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37

? ? ? 英花得了賴毛病。

? ? ? 醫院檢查說是盆腔炎或是附件炎的診斷都成了誤診,真正病在了腸子上。癌。

? ? 檢查的結果自然是除了英花不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醫學常識最淺薄的人也明白這個賴毛病,解釋起來是一個復雜的事情,英花性子急,不能告訴她實情,只說是有了炎癥,長了息肉,咱這沒手術條件,得往大醫院走,一下就治好了。英花怕花錢,擔心盤纏路費浪費,嘟囔多輸幾天液體就好了,“我就是累的,我的身體我知道,沒那么嬌貴……”,逞強不想走。幾年來英花腰一疼就輸上兩瓶消炎的液體,見了效不疼就當沒這回事,這次眼看站不起來,人瘦成一把干柴,還想著攢錢過日子,病來如山倒,就像消滅不了的敵人,拖久了,身體便潰不成軍。

? ? ? 王墨清蹲在墻角,低頭抽煙,整個人像泡在藍色煙云里的黑蘑菇,一動不動。蘭花在炕楞邊悄無聲息地坐著,偶爾抬眼望向二姐又趕緊垂下眼簾,深怕有什么透露出她知道的秘密,眼角溢出的眼淚也不敢去擦,擔心二姐看了去,將頭埋在胸前。滿堂百無聊賴的坐在沙發扶手上,吸著煙,長吁短嘆。

? ? ? 青花早已經站在當地多時,急得來回踱步,像護院的母雞,心里亂得如同錘鼓一般,臉上裝著鎮定自若,胸有成竹。她迅速整理出一個脈絡。天已經涼了,紗門還沒卸下來,孩子們吼叫著跑來跑去,將這個本來松散的紗門摔得咣當作響,響亮又刺耳,每個人都為同一件事憂愁,顧不得說孩子們,孩子們在自己的歡樂里奔跑,不知消停。

? ? ? 青花用一只手支了腰,給自己說話提了氣勢,她日漸豐腴的身體愈顯得個頭矮小,也不知什么時候習慣說話叉腰,這下意識的動作讓青花覺得說話辦事有底氣,她叫了一聲王墨清的全名兒,大家都把注意力投向了她,幾家人捏不出個拿主意的人,還是我來主持這個局面吧,青花宣布最后的決定:“二妹子的病咱們得給看,要看就好好看,英花你也不要怕花錢,人是活的,山不轉水轉,有人在就有金山銀山,先把病看好。”說著對著蹲在地上抽煙的妹夫說:“你看,要是同意的話,咱們明天就動身去北京,兌換好糧票,開好證明,收拾出門拿的東西。三個娃娃讓老人照應,念書回來有口熱飯吃,蘭花娃娃小,出門少,滿堂不頂事,我陪你倆上北京。”

? ? 王墨清噢了一聲,再無其他話。他心里也苦悶惆悵,日子剛見曙光,兒子才五歲,新房剛蓋好,買賣正做順當,老婆就病下了,看肯定得看,扔下家業也得看,英花肯吃苦太賣力,雖說脾氣牛不服軟,兩個人爭紛很少,和和氣氣過了這么多年,她就是他的支柱,有她才有這個家,他離不開她。雖說手里從沒寬裕過,但一直有奔頭,眼看日子紅紅火火過好了,她咋就說病就病了,還是賴毛病。他的頭腦像一團糨子,整個人是發懵的,渾渾噩噩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恍惚中幾次被煙蒂燒到了手指,哎,未來的事情說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一個人在這扎根安家,沒有親人沒有指靠,萬事只能獨自堅強面對,就按老大說的來,上北京!

? ? 有了方向,有了主心骨,好像一切都明朗起來,當下各司其職,蘭花領了姐姐去百貨商場,買些出門的零碎,順便買雙運動鞋,出門好穿雙舒服的新鞋,吉利。青花回家安頓。王墨清開證明換全國統一糧票,去車站打問車票的事情。 二萍跟在媽媽身后,看三姨摟著媽媽的胳膊走進二百貨的大門,當時最好的商品都集中在這棟大樓里,二萍留戀糖果柜臺里的大白兔和小巴掌那么大的奶塊兒糖,媽媽沒發現女兒垂涎的目光,徑直朝樓上走去,二樓是針織品勞保區,媽媽相中一雙白色帶拉鏈的休閑鞋,很好看,白色橡膠底軟和,三姨也說不錯,爭著付了款。

? ? ? 安頓好后方,三人坐上去往首都的班車,這是英花第一次出遠門,以往打貨都是男人們去,大姐也去,自己不識字,家里牽絆太多沒出去過,路上心情還是不錯。青花打問好醫院事項,囑咐王墨清買了三件鄂爾多斯羊絨衫,這是好東西,內蒙的出口產品,北京人喜歡。出門辦事短不了打點一二,有時候錢也不一定好使,關鍵你們也沒錢,頭腦要靈活,嘴巴甜一點勤一點,有點眼力勁兒……青花碎碎念著自己的人生心得,北京不比東勝城,那是大城市。

? ? ? 父母走的時候大萍和二萍上學沒送也沒見著,這一走就是幾個月。小飛的托兒所也不上了,每天跟在姥爺屁股后邊。家里冷清了不少,也自由了不少,唯獨少了許多歡樂。父母去北京了,在孩子心里這簡直是爆炸新聞,北京是全世界最牛的地方,至于全世界有多大,除了小城,他們也數不出幾個地名來。大萍聽話,也很懂事,幫姥爺干這干那,二萍不太喜歡姥爺,和老人住在一起的陌生感讓她總覺得不適應,這是我的家,又不是你的家,老管我做什么,還討討厭他喉嚨里咯咯嘍嘍的聲音,覺得那是一切煩惱的源頭,對父母的思念第一次深刻又明確的在她的心里扎下根。

? ? ? 哮喘已經找上了這個老兵,他盡力為孩子們付出自己的綿薄之力,對于這幾個外孫,心疼她們父母都不在家,女子走北京看病,心里有了個大問號,也不知道看成個甚,看好了則罷,父母就不操好心,總有壞夢壞結果涌上心頭。現在每天看娃娃,和孩子們沒個說處,多數時間沉默,旱煙抽了一鍋又一鍋,看見哪個調皮了就咳嗽一聲警告,不罵,多也沒有話。小外孫女卻成天挑他的刺,嫌他抽煙嗆,孩子們放學他就盡量少抽,又嫌他呼吸發出的呼嚕聲不好聽,這個他沒有辦法,是人就得出氣,哮喘也不由人。又說吐痰臟了他家的水泥地,這妮子給他床頭放了個紙盒子,鋪上牛皮紙,臟了就扔了,再鋪張干凈的。他裝不做聲,按她的來。夜里孩子們該睡覺了,這妮子偏還要看書,說一回不聽,他二話沒有把拉滅燈。這妮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叫表示抗議,訓老頭剝奪了她讀書學習的自由,摸索找見燈繩,拉亮燈繼續看書。這帽子扣的可厲害,爺孫倆斗幾個來回,姥爺德善氣的呼呼嚕嚕喘著氣,背身不管她,二萍繼續坐那看書,看困了爬進被窩睡覺,也不拉滅燈,挑戰老人家的權威。這以后,燈繩保衛戰二萍獲勝,讀書費電的事再沒人說。

? ? 臘月里的一天,爸爸媽媽回家了!二萍飛也似的撲到爸爸媽媽的身邊,小弟羞澀得歪著腦袋縮在姥爺懷里,瞪大眼睛,陌生人一樣看著他們,鼻子一努一努,似乎也要嗅出北京首都帶回來的味道。大萍貼著母親,用手摸著媽媽剪短的頭發,摸摸她微笑著的略顯蒼白憔悴的面龐,再摸摸媽媽身上漂亮的果綠色的大棉襖,后來才知道那叫羽絨服,可好看,光滑的和絲綢一樣,夏天一樣的鮮艷色彩。弟弟被父親抱起來,再遞給母親,片刻便打破了時間的隔閡,鉆進母親懷里,二萍看到每個人得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神色,她也萬分高興,大半年沒見的父親瘦削了許多,整理幾個超大的牛仔書包,把給孩子們采購的稀罕玩意拿出來。她跑過去站在他身旁,看一包包東西從里邊掏出來,百寶箱一般,弟弟的紅色飛機模型,姐姐的花裙子,到她這,父親遞給她一個綠色塑料袋,上邊寫著北京油炸方便面,撒開袋子里邊是卷曲的掛面一樣的面餅,這可怎么吃,咬一口,嘎嘣脆,這是她第一次吃方便面,味道簡直太棒了,比姥爺做的面條子好吃一萬倍。小小吃貨的她收獲了來自北京的果脯和蜜餞,滿足了她對糖果的所有向往。

? ? ? 那段日子家里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都是看望英花的親戚朋友,英花精神還不錯,熱情而不知疲倦的回答他們嘮叨又雷同的問題。孩子像麻雀一樣圍繞在母親身邊,膩歪又活潑。術后的情況其實并不很樂觀,切除病灶部分,肛門改到腹部,為了保持腸道不干燥不便秘,每天保持一個新鮮的水果,香蕉蘋果桔子常備一點,包括甜絲絲的麥乳精,柜櫥里的營養品,除了小飛,女孩子得不到這樣的寵愛。王墨清開始學做家務,常弄的廚房青煙繚繞,不是炭煙逆行,就是燒飯糊了鍋。生意歇業,白天得了空,他就推著布料在二百貨門口處理,價格折損了很多,目的為了出貨,不到半年也便銷的差不多,回籠現金投到買藥看病上。出攤兒用的平板車也給了滿堂家。家里需要人手照顧,買賣暫且是擱置不能做了,萬事緊上來,照顧好老婆的身體是當務之急,孩子們都還小,掙錢再重要,也是天上星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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