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找到編輯部后把地址發給我,要么拍個外景傳條彩信。”池泓在電話里說。
“干嗎?怕我落入傳銷窩點啊?”
“那絕對是他們的災禍。”
我伸長的脖子望向遠方緩緩駛來的列車,沒好氣地說:“你還是留著你這顆冰冷偽善的心去誘拐你的學妹花癡粉吧。”
“喬姝楊我才發現你這么八婆。”
“切,發給你就是了。”我掛斷了電話。
我曾經起草了十八份分手協議和二十五張老死不相往來契約書,每次嚴肅并且略帶哭腔的甩到池泓面前,都被他大手一揮鄙夷地說無效,揉得亂七八糟扔進垃圾桶。他很少甚至從未告訴過我他對我的感覺是什么,我也時常猜不透池泓迷霧一般的表情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心緒。但就是這樣,從18歲到現在,我們不冷不淡在一起兩年。
池泓的美院組織去南方小鎮寫生,已經走了兩天。瓷城的夏天燥熱難熬,氣溫直線飚到了三十七八度。池泓走后,我便買了去海邊杉城的票,打算去海邊消夏,順便去見見自己一直供稿的新媒體的朋友。雖然在網絡上大家無話不談,但是素未謀面,主編馬司南說公司房子周圍電路檢修,恰巧最近也不忙,老板秦漢索性給大家放了幾天假。羅塔音樂節也在海邊搭棚了,叫我一起去玩玩。
兩個半小時后,我到達杉城火車站。出站即聞到了濃濃的海腥味兒,兩大排水杉樹立在公路兩旁,透藍的天空中游蕩著幾片肥碩的云朵,海邊的空氣夾雜著植被的味道沁人心脾,太陽雖然高掛在空中卻不像霧霾繚繞的瓷城般悶熱,大概只有二十七八度。
從出租車上下來,我沿著水杉和松樹圍繞成的林蔭小道走到了編輯部,它坐落在海邊小山的別墅群里。這是一座有些年頭的三層別墅,離島路一帶是清末民初的德國租借地,周圍的建筑也很好的保留了時代特色。院外的柱子上掛著“《巢》文化傳媒公司”的木質雕刻牌,我走到馬路對面拍下了編輯部的外景,給池泓發了過去。
按下墻上的門鈴,老式的門鈴叮鈴鈴響起來,伴著嗞啦嗞啦的聲音。
半響無人開門,我推開虛掩的大門,順著鋪著木地板的走廊向房子里走去。室內比我想象中大很多,幾張大木桌子和零散放在角落的圓桌上堆著滿滿的書稿,七八臺電腦待機電源亮著,墻壁上的置物架也塞著文件盒和雜七雜八的書。裝飾和辦公家具都是歐式復古風,大概是和這所房子一起留下來的吧。
“有人在嗎?”我繞過桌子,邁過地板散落的紙張向里走去。
“馬司南!馬司南!……澆花澆了半小時了,我要去買早飯你到底吃什么?!”一個頭發亂糟糟睡眼惺忪的男人從樓上下來,他身材健碩,小麥膚色,只穿了一條肥大的格子棉布短褲,光著上半身,趿拉著人字拖從樓梯上走下來。
我站在圓廳中央看著他,他打了個哈欠,向樓下透來迷茫的一瞥,他突然發現了我,吃驚并且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喬……姝楊?”
我點了點頭。
“喬……”他突然想起什么,臉變得通紅,迅速撿起地板上兩張打印紙,左右手各拿一張擋在胸前,“喬姝楊……哈哈……你,你好。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馬司南!喬姝楊來了!快下來!你是和花一起長在土里了嗎?!”秦漢朝樓上喊著,馬司南慌慌張張抱著一個花灑跑下來了,他戴著一副玳瑁邊的眼鏡,跟秦漢一般高,棕色的卷發和白皙的皮膚讓他看起來比秦漢要斯文許多。
“哈……歡迎,歡迎!喬姝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馬司南站在一旁抱著綠色的花灑滿臉堆著笑容沖我點頭哈腰。
“一見面怎么客氣起來了。也不是催我交稿時的兇神惡煞嘛。”我沖秦漢和馬司南笑笑。
秦漢始終緊緊捂著胸膛和肚子前擋著的兩只紙,別扭地笑著:“把行李給馬司南吧,部里這幾天放假,大家都出去玩了。三樓的房間我和馬司南早就打掃出來了,保準不比五星賓館差。”
我跟著秦漢和馬司南走上三樓,順便看著房子里的布置:“別墅真好看,在這種房子里辦雜志太有情調了。”
“房子是我叔叔的,他出國之后房子空著沒人看,索性就讓我來創業了。商人嘛,就愛搞些房產,這樁老房子三倒兩倒就到了他手里。我在這里辦公,也給他的房子搞著維護。”
“這兒真涼爽,瓷城都要悶死人了。像個烤爐。”秦漢推開我房間的門,一陣夾雜著水杉味兒的海風迎面撲來。
馬司南拎著花灑給窗臺邊的盆景灑了些水,“杉城夏天常常穩定在二十八度,偶爾超過三十度,雖說紫外線比較強,但也不是太熱”。
我的房間在三樓走廊盡頭,墻壁上貼著淡黃色田園風格的墻紙,床頭擺放著巴洛克風格的裝飾畫,整個房間的基調特別適合女孩住。
書架頂層放著一張三人合影,是秦漢,馬司南和另外一個女孩,女孩眉目清秀,眼神犀利而透徹。
“你女朋友?”我指著照片問秦漢。
“嗯,上個月剛分手。”秦漢走出房間,回頭淡淡地丟下一句。
馬司南悄悄對我說:“剛搬進來時,這房間本來是給丁楚然準備的,可她從來沒來過,畢業后去美國讀了醫學碩士。你沒發現她跟你長得有些像嗎?”
我仔細看了看照片,“是有點,可是……”
“眼睛,和氣場。”馬司南見秦漢已走下樓,恢復了正常音量。“剛才我看秦漢站在樓梯上看你的眼神時就感覺到了,當時我也挺驚訝的,你倆給人的感覺確實相似。”
“什么感覺?”
“安靜,固執,淡然中還有股拼勁兒。對嗎?”
我沒說話,看著照片上嘴角上揚淡淡微笑著的女孩,算是默認了馬司南的猜測。
二、
池泓的電話在秦漢和馬司南領我進音樂節檢票口時打來。
“這幾天在杉城怎么樣?編輯部還適合你們女文青居住吧。”池泓還是那副沒有語氣的語氣。
我喝了口秦漢遞過來的礦泉水回答:“一切皆好。白天逛景點,傍晚吃小吃。老板是個有些大男子主義但是成熟周到的人,二老板書生氣很濃平易近人,兩人甩你這個看上去高深莫測的家伙一百條街。”
“喏,既然你這么逍遙還有護花使者我就放心了。郁紫嫣和喬娜她們幾個還等著我夜游古鎮,回見吧。”
“見你個大頭鬼。”我掛斷了電話。
秦漢怪笑著問:“男朋友?”
“對啊,一個冷血驕傲內心和大海一樣深不見底的家伙。”
馬司南一路領著我們在擁擠的人群穿梭,搭建舞臺時遺留在海灘上的幾個木箱成了最佳觀看位置,秦漢把我拉上木箱,視野頓時開闊了許多。我望向海岸線遠處的海灘,沿海公路下面布滿低矮了的礁石,那一帶是禁止游人下海的區域,馬司南說,表面上看海水風平浪靜,其實水下垂直距離特別大,比想象當中要深邃很多。我拿起脖子上掛著的望遠鏡,看到遠處的海水中央有幾輛船,還有一個在海面上突起的類似圓柱體的東西在緩慢移動,大概是供游客欣賞海底景色的潛水艇吧。
白天陽光只能有限度的照射到海水的表層,越往海水的深處,溫度越低,深海溫度大概只有零度,甚至更低。可是海洋深處的寒冷又有誰能真正感覺到呢?我們內心那些不為人知的情愫和秘密,只會在孤獨時如潮水般涌來,隨著溫暖的海水表面流動,留給自己刺骨的寒冷罷了。
秦漢喜歡的搖滾樂隊正在臺上有節奏感的演唱著,陶醉在音樂中的鼓手原本帥氣的發型經過身體的抖動和海風的吹刮變得古怪,主唱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激情高歌,這首曲目我從前似乎聽到過,跟著熱情的歌迷大聲唱起來。
秦漢聽到我的歌聲驚訝的扭頭看著我,好像不相信我也會唱這首歌。我沖他笑笑繼續跟著大家唱歌。
搖滾到高潮處,現場氣氛嗨到極點。秦漢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迎著傍晚漸漸幽藍的月光和舞臺燈箱里發散的斑斕光效,我好像在秦漢眼中看到一種說不清的意味。他拉著我的手臂向舞臺揮舞,音樂爆炸在耳邊,五彩的光柱和蔓延的月光在我眼前留下一個個光斑。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高中畢業晚會的那個夜晚,我和池泓站在畢業生的人群中,臺上一首首懷念校園致敬青春的歌曲演唱著,我在黯淡的人群中眼里悄悄噙著淚。就是在那個時候,身邊的池泓拉著我的手,俯下身輕輕吻了我。
那是瓷城入夏來最熱的一天,可當我的嘴唇感受到池泓的溫度時,整個世界似乎一下子清涼了,梧桐上的蟬也停止了鳴叫。我懵懵地看著池泓的閉上的雙眼,他像一汪深邃的海水翻涌了整個熔爐般的夏夜。
三、
從音樂節出來,天已經完全暗下來,秦漢和馬司南帶著我去了海邊口味最地道的一家大排檔。入夜后氣溫似乎降低了,海風也鼓噪起來,不過一切都擋不住游客和當地居民的好興致,夜市仍舊人頭攢動,生意火爆。
“怎么跟池泓在一起的?”秦漢又打開一瓶啤酒給我和馬司南倒滿,剝開一只螃蟹,把兩只大蟹鉗都掰下來,熟練的幾下敲打和扭轉,肥美的蟹肉便白花花的露出來了。
“因為他手好看。”我喝了口啤酒,望著沙灘上嬉鬧的人們說。
“噗。”馬司南噴了口剛喝下去的啤酒,“這算什么理由?”
“池泓的手的確很好看。高三時我好朋友過生日,她買了蛋糕來班里慶祝。后來大家用剩下的奶油互相往臉上抹。我被抹得挺慘,臨上課了臉上的奶油還沒找到紙巾擦掉。混亂時,一雙我熟悉的手遞來一包濕巾,池泓出現在我面前。我要接濕巾時,他又把手抽回去了。說如果我答應跟他在一起,他才把濕巾給我。”
“趁人之危啊。”秦漢和馬司南對視一眼笑著說。
“然后就答應了唄,我媽說手好看的人心也壞不到哪去。其實之前我注意池泓很久了,他是很特別的一人,我平時還挺不好意思跟他說話的。”
“這下好了,兩情相悅。”馬司南盛了一碗海藻涼粉,放到我跟前。
“謝謝。那你呢?不介意我問問丁楚然吧。”我問秦漢。
“她在我們學校隔壁的醫科大,大一時兩個學校搞聯誼活動,就這么認識了。后來畢業她去美國念研究生,我在家證券公司干了一段時間,著實沒勁,就和馬司南一起出來創業了。”秦漢倚在椅子上,點了根煙,望向海深處星星點點的燈光。
“隔著千萬里,不斷的是越洋電話和大半夜的視頻吶。一年也見不上幾次。”馬司南吃著涼粉嘆了口氣。
秦漢深深吸了口煙:“她要留在美國,現在這個詹姆斯不僅幫助她的課題,還把她照顧的很好。”
“就這么甘心?你不再愛她了嗎?你可以考學過去,找個相關工作,或者懇求她回國也不錯啊。”我看著秦漢認真的說。
“想過去哪有這么容易。”秦漢搖了搖頭,“財經畢竟不是我熱愛的,英語也生疏了。不像你,還年輕,一股熱血。”
我白了秦漢一眼,“不求上進的男人是很讓人失望的。沒什么容易不容易,只有想做不想做。”
“我看得給你開個勵志專欄,專門激勵處于人生灰色階段的大齡青年。”馬司南哈哈笑著。
“那我就接好了。”我和馬司南碰了一下杯,金黃色的液體溢出了酒杯。幾杯啤酒下肚我有些上頭,耳根漸漸熱了起來,傍晚的涼爽地海風吹過,我聞到自己耳邊遺落的洗發水香味兒和腥腥的海水味兒揉在一起,沁滿了海邊夏夜。
“當你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感覺自己哪里都不夠好。”我拖著腮幫,自言自語道:“池泓有種很隨意的優秀,跟他在一起是一件壓力很大的事兒,可我偏偏是個自尊心特別強的人。”
馬司南恍然大悟看著我,“我就說你寫的故事有種直戳人心的感覺,大概是把自己的情緒和信念都寫進去了吧。”
我有些哽咽:“所以發表的文章,我沒讓池泓看過。我不想他看穿層層虛榮和自尊心包裹下的我。”
“高中畢業他考上了全國數一數二的美院,而我錄的是現在這個不溫不火的二流大學的影視專業。他課業很忙,課余還畫插畫賺錢。我沒課的時候就一個人在圖書館,要么去考一些有用沒用的證。大學這兩年,獎學金必拿最多的;考試逢考必過;每天看書看電影資料到深夜;開始寫一些能發表的小說和影評……我發瘋一般想要追趕上他,甚至超過他,沒人理解我為什么在本應輕松的大學累的團團轉。可是我不允許自己停下來,跟我在一起的,是一個讓我努力變美好的人,我沒有理由不去努力。”
秦漢和馬司南靜靜地聽著我激動地不知所云,沒有要打斷我的意思。
“每次見到池泓時,我都有些恍惚,似乎那個為了自己為了他拼命戰斗地強大到不可一世的人是我,小心翼翼享受著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卑微到骨子里的人也是我。可是,時間久了,真的很疲憊。”我深深吸了口氣,想讓眼眶中的淚水倒流回去,可是眼淚最終還是不爭氣地滴到了酒杯里。
“不哭了,來,干杯。”秦漢拍拍我的肩膀,三人的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我把孤獨和委屈連同啤酒一起灌下了肚。
記不清喝了多少酒,我卻始終很清醒,聽著秦漢和馬司南說著這些年的故事,說著對《巢》未來的期望。秦漢心中似乎裝了許多事情,等到馬司南和我決定回編輯部時,他已經完全喝醉了。
海風吹著地面的雜物到處飛舞,潮水涌動的聲音也澎湃起來。馬司南望了望遠處黑暗層層的天空,猜測大概要來一陣小型臺風,他攔了輛出租車,說要趕在下雨前回到編輯部。
編輯部還是一片黑暗,馬司南扶著醉醺醺的秦漢跌跌撞撞地走過一樓走廊,我摸索著大廳的開關,反復按了幾次始終不見光亮。
“該死,還沒有電。”馬司南低聲咒罵一句,轉身對我說“喬姝楊,總閘門在門口上方的黃色小盒子里,看看是不是掉閘了。”
我借著月光找電閘,秦漢突然一個轉身碰掉了馬司南的眼鏡,顛三倒四地說著:“楚然,不要跟詹姆斯走。快攔著她……別讓她走,她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秦漢你能不能老實點!”馬司南皺著眉頭到處搜尋眼鏡,可是屋子里黑漆漆的,馬司南摸索了半天還是沒找到。
“我把他扶上樓吧,你先找眼鏡”,我把秦漢的胳膊搭在肩頭,用力拽著他一級一級往踏上樓梯。秦漢的整個身體沉沉地向我撲來,“楚然你不會走對不對?”他的臉頰突然距離我那么近,眼眶中鮮紅的血絲隨著瞳孔的放大一起膨脹起來,昏暗的樓梯間我看不清秦漢的眼,可是確實有種晶瑩的光在黑暗中閃爍著憂傷。我不知道在大洋彼岸的丁楚然看到秦漢現在這副摸樣還會堅持什么,換做是我,也許所有的固執和矜持,都會在這無法掩蓋的思念面前土崩瓦解。
秦漢的房間在三樓左拐第一間,房間里的窗戶開著,米色的窗紗在月色下婆娑,已經有雨點砸向窗臺了。秦漢躺在床邊似乎睡著了,正當我起身要去關上窗戶時,秦漢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別走。”他閉著眼睛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手機在這時突然響起來,我急忙翻出手機,是池泓打來的。
“喂,睡覺了沒?新聞說杉城有臺風登陸……”
電話那段的池泓還沒有說完,秦漢突然把我拉近了他,吻到了我左臉頰。
“秦漢你別這樣!快放開我!”我用力掙脫開秦漢的手,把他推開,慌亂中手機摔了出去,窗外的暴風雨驟然來襲,越過窗戶向屋內肆無忌憚地撲來。
“喬姝楊!你在聽嗎?喂?發生了什么事?!”池泓的聲音從電話里不斷傳來,我顧不上找手機,跌跌撞撞地摸黑向房間外跑去。
四、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傍晚,我頭疼的厲害,整個昏暗的房間似乎都在晃動,低頭的瞬間聞到了衣服上殘留的酒味兒。昨晚喝過的酒說過的話我似乎都不記得了,但是在秦漢房間發生的一切卻歷歷在目,一想到黑暗中突如其來的那個吻,我的耳根開始發燙,便光著腳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窗外正下著瓢潑大雨,傾盆的雨水夾雜著樹葉和沙塵向玻璃一波又一波襲來,讓人無法看清房子外面的狀況。我走出房間,扶著欄桿低頭望著一樓大廳,吊燈已經亮了,到處都燈火通明。經過秦漢房間時,我偷偷向里面掃了一眼,他并不在里面。
走到樓下工作區時,馬司南正在電腦前審稿。
“睡醒了?你這一覺睡得真夠長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環顧了下房間四周,假裝不經意地問:“秦漢呢?他酒醒了嗎?”
“去超市買東西了,他走的時候你還在睡,沒好意思叫醒你,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想吃什么給他打電話吧,趁他還沒回來。”
“哦,不用了,隨便什么都行。”我敷衍了幾句。
“喬姝楊”,馬司南從電腦屏幕后面探出頭來疑惑地問我,“昨晚你把秦漢送回房間后沒發生什么事兒吧?”
他這么一問,我站在原地有些尷尬。
“秦漢下午起床后變得很奇怪,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還問我你好不好。我說什么好不好的,喬姝楊昨天玩了一天,晚上又照顧你個喝醉的人估計累得夠嗆,回房間就睡著了。他沒再說什么,急匆匆出門了。”
想到一會兒秦漢回來,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甚至萌發了現在就逃跑的沖動。秦漢昨晚那個時候是清醒的,還是醉酒頭腦發熱把我當成了丁楚然?池泓,他在電話那邊一定聽到了我說的話,該怎么向他解釋呢?!
正當我腦海中一片混亂之時,老式門鈴機械地響起來。
“喬姝楊麻煩你開一下門吧,我正和一個寫手聊著。”馬司南頭也沒抬,躲在電腦屏幕后面說。
我硬著頭皮走向門口,拉開了門的插銷。一股猛烈的雨在開門的瞬間向我襲來,我用手臂擋了下眼睛,卻發現門外雨傘被收起的瞬間,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池泓?!你不是在寫生嗎?怎么……”
池泓的褲腳和背包都淋濕了,襯衫也濕噠噠地黏在身上,甚至有雨水順著鬢角流到下巴上,可是他眼睛卻慍怒地看著我,當我抬起手臂要擦掉他額頭上的雨水時,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到現在還有股酒味兒?!”
我把他拉近走廊,關門的瞬間秦漢拎著兩個大購物袋從屋外擠進來。
“有新客人?“秦漢抖了抖傘,驚訝地看著池泓。
“秦漢,這是……”我的話還沒說完,池泓聽到“秦漢”這兩個字突然轉過身,一個拳頭毫不猶豫地沖著秦漢的臉打了過去。
秦漢被著莫名其妙的一拳打得猝不及防,一個踉蹌倒在門上,購物袋里的東西叮叮咚咚撒了一地。
“混蛋。”池泓低聲咒罵一句,第二拳就要打出去。秦漢被沖動的池泓擊潰了忍耐底線,干脆利落地回了他一拳。池泓沒有善罷甘休,扔掉手中的雨傘和秦漢扭打在一起。狹窄的走廊被兩個扭打撕扯的人封閉了通向門口的道路,大門就這么敞開著,外面的暴雨也摻和進這場莫名其妙就引發的戰爭。購物袋里的東西不斷地翻滾出來,在秦漢和池泓兩人凌亂的腳步間肆意狂歡。
我拼命拉著池泓向圓廳里走,但是他180的個頭實在不是我能控制的。聞聲趕來的馬司南還沒有夠到秦漢,就被池泓的胳膊肘結實地搗了一下腦袋,眼鏡滑了出去。
“我說你們是怎么回事?!別打了!都住手!冷靜一些!”馬司南瞇著眼四下尋找著眼鏡,還不忘惱怒地沖池泓和秦漢吼著。
局面似乎越來越糟,兩人推推搡搡一直到了第一張辦公桌的桌角,一摞厚厚的打印紙從書桌上掉下來,立刻被踩滿了臟兮兮的腳印。我想給池泓一巴掌,讓他冷靜下來,卻不想一出手,“啪”的一聲正好打在了剛戴好眼鏡,直起腰來的馬司南臉上。
“喬姝楊你下手太狠了!”馬司南捂著左臉說。
這下屋里頓時安靜了,秦漢和池泓看著左臉紅起來的馬司南停住了手。我趁機把池泓拉開了。
“好了好了!到此為止!不打了!”秦漢整理著上衣,他的嘴角似乎青了一塊。
“池泓快去道歉。無緣無故動什么手。”我生氣地把池泓往前推。
“我為什么道歉?!他昨晚對你做了什么他不知道嗎?!”池泓還在氣頭上,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還沒退下去。
被池泓這么一說,氣氛尷尬起來。馬司南一頭霧水看著我和秦漢,想聽我們說點什么,可我和秦漢始終沒有一個人張嘴。
池泓上前揪住秦漢的衣領,不依不饒:“說,昨晚上怎么回事兒?!”
“到底怎么回事?”馬司南也問。
“行了行了,你冷靜一下,我說。”秦漢不耐煩地推開池泓,略難堪地說:“昨晚喝多了,喬姝楊把我扶回房間后,我……迷迷糊糊地……把喬姝楊當成了丁楚然,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親了她,”秦漢躲躲閃閃地看著我,“但是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你放心!我只是喝醉了,大腦不受自己控制了。喬姝楊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我把池泓拉到自己身邊,安慰他“沒事,他說的都是真的,沒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要是真有事,我早給你打電話了。可是你怎么突然來了?你不是在寫生嗎?”
“昨晚給你打電話時,我已經在來這兒的路上了,”池泓坐在沙發上,接過馬司南遞給他毛巾擦著頭發。“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突然很想見你。跟上學時彼此見不到的那種感覺不同。好像,好像你馬上要從我身邊溜走一樣。”
“呵,沒想到你也會有這種感覺。”我沒理池泓,整理著散落一地的食品。
“你什么意思?”池泓擦著頭發的手突然停下了,木木地看著我。
“心思深不見底又高傲冷血的人當然不會懂,你根本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努力,也永遠體會不到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心情。”
池泓聽到這里,看著站在窗邊的我,聲音從未有過的顫動:“那只是你以為,因為我從未對你說過,你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你很偏執很挑剔,想要達到一個目的時會拼命到令人發指,想要強大到不可一世又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自尊心。我想做些什么,但最好什么都不做,很多時候,我甚至比不上你的自尊心和斗志。”
“我喜歡的女孩是世界上最努力、最獨特的人,我怎么會舍得讓她從我身邊溜走呢?你是那個讓我的生活發光的人,很多事情,為了你去做,才算有意義吧。”池泓說完,久違的溫暖好像過了幾億光年,才漫游到我身邊。
深海溫度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寒冷,陽光只能溫暖到海水表面又怎樣呢,原來你的暖流一直在我身邊涌動,像杉城的氣溫一樣是不易察覺的二十八度。
我站在窗邊,聽著池泓的話,始終止不住的哭,好像偽裝緊繃了這么久的外殼終于土崩瓦解,化成煙灰。池泓看著哭地一塌糊涂的我束手無策,最終揉了揉我還帶著濃濃煙酒味兒亂糟糟的頭發,把我拉進了他皺巴巴濕漉漉的懷里。
五、
清晨醒來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窗簾照到了我浮腫的眼皮上。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正要下床時,卻發現池泓的胳膊緊緊的抱在我腰間。我有些驚恐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著,確定一切太平后,輕輕扭頭看著還在酣睡的池泓,他均勻的呼吸并沒有被我的翻身打擾。他只緊緊地抱著我,害怕我逃跑。
秦漢和馬司南在送我們到火車站后便離開了,也許是不打不相識,兩個家伙和池泓的關系似乎突然變得比我還鐵,甚至要池泓給雜志畫插畫。杉城的夏天在臺風過后又恢復了平靜,二十八度的氣溫永遠那么適宜,適宜享受海邊夏夜的沁人心脾,適宜發生那些深藏在海底卻一直溫暖著你的故事。
我從背包里掏出兩張紙,遞給正在往行李架上放畫板的池泓。
“這是什么?”池泓疑惑地接過我手寫的兩張紙。
“第十九份分手協議和第二十六份老死不相往來契約書。上面新加了關于你潛在的暴力傾向和隱藏秘密從不透露的惡行。昨晚趁你睡覺時寫好的。”
“喬姝楊!杉城的臺風為什么沒把你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