隨從進門。里面禁軍手持刀槍,夾道防衛。到宣政門時,大門尚未打開。這時,由于沒有宰相和御史大夫率領,百官隊伍混亂,不成班列。唐文宗親臨紫宸殿,問:“宰相怎么沒有來?”仇士良回答:“王涯等人謀反,已經被逮捕入獄。”接著,把王涯的供詞遞呈文宗,文宗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鄭覃上前,讓他們觀看王涯的供詞。文宗既悲傷又氣憤,幾乎難以自持,問令狐楚和鄭覃:“是不是王涯的筆跡?”二人回答說:“是!”文宗說:“如果真的這樣,那就罪不容誅!”于是,命令二人留在政事堂,參予決策朝廷大政方針。同時,又命令狐楚起草制書,將平定李訓、王涯等人叛亂宣告朝廷內外。令狐楚在制書中敘述王涯、賈餗謀反的事實時,浮泛而不切要害,仇士良等人對此很不滿,由此令狐楚未能被擢拔為宰相。這時,京城街坊和集市中的剽掠仍未停止。朝廷命左、右神策軍將領楊鎮、靳遂良等人各率五百人分別把守街道的主要路口,敲擊街鼓加以警告,同時斬首十幾個罪犯,這才安定下來。賈餗換了官服以后,潛藏在百姓家里。過了一夜,感到實在無法逃脫,于是,換上喪服,騎驢到興安門,說:“我是宰相賈餗,被奸人所污蔑,你們把我抓起來送到左、右神策軍去吧!”守門人隨即把他押送到右神策軍中。李孝本改換六品、七品官員穿的綠色官服,但仍舊系著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穿戴的金帶,用帽子摭住臉,一個人騎著馬直奔鳳翔,打算投靠鄭注。到了咸陽城西,被追兵逮捕。

甲子(二十二日),唐文宗任命右仆射鄭覃為同平章事。

李訓向來和終南山的僧人宗密關系親近,于是,前往投奔。宗密想為李訓剃發,裝扮成僧人,然后藏在寺院中。他的徒弟們都認為不妥。李訓只好出山,打算前往鳳翔投靠鄭注,被周至鎮遏使宋楚逮捕,戴上腳鐐手銬,押送到京城。走到昆明池,李訓恐怕到神策軍后被毒打污辱,便對押送他的人說:“無論誰抓住我都能得到重賞而富貴!聽說禁軍到處搜捕,他們肯定會把我奪走。不如把我殺了,拿我的首級送到京城!”押送他的人表示同意,于是,割下李訓的頭送往京城。

乙丑(二十四日),唐文宗任命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為同平章事,仍兼判度支。命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官復原職。左神策軍出兵三百人,以李訓的首級引導王涯、王璠、羅立言和郭行余,右神策軍出兵三百人,押賈餗、舒元輿和李孝本,獻祭太廟和太社,接著,在東、西兩市游街示眾,命百官前往觀看。在京城獨柳樹下把他們腰斬,首級掛在興安門外示眾。李訓等人的親屬不管親疏老幼,全部被殺。妻子女兒沒有死的,沒收為官奴婢。觀看的百姓都怨恨王涯主持茶葉專賣,有的人大聲怒罵,有的人拿瓦塊往他身上打。

臣司馬光曰:凡是談論甘露之變的人都認為,王涯、賈餗在文學方面享有聲譽,他們開始并不知道李訓、鄭注企圖誅除宦官的密謀,但最后卻意外地慘遭滅族的災難。我卻不以為然。作為宰相,當國家出現危機的時候,不能奮起而救危扶難,還要宰相有什么用呢?王涯、賈餗安然居于朝廷的崇高職位,領取優厚的俸祿。而李訓、鄭注都是小人,依靠施展奸邪和陰險的才能,才竊取節度使和宰相職務的。王涯、賈餗和他們一起共事,不以為恥;國家危難,不以為憂;茍且偷安,一天接著一天。自以為獲得保護自己的萬全良策,沒有人能和自己相比。如要百官人人都像他們這樣尸位素餐,而不遭受災禍,那么,奸臣誰不愿意如此呢!然而,一旦發生意想不到的災難,就不免家破人亡。我認為,他們是被上天所誅殺,仇士良怎么能夠輕易族滅他們全家呢!

王涯有一個遠房弟弟名叫王沐,家住江南,年老而且貧窮。在這以前,當他聽說王涯擔任宰相,于是騎著毛驢來京城求見王涯,想求得主薄或縣尉一類的小官。王沐抵達長安后兩年多,才見到王涯。王涯對他十分冷落。過了很久,王沐通過王涯的親信家奴再次轉達自己的請求,王涯同意授予他一個小官。從此以后,王沐經常到王涯的家中等待消息。等到王涯的家被抄時,他正好在王涯的家中,于是和王涯一起被腰斬。舒元輿有一個侄子名叫舒守謙,性情既老實而又聰敏,舒元輿十分喜愛。舒守謙跟隨舒元輿十年,有一天,忽然被舒元輿無端怪罪,成天受到譴責,舒元輿的奴婢們也鄙薄他。舒守謙內心十分不安,請求回江南。舒元輿也不挽留,舒守謙悲傷感嘆離去。當天晚上,舒守謙走到昭應縣,聽到舒元輿被滅族的消息。舒元輿全家只有舒守謙一人逃脫。

同日,唐文宗任命令狐楚為鹽鐵轉運使,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暫時代理京兆尹。這時,在幾天之內,朝廷的大政方針,包括處決罪犯和任免官員,都由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決定,文宗事前全然不知。

當初,王守澄厭惡宦官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義逸、劉英誗等人。李訓、鄭注乘機建議文宗派遣他們分別到鹽州、靈武、涇原、夏州、振武、鳳翔去巡視邊防,同時,命翰林學士顧師邕起草詔書,下令鹽州等六道殺掉田全操等六人。這時,恰好李訓失敗,六道接到詔書后,都未執行。丙寅(二十五日),仇士良等人認為顧師邕偽造詔書,把他逮捕,押到御史臺監獄。

此前,鄭注按照事先和李訓的約定,率親兵五百人已經從鳳翔出發,到達扶鳳縣。扶鳳縣令韓遼知道他和李訓的密謀,因此,不加接待,攜帶縣印和下屬胥吏、士卒逃往武功。這時,鄭注得到李訓失敗的消息,于是,又返回鳳翔。仇士良等人派人攜帶文宗的密敕授予鳳翔監軍張仲清,命令他誅除鄭注。張仲清疑懼不知所措。押牙李叔和勸張仲清說:“我以您的名義用好言好語召來鄭注,然后設計退下他的親兵,在坐席把他殺死,叛亂即刻就可平定!”張仲清同意,于是,設下伏兵等待鄭注。鄭注依恃他的親兵,因而也不懷疑,徑直進入鳳翔城來見張仲清。李叔和把鄭注的親兵引到門外予以款待,只有鄭注和幾個隨從進入監軍使院。鄭注剛剛喝完茶,被李叔和抽刀斬首。隨即關閉外門,全部誅殺鄭注的親兵。于是,張仲清出示文宗的密敕,向將士宣布。接著,殺死鄭注的家眷,以及節度副使錢可復、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杰、掌書記盧弘茂等人和他們的同黨,總共一千多人。錢可復是錢徽的兒子;盧簡能是盧綸的兒子;蕭杰是蕭俛的弟弟。這時,朝廷還不知道鄭注已經被殺,丁卯(二十六日),文宗下詔,免去鄭注的職務和爵位,命令與鳳翔鄰近的藩鎮按兵不動,觀察鳳翔城中的動靜。同時,任命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奕為鳳翔節度使。戊辰(二十七日)夜晚,張仲清派李叔和等人前往京城獻上鄭注的首級,朝廷命掛在興安門上示眾。于是,京城的人心逐漸安定,禁軍諸軍開始各回軍營。

唐文宗下詔,凡討伐賊黨有功的禁軍將士以及追捕逃亡賊黨有功者,各根據功勞大小授予官爵和賞賜財物。右神策軍在崇義坊抓獲韓約,己巳(二十八日),把他斬首。文宗又下令,仇士良等有功的宦官,各根據功勞大小遷升階品和職位。從此以后,凡朝政大事都由北司的宦官決定,宰相僅僅奉命下達文書而已。宦官的氣焰更加囂張,逼迫威脅皇上,鄙視宰相,凌辱百官如同草芥。每逢延英殿商議朝政,仇士良等人動不動就拿李訓、鄭注謀反的事折辱宰相。鄭覃、李石說:“李訓、鄭注的確是謀反的為首者,但究竟他們是由誰推薦提拔的呢?”宦官理屈詞窮,囂張氣焰逐漸有所收斂。百官由此都倚敕鄭覃和李石。這時,政事堂只有空房破屋,辦公用具蕩然無存。江西、湖南兩道奉獻一百二十個人的衣糧,讓宰相招募隨從警衛。辛未(三十日),李石上言說:“如果宰相忠正無邪,那么,神靈就會保佑他們的安全,即使遇到盜賊,也不可能受到傷害。但如果宰相心術不正,即使警衛嚴密,也會被鬼神誅殺。我愿意竭盡忠心報效國家,因此,請求按照過去的慣例,由金吾士卒作為導從也就足夠。對于江西和湖南兩道奉獻的衣糧,請求停罷退回。”文宗同意。

十二月,壬申朔(初一),文宗下令,把翰林學士顧師邕流放到儋州。師邕走到商州,被賜其自盡。

榷茶使令狐楚奏請停罷茶葉專賣,文宗批準。

度支上奏,沒收鄭注的家產,總共得到絹一百萬匹,其它財物還有許多。

庚辰(初九),唐文宗問宰相:“京城街坊和集市安定沒有?”李石回答說:“逐漸安定。不過,近日天氣特別寒冷,恐怕是殺人太多的緣故。”鄭覃說:“犯人的直系親屬都已被殺,其余恐怕不值得再問罪。”這時,由于宦官十分痛恨李訓等人,凡是和李訓稍有關系的親友,或者一時被他們所推薦提拔過的人,仍不斷地被誅殺貶逐。所以,兩位宰相向文宗言及此事。

李訓、鄭注被殺以后,朝廷下令召回鹽州等六道的巡邊使。田全操追究李訓、鄭注企圖誅殺自己的陰謀,在回京途中揚言說:“等我到京城后,凡是看到穿讀書人衣服的,不管貴賤,都全部殺死!”癸未(十二日),田全操等人乘驛馬急速馳入京城西北的金光門。京城有謠言說盜賊攻進城中,官吏和百姓驚擾喧嘩,到處奔逃,塵埃四起。中書、門下兩省各司的官員聽到謠言后,也都四散奔逃,有人甚至在乘馬逃跑時都來不及系上帶襪。這時,鄭覃和李石正在政事堂辦公,看到手下的官吏和士卒漸漸逃去,鄭覃對李石說:“現在很亂,人心難測,最好暫且出去躲避一會兒!”李石說:“宰相的職位崇高,責任重大,一舉一動,都為天下人所矚目,不可輕動!現在,事情的虛實還不知道,如果靜坐而鎮守于此,也許很快可以安定。相反,如果宰相也跟著逃走,那么,朝廷內外就會大亂。況且真的發生災禍,就是逃避也難免受害!”鄭覃表示同意。李石繼續坐在那里審閱公文,神情自若。這時,朝廷的敕使不斷傳達命令說:“請關皇城諸司門!”左金吾大將軍陳君賞率領士卒站在大明宮南面的望仙門下,對敕使說:“如果盜賊來臨,關門也不晚。請求先慢慢地觀察情況的變化,不要現在馬上關門,對盜賊表示出朝廷的軟弱!”結果,一直到黃昏時,京城才安定下來。當天,街坊和集市中的惡少年都穿著大紅色和黑色的衣服,手拿弓箭、刀槍向北眺望,一旦皇城門關閉,就要開始剽掠。如果不是李石和陳君賞鎮定自若,京城幾乎再次大亂。當時中書、門下兩省值班的官員,都認為不可能再回來,離開家時和親屬訣別。

甲申(十三日),文宗下敕,罷修曲江的亭榭樓館。

丁亥(十六日),文宗下詔:“凡李訓等叛逆人的親屬黨羽,除此前已經被殺和朝廷指名逮捕的,其余一概不予追究。南衙各司的官員,雖然被迫跟隨李訓遭受牽連,一律予以赦免。其他人不得再進行揭發控告,或者加以恐嚇。已經逃亡躲藏的官員,不再追尋逮捕,必須在三天內各回本司。”這時,禁軍暴虐驕橫,無視法律。京兆尹張仲方不敢依法查辦,宰相鑒于他不稱職,任命他出任華州刺史,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任。一次,薛元賞到李石的家中,聽到李石正坐在廳中和一人大聲爭論。薛元賞派人窺測,報告說有一個神策軍將正向李石上訴事情。薛元賞急忙走到廳中,責備李石說:“您作為宰相輔佐皇上,治理天下,但現在卻不能在眼前制服一個軍將,使他對您這樣無禮,那么,還憑什么去鎮服周邊的夷戎族呢!”隨即又匆匆出來上馬,命左右侍從擒拿軍將,到下馬橋待命。等到薛元賞來到時,軍將已被解掉衣服,跪在那里。軍將的同黨向仇士良報告,仇士良派宦官召薛元賞,說:“中尉叫你屈駕前去。”薛元賞說:“我這里正有公事,等辦完后馬上就去。”于是,把軍將用刑杖打死。接著,穿上待罪的白衣,去見仇士良。仇士良說:“你這個傻書生,怎么敢仗殺禁軍的大將!”薛元賞回答說:“中尉是大臣,宰相也是大臣。如果宰相的部下對您無禮,該怎么懲處呢?您的部下對宰相無禮,難道可以寬恕嗎?您和朝廷的關系,如同手足一體,應當珍惜朝廷的法律。現在,我已經穿著罪犯的囚衣而來,是死是生,由您決定!”仇士良得知軍將已死,也無可奈何,于是,叫人端酒,和薛元賞一起高高興興地對飲,然后作罷。當初,宰相武元衡被刺客暗殺后,唐憲宗下詔,命從內庫調出弓箭、長刀給金吾兵,護送宰相上朝,到建福門而退。李訓等人被殺后,全部停罷。

開成元年(丙辰,公元835年)春季正月,辛丑朔(初一),唐文宗御臨宣政殿,大赦天下,改年號為開成。仇士良請求調神策軍代替金吾兵護衛殿門,諫議大夫馮定上言,認為不妥,于是才作罷。馮定是馮宿的弟弟。

二月,癸未(十三日),唐文宗和宰相商議朝政時,對百官和藩鎮給朝廷的上奏文字華而不實表示擔憂,李石回答說:“古人寫文章時,總是根據事情的不同情況來決定文章的體裁和用語,現在的人則只顧語言華麗,不惜妨礙對事實的表述。”

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朝廷,請問宰相王涯等人被殺的罪名,說:“王涯等人都是讀書人出身,享受國家的榮華恩寵,誰不愿意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怎么能夠謀反呢!李訓等人實際上是想誅討宦官,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是為自身性命考慮,因而把他們殺掉。但是,卻誣陷說他們要謀反。我認為,他們實在都是無辜的。假如宰相真是想謀反,那也應當交給御史臺等有關部門,根據國家法律治罪。怎么能夠由宦官擅自率領兵馬,恣意剽掠殺戮,以致士大夫和百姓都遭到傷亡!宮門附近流血遍地,尸體達萬人之多。接著,又以搜捕同黨為名,牽連親朋好友。朝廷內外,人心惶惶。我本想前往京城,向陛下當面陳述我對朝政得失的看法,但又恐怕連我也被誣陷殺害,以致于事無成。因此,我想最好還是恪守自己的職位,訓練士卒,在朝廷內部,充當陛下的心腹,在朝廷外部,則充當捍衛陛下的疆吏。如果朝廷中的奸臣確實驕橫難以控制的話,我向陛下保證,誓死出兵以清君側!”丙申(二十六日),唐文宗任命劉從諫為檢校司徒。

天德軍奏報:吐谷渾族三千帳人馬來豐州投降。三月,壬寅(初三),唐文宗任命袁州長史李德裕為滁州刺史。左仆射令狐楚從容不迫地上奏說:“王涯等人既然已經被殺,他們的家眷也都被誅連滅絕,遺體丟棄在野外。臣請求朝廷派人予以埋葬,以便順和春天溫暖的氣候。”文宗聽后,不免悲傷很久,命京兆府派人收集王涯等十一個人的尸體,埋葬在京城的西郊,同時,每人各賜予葬服一套。隨后,仇士良秘密地派人發掘王涯等十一人的墳墓,把他們的尸骨都丟到渭河里。丁未(初八),皇城留守郭皎上奏說:“南衙各司的儀仗隊中,如果有鋒利的刀槍,請求一律上交軍器庫使。以后,凡是儀仗隊在列隊的時候,另外給予用木頭做成的儀刀!”文宗批準。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又派牙將焦楚長上表朝廷,辭讓授予自己的檢校司徒的職務。上表說:“我在這以前上奏朝廷的意見,都是關系到國家前途命運的大事。如果朝廷采納,那么,就應當為王涯等人平反昭雪;如果不予采納,那么,也不應當隨便給我升遷。現在,怎么能不去為王涯等含冤而死的官員申冤平反,反而為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升官加賞呢?”于是,他大肆抨擊仇士良等人的罪惡。辛酉(二十二日),文宗召見焦楚長,好言安撫,然后命他返回。這時,仇士良等人驕橫跋扈,百官人心惶惶,每天都擔心會家破人亡。等到劉從諫的上奏送達朝廷后,仇士良等人畏懼。由此宰相鄭覃、李石開始能夠主持朝政,文宗也倚賴從劉從諫而得以自強。

夏季,四月,己卯(初十),唐文宗任命潮州司戶李宗閔為衡州司馬。凡是當初李訓指斥為李德裕、李宗閔同黨的官員,逐漸遷升復職。

淄王李協去世。甲午(二十五日),唐文宗任命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命左仆射令狐楚為山南西道節度使。

戊戌(二十九日),唐文宗和宰相一起從容不迫地談論歷代詩作的優劣,鄭覃說:“歷代的優秀詩作,沒有能夠和《詩經》相媲美的。《詩經》三百篇,都是當時的國人諷刺或贊美朝政得失的作品。君主派人把這些詩篇收集起來,以便了解民間的風俗和對朝政的意見,君主自己并不寫詩。《詩經》以后詩人的作品,大都華而不實,對改善朝政無所助益。陳后主、隋煬帝都擅長作詩,卻不免亡國。對于他們,陛下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鄭覃精通經學,文宗十分器重他。

己酉,唐文宗御臨紫宸殿。宰相上奏朝政后下拜辭謝,于是,宮外有人乘機造謠,說:“皇上要下令由宰相統轄禁軍,宰相已向皇上下拜謝恩。”由此朝廷內外又相互出現猜忌,人心喧擾不安,士大夫和百姓好幾天都不敢脫衣而睡。乙丑,宰相李石奏請文宗召見仇士良等人,當面消除他們的疑忌。文宗于是派人召見仇士良等人,和李石等人一起解釋事情的經過,讓他不要輕信謠言,猜疑恐懼。這件事因此得以平息。

閏五月,乙酉(十七日),唐文宗任命太子太保、分司東都李聽為河中節度使。文宗曾感慨地說:“交付兵權而不必猜疑,任命為散官而毫無怨恨,只有李聽才能做到這些。”

乙未(二十七日),宰相李固言推薦崔球為起居舍人,鄭覃再三反對,認為不妥。文宗說:“對于朝廷的公事,宰相之間不要矛盾重重!”鄭覃說:“如果宰相的意見都一致,那么,肯定有人欺騙陛下!”

前御史中丞李孝本因參予李訓誅殺宦官的密謀,他的兩個女兒被誅連籍沒,分配給右神策軍。文宗把二人調到宮中。秋季,七月,右拾遺魏謨上疏,認為:“陛下以往不近聲色,多次把宮女放出,讓她們和鰥夫配婚。但近幾個月以來,我聽說教坊使已經測試挑選一百多個擅長樂舞的宮女,莊宅使至今仍在挑選。現在,又把李孝本的女兒召入宮中,連同宗同姓都不加回避,以致議論紛紛,我為您感到痛惜。過去,漢光武帝在一次宴會上,多次回頭觀看畫在屏風上的侍女像,大司空宋弘嚴肅地提出批評,光武帝隨即下令撤去屏風。陛下怎能不記取宋弘的批評,難道甘居于光武帝之下嗎!”文宗當即下令放出李孝本的兩個女兒。同時,擢拔魏謨為補闕。文宗說:“我挑選女子,是打算賜給各位王。至于李孝本的兩個女兒,我是可憐她們年幼孤獨,所以想收養在宮中。魏謨對這件事雖然不清楚,但卻能直言盡忠,可見他愛我之至,無愧于他的祖先!”于是,命中書省起草制書,褒獎魏謨。魏謨是魏徵的第五代子孫。

坊節度使蕭洪詐稱為蕭太后弟弟的事情敗露,八月,甲辰(初七),蕭洪被流放到驩州,走到半路,被賜自盡。趙縝、呂璋等人因推薦蕭洪,都被流放到嶺南。當初,李訓知道蕭洪是在詐騙,蕭洪恐懼,把李訓哥哥李仲京召入自己的幕府。在此以前,凡神策軍將出任藩鎮節度使,軍中都為他們準備行裝。軍將上任以后,再用三倍的財物償還。有一個左神策軍將曾出任坊節度使,還未償還完軍中為他準備的行裝就去世。后來,蕭洪繼任坊節度使,左神策軍向蕭洪索債,蕭洪依恃李訓的權勢,拒不還給。左神策軍又向已死軍將的兒子索債,蕭洪教這個軍將的兒子在半路上攔住宰相進行申訴。李訓判定不再償還。于是,左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因此而痛恨蕭洪。蕭太后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在福建,性情懦弱,一直沒有向官府申報自己和蕭太后的姐弟關系。有一個福建人名叫蕭本,跟隨蕭太后的弟弟,得知他家族內外的親屬姓名,于是,通過仇士良向文宗上奏,聲稱自己是蕭太后的弟弟,同時揭發蕭洪的詐騙行為。蕭洪因此而被判罪。文宗認為蕭本是蕭太后真正的弟弟,戊申(十一日),擢拔他為右贊善大夫。

九月,丁丑(十一日),宰相李石上言文宗,認為前宰相宋申錫忠厚正直,被奸臣誣陷,貶逐死在荒遠的地方,至今未蒙昭雪平反。文宗聽后低頭無言,過了很久,忽然滿面淚流,說:“這件事朕很早就知道申錫冤枉。當時奸臣逼迫朕,朕從國家利益的大局出發,連自己的兄弟漳王幾乎都不能保護,何況申錫呢!最后,也就僅僅保全他的性命而已。當時,不光宦官誣陷宋申錫,百官也有人幫助他們。這件事都是由于朕不賢明,假如申錫遇到漢昭帝,肯定不會如此冤死!”鄭覃、李固言也一同稱宋申錫冤枉,文宗感到十分痛心,臉上有慚愧的面色。庚辰(十四日),下詔恢復宋申錫的所有官爵,任命他的兒子為成固縣尉。

李石任用金部員外郎韓益兼管度支的文案工作,韓益乘機貪污三千多緡錢幣,被逮捕入獄。李石說:“我原來認為韓益通曉財務,所以任用他,卻沒想到他如此貪心!”文宗說:“宰相只要認為一個人真正有才能,就應當任用他;發現他有過失,則加以懲罰。這樣,人才就容易獲得。你對自己所任用的人不掩飾他的過失,可以說是一心為公。以前,宰相對自己任用的官員,喜好掩飾他們的過失,不愿讓別人彈劾,這實在是朝廷的一大弊端!”冬季,十一月,丁巳,朝廷貶韓益為梧州司戶。

唐文宗自從甘露之變以后,常常顯出悶悶不樂的樣子,左、右神策軍踢球的集會也因此而十減六七。即使在出席宴會時,奏樂的伎工遍布庭院,也無法解除文宗的苦悶。文宗在退朝后閑暇的時候,有時徘徊眺望,有時一個人自言自語地嘆息。壬午(十七日),文宗在延英殿對宰相說:“朕每次和你們商議天下大事,就不免發愁。”宰相說:“治理天下不可能速成。”文宗說:“朕每次讀書,看到古往今來的君臣事跡,恥為碌碌無為的平凡君主。”李石說:“現今南衙和北司的臣僚中,有些小人對陛下還有很多的不滿,但愿陛下以寬容的態度對待他們。如果他們中間有人能像劉弘逸、薛季棱那樣奉公守法,就應當加以表彰,以便提倡官員們都奉公守法。”甲申(十九日),文宗又對宰相說:“我和你們商議天下大事后,有些被奸臣所迫而無法實行,只好退朝后喝醇酒,以便大醉,借酒澆愁罷了!”宰相說:“這都是我們失職的罪責。”

有關部門考慮到左藏庫在管理方面的弊端由來已久,請求朝廷批準,對庫中的財物進行一次檢查核對。同時上言說,如果掌管庫房的官員有罪,但是在朝廷大赦以前所犯的,請求寬宥。文宗同意。檢查后,果然發現掌管庫房的官員虛報庫中的絲織品受潮腐爛,而乘機貪污。文宗下敕赦免。給事中狄兼謨封還敕書,說:“掌管庫房的官員貪污,根據法律,不可赦免!”文宗對他解釋說:“有關部門奏請檢查的時候,朕已經同意不予追究。與其讓朕失信,不如赦免罪人。你能盡職守責,朕十分贊賞!”

十二月,庚戌(十五日),唐文宗任命華州刺史盧鈞為嶺南節度使。宰相李石對文宗說:“盧鈞被授予嶺南節度使,百官都相互慶賀,認為嶺南是個富饒的地方,近年來,誰想擔任此職,都必須用重金賄賂北司的當權宦官,才能如愿以償。現在,北司不再干擾朝政,陛下也應表彰他們,以便南衙、北司的官員都能守法。這是治理朝政的根本途徑。”文宗采納李石的建議。盧鈞上任以后,以清廉寬惠而著名。

己未(二十四日),淑王李縱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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