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造天地萬物時,加了一滴液體,覆蓋宇宙星辰。那滴液體,混合了最毒的毒藥和最好的解藥。
人類開始出現在地球,那滴液體滲透天際,慢慢變成一層透明的薄膜。每個人出生,都會被纏上一層薄膜,直到生命的結束。薄膜隨之化成一卷煙霧,上到云層,聚成一場雨,落在人間。只有愛過那個人的人和地方,才會遇到這場雨。
人活著,必須靠這張薄膜。起初,人和薄膜相處甚歡,像一對形影不離互相愛慕的朋友,一起時,總有數不盡的美好時光。
過了很久,有一個人覺醒了,意識到薄膜操控人的生命,就開始控訴薄膜。由于人和薄膜的司法系統不一致,這場官司永沒有開庭的一天。上帝永遠都是英明公平的上帝,不會將兩種不同屬性的造物混淆。
人不得不跟薄膜一起。從前一起相伴的快樂消失了。自此,面對薄膜,人只剩下刻意的逃避和哀嘆。兩者的鴻溝日漸變大,最終成為彼此最大的敵人。上帝愛造物,充分給予它們思想意識行動選擇的自由。一場持久的戰爭不宣而戰。
人將“擺脫薄膜繼而打敗薄膜”定為終極目標。薄膜在人的相逼之下,讓自己身上的毒素發揮作用,潛入人的心臟。用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應戰。生靈涂炭,哀嚎遍野,在人間微不可見地進行著。
靠著祖輩越積越多的智慧,人不斷研制配方抵抗薄膜的毒害。其中,最瘋狂的配方是死亡。在一段時期,很多人通過殺死自己去殺死薄膜。結果,他們死了,永遠都沒有機會再知道薄膜死了沒有,甚至不知道薄膜是不是還纏繞在他自己尸骨未寒的靈柩里。
有的人幸運一些。出生時分配到的薄膜,解藥的成分多于毒藥。也有一些人,他們身上具有一種能夠分解毒藥的酶。這些幸運的人,沒有一般人那么懼怕薄膜。
盡管如此,沒有一個人可以擺脫薄膜。薄膜就像一個復仇的盟友,時刻威脅人的生命。無論一個人多么努力奮進試圖過好日子,薄膜總會在一些空檔,毫不費力讓人感到焦慮,失望,甚至絕望。
薄膜收斂它的毒性時,人倒是活得輕松。如果偶爾發揮它的解藥特性,人卻又快活得像吃了毒藥。這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薄膜在相聚時,總喜歡這樣恥笑人類。
人和薄膜抗爭的時間在人的生命中,出現得越來越早。從以前的四十歲到三十歲,二十歲,十歲,五歲,半歲,兩個月,未出生,備孕階段,直到不可追溯的很多輩分之前。
有一天,人和薄膜的戰爭擴大到上帝不能坐視不理的地步。很多很多的人,從未體會過薄膜的解藥特性。還未出生就被灌輸了很多關于薄膜的毒性觀念,自降世就開始從腳趾到頭全套武裝戒備。薄膜在人強迫癥式的無限焦慮下,“變得”越來越壞,天地不容。
上帝終于出手干預,勒令停止了雙方的戰爭。花了五百年時間,在離地面五百米高的地方建了一座能容下五千萬人的懸空法庭。每天通過天梯爬上爬下懸空法庭的人數以萬計。上帝按照每個人的年齡,痛苦的程度先后安排聽證。
在法庭上,上帝讓人申訴時,人通常這么說:將那層薄膜扯走吧。它總是覬覦偷竊我的快樂!上帝你造我,不是讓我快樂嗎?上帝,連你都不控制我?怎么讓這樣一層低下的薄膜控制我呢?有時,我以為我可以擺脫它,但是快擺脫它的時候,我發現我的生命也隨之慢慢消失。上帝,請你拯救我吧。
一千個人的申訴都是同一種申訴,一千種薄膜卻有一千種申辯。
上帝讓薄膜申辯時:
有的薄膜說:我只是人的使命。
有的薄膜說:我只是人追逐的夢想。
有的薄膜說:我只是人發明的錢幣。
有的薄膜說:我只是人的欲望!
有的薄膜說:我只是人的容貌!
有的薄膜說:我只是人的祖先發明的榮耀!
有的薄膜說:我只是人的本性!
有的薄膜說:我只是人的靈魂!
太多了,無法一一陳列。
最后一個薄膜說:上帝,我只是你創造出來的時間。
聽完薄膜的申辯,上帝對人說:我所造的萬物,最愛是人。薄膜也是為人所造,為人所用。如果你不要薄膜,我就從你身上將它取走。如果你舍不得它,就留著它,以后世世代代不能再向我申訴。
聽完薄膜的申辯和上帝的話,所有人都痛哭了。哭完后,每個人都必須做出自己對薄膜的審判。幾乎所有人都留下了薄膜,雖然懷著巨大的傷痛。
有五百個人讓上帝取走了薄膜。薄膜被取走后,五百個人變得僵固,像石頭一樣,從面部到身體發生龜裂,破碎,最終變成一團煙霧,像一個精靈的形狀。最后,這五百團精靈一樣的煙霧聚在一起,五百個精靈組成一個更大的精靈,飄到上帝的頭頂上。
個人按自己的喜好選擇了歸屬。在審判完所有人和薄膜的官司后,上帝銷毀了懸空法庭。世界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關于那五百個失去了薄膜的人的去向,早已沒人提起。過了很多年代,沒有人知道發生過這樣的事。人失去了想象的能力,忙碌地活著。似乎是為了那層秘而不宣的薄膜,活著。
只有下暴雨的時候,人會停下來,望一望天空,若有所思,卻說不出在品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