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界的盡頭,有一片大荒原。在大荒原的東南,有一棵長了五六百年的松樹,和一棵長了七八百年的花椒樹。在這兩棵樹中間本來還有一個少女的墳頭,可惜經百年風吹水沖,只留下了一塊斑駁老舊的石碑。
奇的是,這松樹在長到三百多歲的時候竟然通了靈性,在四百歲的時候便能幻化成人形,大概是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清秀,風姿清雅。可是成了“人”的小松妖,漸漸感覺寂寞了起來,大概是因為有了思想,便有了無盡的煩惱。
這大荒原正如其名,方圓五百里渺無人煙,十里才能看見一棵樹木,飛禽走獸更是極其稀少,似乎是個被神明遺忘的地方。天性活潑的小松妖有時候耐不住寂寞,也會離開本體往南走、往北走、往西走、或往東走,可無論向著哪個方向,最后都會遇到一片濃密的大霧,極陰極寒,且不停地翻涌變幻,里面似乎還有野獸低沉的吼聲,讓他不得不一次次止住好奇的腳步。
于是,小松妖便把目光投向了對面的花椒樹身上。“你在嗎?”他不知道該怎么打招呼,這棵花椒樹有沒有靈性呢?他也不知道。好像從自己有了意識起,小花椒就已經立在這里了。這么多年過去了,它的枝干還是纖細的枝干,綠葉還是鮮亮的綠葉。小松妖很希望小花椒能跟自己說說話。因為一個人的時候日子好像過得格外地慢。
大荒原上似乎沒有季節的變換,只有晝夜之分。有時候小松妖會長長地睡上一覺,夢里似乎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鱗次櫛比的房屋,他和幾個看不清面孔的少男少女總是玩在一處。在一個個朦朧又似乎很熱鬧的夢里,他的心會變得踏實很多。
而每次醒來之后,他都會將迷迷糊糊的夢境講給花椒樹聽,順便再細細咀嚼一次夢的味道。雖然仍得不到小花椒的任何回應,他也不介意,只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喚醒”的事情。
日子如風一般過去,不知又過了幾個十年,大荒原上突然降下了一場暴雨,烏云壓在頭頂,天昏地暗;而咆哮的雷霆一次次鞭打在大地上,從南到北、從西向東,像在尋找著什么。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陣仗的小松妖,突然有些害怕,這種感覺如此熟悉,他很怕怒雷砸過來,自己招架不住,更怕殃及到身邊瘦弱的小花椒。
偏偏害怕什么來什么,一路向西去的炸雷突然折了回來,在兩棵樹頭頂上轟隆隆響了一陣子后突然劈了下來。小松妖的根緊緊抓住大地,把軀干繃地結結實實的,一面還伸著胳膊去罩住小花椒。一、二、三……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四十九記炸雷之后,傷痕累累的小松妖已經奄奄一息。所幸,那炸雷也就此消停了,雨停了,天也放晴了。
小松妖努力抬起眼皮,看到太陽躍出了云層,陽光灑在濕漉漉的大地上,一切都是熟悉的樣子;還有充盈在天地間的清新的草香、泥土香,讓他感到很快樂、很舍不得。小松妖覺得自己累極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身邊的小花椒樹——它在風中抖動著枝葉,很好看。“還好,你沒事”,說完這句話,小松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意識隨之陷入了無盡的混沌里。
不知又過了幾個五十年,大荒原上這棵自雷劈后便枯朽了的小松樹又生長了起來,眼見著生氣漸漸回攏,顯現在了它蒼翠的樹冠上。終于,在一個雨后的早晨,小松妖醒了過來,他睜開惺忪的睡眼,走出本體,在陽光下好好舒展了一下蜷縮了很多年的身體,頓時覺得神清氣爽。這時他想起了小花椒樹,轉身看過去時才發現,小花椒好像跟以前長得不一樣了,但是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同。
于是小松妖便走了過去,圍著花椒樹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然后伸出右手放在樹干上,柔聲問道:“你在嗎?”清風從他臉邊吹過,帶來熟悉的花椒的香味,像極了從前。可是過了很久,他還是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小松妖感到很失落,他放下了手,轉身就要離去,這時從背后突然傳來了一聲細細的回答:“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