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來得特別晚,卻又特別大。鵝毛大雪席卷了這個喧囂的城市,讓它變得安靜,不再躁動。
我不愛雪,但我愛在下雪天吃雪糕,那種表里如一的冰凍感,讓我覺得很和諧很安全。
今天初雪,我自然要買上一個來吃,這是我一個人的慶典。我買了一個草莓巧克力味兒的,走出便利店,撕開包裝,嘗上一口,嗯,還是熟悉的味道。
“小美,你冷不冷,把手放我衣兜里吧。”
一對小學生情侶從不遠處走來,一臉奶氣,還有戀愛的甜膩。只見小男生低著頭熟練地把女生的手拽進自己的大衣衣兜里。
女生羞赧地看了男生一眼,突然地親了男生一下,“我喜歡你,小明。”說完又害羞地低下頭。
男生也害羞了:“你咋突然講這些?”
“你不知道嗎,在初雪的時候告白,戀愛就會獲得永恒的守護。”
“噢,小美……”男生感動地看著女生,感覺下一秒就要吻上去了。
“叭噠。”我手中的雪糕受到了驚嚇摔倒在地,這猝不及防的狗糧,現在的小學生都在看什么劇,毒害不淺啊!我一身的雞皮疙瘩一波一波的!
小學生情侶聽到了聲響好像聽到導演喊“cut”一般,停止了他們的偶像劇,尷尬地朝我這邊走來。
“看什么看,單身狗!”擦肩而過的時候小男生朝我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鄙視道。
“嘿,你你你……”被突如其來的鄙視一下擊中要害。
小情侶惡作劇得逞似的撒腿就跑。
“說誰單身狗呢?!”我把手中空空的雪糕筒往他們逃跑的方向狠狠一扔。
我才不是單身狗。
我也有一個戀人,青梅竹馬。真不是吹,甚至比這對小學生情侶還要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啥叫愛情。
只是,我始終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
太小的時候我就沒什么記憶了,但是好像自我記事以來,她就已經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了。
那年我6歲,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午后,我還記得那時窗外嘈雜又單調的蟬鳴聲。
父母親都去上班,家中只有我一人。我滿屋子竄,最后來到父母親的房間,看到母親梳妝臺上品種繁雜的化妝品,想起母親平常對著鏡子化妝的樣子,心中突然有了個新主意。
我爬上梳妝臺前的椅子,母親平常就坐在上面化妝。
左翻翻右找找,終于,一個金色的小管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母親最愛的口紅,只有在特別的日子才會拿出來涂,用它來涂我的畫冊肯定很棒!
“你媽媽回來肯定要打你。”我畫得正起勁的時候一個尖尖脆脆的聲音突然在房內響起。
“誰?”家里就我一個人啊。
“嘻嘻嘻。”
“快出來!”
“我們來玩躲貓貓啊,你找到我我就出來。”
“嘿,好啊,我肯定能找到你。”我從小就好勝心重。
于是乎一番翻箱倒柜開始,床底、被窩、衣柜、桌底、窗簾后面……整個房間被我翻了個遍還是沒找到。
“呼哧呼哧。”人沒找到反而整得自己滿頭大汗,累趴在冰涼的地板上。
“嘻嘻嘻,找不到我吧。”
“哼,我不玩了。”
“小氣包。”
“你出來吧。”
“認輸啦?”
“……”
“不認我就不出來。”
“好吧,我認輸。”
“嘻嘻嘻,那你到梳妝臺這里來。”
我一個激靈從地板上爬起來,走到梳妝臺旁,仍然什么都沒發現。
“我在這里。”
“哪里?”
“鏡子里。”
“鏡子里?”我循聲望去,鏡子里果然藏著一個小女孩,圓圓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你咋跑里面去了?快出來吧。”
“嘻嘻嘻,這里是我家啊。”小女孩歪著頭沖我眨了眨眼。
“你家?這明明是我家!”
“我的意思是,這鏡子是我家。”
“哦……”
“笨。”
“你里面熱嗎?看你都沒有空調。”
“沒事,你們開空調我也能吹著。”
“真會占便宜。”
“嘻嘻嘻,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壯壯。”
“哈哈,誰問你小名啊,你大名叫啥喲?”
“陳熾,火字旁一個'只'字。”
“嘻嘻嘻,一到夏天提都不想提的名字。”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嘻嘻嘻,不告訴你。”
“你為什么一直嘻嘻嘻地傻笑?”
“嘻嘻嘻,不告訴你。”
……
這就是我和她的初識,她一直不告訴我她叫什么名字,被逼急了就問我喜歡女生叫什么名字,她就叫什么名字。
于是,6歲的時候我愛看《寵物小精靈》,她就叫小霞,10歲跟奶奶一起迷上了《還珠格格》,她就叫小燕子,長大后喜歡安吉麗娜?茱莉,她就叫茱莉,所以,茱莉是她現在的名字。
偉大的戀情總是充滿荊棘和考驗的,我和茱莉的戀情就很偉大。
“媽媽媽媽,今天我有了一個新朋友。”母親下班一到家我便迫不及待地把這件“喜事”告訴她。
“是哦?我們壯壯又有新朋友咯?”母親一把抱起我親了一口,在這之前我總是一個人在家,電視、冰箱、抱枕都當過我的“朋友”。
“不是,這次是一個真朋友。”
“是嗎?那你帶媽媽看一下。”
“這邊這邊。”我把母親領到她的房間,來到梳妝臺前。
“喏。”我指了指鏡子,“就是她。”
“哦,我們壯壯今天跟鏡子做朋友了哦?”
“不是,不是鏡子,是小霞。”
“好好好,小霞,那你跟小霞再玩一會兒,媽媽去做飯。”母親又親了我一口,把我放下。
“我媽媽還以為我跟鏡子做朋友呢嘻嘻。”我學會了她的傻笑。
“你不要告訴你媽媽你和我做朋友了。”
“為什么?”
“大人不會相信的。”
“才不會,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再好的媽媽也不會相信。”
“我不信。”
在這之后的幾天,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讓母親知道了鏡中小女孩的存在。
“壯壯的朋友真神奇。”母親微笑著對我說。
“你看,我媽媽相信了。”我得意地跟她炫耀。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臉憂郁地看著我,眉頭鎖成一個結。
晚上吃飯的時候父親回來了,母親立馬把他拉到廚房,小聲地商量著什么事,不時還回頭看看正吃著飯的我,他們的眉頭也鎖成一個結。
在這之后母親就熱衷于帶我去看各種各樣的醫生,給我吃各種各樣的藥,每瓶藥上都有密密麻麻的蝌蚪,看都看不懂。
每次吃完,母親就會問我:“今天還有跟小霞玩嗎?”
我都會興高采烈地跟她說我和小霞的事,也就是那時候開始,我發現母親眉頭上的結一直沒解開過。
后來,母親辭去工作專職在家陪我,每天吃完藥還是會問我同樣的問題,今天還有跟小霞玩嗎,那時的我只能微微的點頭回應,藥物讓我整個人都昏昏沉沉。
“你不要再跟他們說我的存在了。”
“但是你的的確確存在啊。”
“人們總是相信眼見為實,他們看不到的東西就會認為不存在,讓我只存在你的世界里不好嗎?”她悲傷地看著我,似乎我再不服軟她就要哭了一般,“讓我只屬于你一個人。”
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這是表白,更別說愛情是何物,但是為了不讓她流淚,為了讓母親不再擔心自己,我決定妥協。
第二天,奶奶從老家來看我們,她已經聽母親說了我的事。隨她而來的還有一群穿著道士服的人,奶奶說,科學解決不了的事情就只能用傳統的方法來解決。
就這樣這群道士在我家做了七天的法事,搞得家里烏煙瘴氣,每天都感覺像呆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面一樣,悶熱且難以呼吸。
第七天的時候,道士們在我家做最后的念念叨叨,只見為首的道士“哈”的一聲把桃木劍插入面前神臺的香爐里,挑起一縷香灰,而后把面前的“仙水”端起來喝了一大口,“噗”的一聲噴了我一臉,法事正式完畢。
接著,道士老大把我領到我媽的房間,奶奶和母親畢恭畢敬地緊隨其后,來到梳妝臺前,道士老大問我,那妖孽還在此鏡中乎?
“沒有。”我看著鏡中的她笑道,這么可愛的小女孩怎能叫作妖孽呢?
“太好了太好了,謝謝師父謝謝師父,真是活菩薩啊。”奶奶和母親高興得一會兒相擁而泣,一會兒對著道士老大又是鞠躬又是要下跪的。
此后,我沒有再對任何人提起過她,自然也就沒有再吃過莫名其妙的藥,被莫名其妙的道士噴一臉口水。
我和她就這樣一起慢慢長大,當我個子不斷往上竄的時候,她也漸漸地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這時候的她已經叫“小燕子”了。而且她的“功力”也在突飛猛進,她不只能在母親的鏡子里出現,家里的每一面鏡子她都可以隨意出入。
她第一次移動的時候我在浴室洗澡。
不管春夏秋冬我都喜歡洗很燙很燙的澡,燙燙的水從頭淋下去頗有舒筋活絡之感,而且我也很喜歡整個浴室水霧繚繞的感覺,讓我想起當年道士來我家做法事的情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相當搞笑。
洗完澡來到洗手臺前,洗手臺的鏡子早已起了一層水膜,我用手一擦,想照照鏡子。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兒子,怎么啦?”母親在客廳聽到我的慘叫關心地問道。
“哦哦……沒事沒事,衣服掉地上了。”
“你怎么在這里?”我看著鏡中的小燕子壓低聲音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想著你,不知不覺就跟著你的氣息過來了……”小燕子臉頰起了兩片紅暈,“你快把衣服穿上……”
“啊……不好意思。”我醒悟過來慌忙背過身去把衣服穿上。
“你的意思是,你能跟著我的氣息移動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那我現在回房間,你看能不能跟到我房間的鏡子里去。”
“好。”
我連忙從浴室出來,跑回自己的房間。
“兒子,把頭發擦干。”經過客廳時母親念叨道。
“好的。”我跑進房間關上了門,深呼吸一口氣,來到書桌前,閉著眼拿起書桌上的立式小鏡子。
“壯壯!”我立馬睜開眼睛,小燕子在鏡中驚喜地喊我小名,“我真的可以移動了耶!”
“哎喲,不要再叫我小名啦。”
“嘻嘻嘻,陳熾。”
“太好了,以后我就不用老是偷偷摸摸跑到我媽的房間去跟你聊天了。”
“嘻嘻嘻,那以后你去哪我都跟著你。”
“好。”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我偷偷把小鏡子放到書包里,想著實驗一下出了家門小燕子能不能跟上來。
上午課間操大家都去做早操,我跟老師撒謊說自己頭痛不想下去,老師也沒說什么。
當窗外傳來做早操的音樂,“第五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我小心翼翼地從書包里掏出鏡子,“小燕子?”
鏡中除了一個傻愣愣的我,沒有其他人,小燕子明顯沒能跟出來。
下午放學下課鈴一響我就抓起書包,離弦之箭一般沖出教室門,狂奔回家。
一回到家就連忙跑回房間,鎖上門,拿出小鏡子,小燕子又再次出現在鏡中,小嘴巴嘟得可以當掛鉤了。
“我還以為自己可以跟著你四處移動了呢。”小燕子委屈地說道,“可是我就是出不了家門,每次要出去總有一個看不到的屏障擋在我前面,撞不疼我,可是我也出不去。”
“沒事沒事,出不去也沒關系,以后我一放學就回來找你。”
小燕子就這樣一直陪著我,我做作業的時候她就在一旁輕聲哼歌陪我,我打游戲的時候她就在一旁為我加油。
慢慢地我以不耽誤學習的理由把飯也端進房間吃,我吃飯的時候她就托著下巴看我吃飯。
“為什么人要吃飯呢?”
“不吃飯就沒有能量啊,沒有能量就要死掉的。”
“死掉?是什么意思?”
“就是沒辦法再呼吸,再活動,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
“飯好吃嗎?”
“好吃啊,我媽做的飯宇宙第一好吃。”我用筷子夾起一片肉舉到鏡子前,“能聞到嗎?超級香。”
“聞不到。”小燕子用力地吸氣,“我都不用吃飯,就可以長大。”
“好好好,你最厲害。”看著她一副自夸的樣子,我好氣又好笑。
到了高三,我的個子也不再往上竄,穩定在181cm,青春痘也不再見風生長,慢慢地收斂起來,開始變得人模人樣的我竟然也開始收到女生的情書,粉紅色的小信封甚至還散發出少女的香氣。
每當我把這些情書帶回家,小燕子都吃醋得不行,哦,不對,這時候的她已經改名叫茱莉了。
“不要不高興啦,那我把這些燒掉咯?”說燒掉我是認真的。
“等等,你念來聽聽。”
當我一字一句地把那些情書念完,她卻又更生氣了:“哼!”
當她一言不發只愿從鼻子噴出一個“哼”字我就知道她肯定是生氣了。
“說燒掉你又不肯,念給你聽你又生氣。”女生真是奇怪。
就這樣冷戰了幾天,我也默默地把情書退回給幾個女生,說自己高三了只想好好讀書,并且自己也已經有女朋友了。
“我其實也想陪你一起上課念書,一起上學放學。”晚上做作業的時候茱莉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你現在還小,可能過幾年法力變強了就能自由出入了呢。”
其實我們倆都不知道她這奇怪的法力什么時候才能變強,又或者什么時候上帝發現了我倆這個小秘密,把她的法力收回去也不一定。
“我一定要變強,等你考上大學跟你一起去上大學。”
“好,一起加油。”
“加油加油!”
高三的那一年,我沒日沒夜地埋頭苦讀,瘦了幾斤,白頭發也悄悄地冒了幾根出來。
在我朝理想狂奔的同時,茱莉也在為我努力,雖然不清楚努力的方向,但每天看她在鏡中各種跑步、做瑜伽、仰臥起坐,我還是很感動,她說,法力的增強肯定需要一個強壯的體魄,所以努力鍛煉身體肯定沒錯。
高考我沒有超常發揮也沒有失常,順著一模二模的成績穩穩當當地考上了一本,填志愿的時候我選擇了本省的一所高校,原因很簡單,我只想呆在離她近一點的地方,畢竟,我擁有著全世界,而她,只有我。
茱莉始終沒有辦法沖出家的屏障,這也意味著我們即將面對生命中第一次長時間的分離。
“你明天就要走了。”
“一有假期我就回來看你,國慶,國慶有七天假呢,到時候我可以回來陪你七天。”
“離國慶還有一個月呢……”茱莉低下了頭,“沒事,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她抬起頭善解人意地說道,眼里卻泛著淚光。
我低頭吻了她,盡管嘴唇接觸到的只是冰冷平滑的鏡面,但那也是我們的初吻。
上了大學,一切都是新鮮的。
烈日暴曬下的軍訓,人才濟濟的迎新晚會,繁雜紛呈的社團招新……還有奇奇怪怪的室友。
我住的是四人間寢室,老大章維是一個資深宅男,古板嚴謹一絲不茍,老二李健,人如其名明騷暗賤交際花一般的人物,我是老三,老四劉思揚二次元萌男,非二次元無感。
“嘿,你們聽說外語系的周末了嗎?”臥談會上李健開播他不知從哪搜刮來的八卦。
“周末?周末要干嘛?”老大問道。
“周末你們都不知道?”
“不知道。”三宅齊聲答道。
“嘖嘖嘖,宅男可恥啊。”李健恨鐵不成鋼地感嘆道,“周末可是外語系出了名的系花,不,也很可能是新一代的校花,長得跟那誰,韓國的宋慧喬一模一樣,宋慧喬你們知道不?”
“不知道。”三宅再次同聲。
“可恥!可恥!”李健用力地跺了跺床板。
“不知道個棒子明星有什么可恥的。”老大不屑地說道。
“棒子?你可別在女生面前說韓國人棒子什么的,分分鐘跟你急。”
“切。”
“明天下午我們沒課要不要去外語系蹭蹭課,一睹周大美女的芳容啊?”
“不要,我要去圖書館。”老大回應。
“不要,我要追新番。”老四回應。
“陳熾你呢?”
“不要,我有女朋友的。”
“哈?你有女朋友了?我還一直以為你們都是死宅沒有女朋友呢。”
“呵呵。”話已至此,沒有人再想去回應李健的話。
翌日。
“哎呀呀就要上課啦,你們來個人陪我去外語系啦。”李健開始在寢室聒聒噪噪。
“你就不能自己去嗎?”我沒好氣地說道。
“外語系男生特別少,我一個人去太突兀了。”
“兩個人就不突兀嗎?”
“兩個人的突兀就不叫突兀了,叫鶴立雞群嘿嘿。”
“你自己去吧,別吵著我睡覺。”我把被子一蒙又往床一躺。
“走吧走吧陳熾。”李健使勁地搖著我的床,這家伙算是徹底杠上我了。
“僅此一次。”他一直這么吵我也沒辦法睡覺,干脆就陪他走一趟。
“嘿嘿,快快快。”
外語系果然是個陰氣過盛的地方,一眼望去都是女生。這一節課是在階梯教室上的,我和李健遲到了,坐到最后一排。
剛剛坐下,就有一個人也跟著進來,“不好意思,請問這邊有人嗎?”
“沒有,坐吧。”
“謝謝。”
“啊。”左邊的李健低聲驚呼,一邊用手肘使勁捅我。
“干嘛?”
“周末。”
“什么?”
“系花!宋慧喬!”
原來是她,也還好吧,沒有我家茱莉好看。
“你小子也太好運了吧,我要跟你換位置!”
“換就換唄。”我貓著腰跟李健換了個位置。
“你好啊,你是周末吧?”這小子,位置還沒坐暖就開始搭訕上了。
“是啊,你們是?”
“我是李健,他不重要,嘿嘿,我們是經管的。”無恥之徒。
“最后一排那個男生。”
“叫你呢?”周末對李健說。
“我?”李健指著自己望向講臺問道。
“不是,旁邊的那位。”
“我?”不是這么好運吧?
“是的。你來讀一下第三段課文。”尼瑪,我書都沒有,讀什么。
“這里。”右邊傳來一本書,是周末,書上圈著一段文字,還好沒什么生詞,靠著高考的功力讀一下還是沒問題的,我一口氣讀完,準備坐下。
“這位同學先別坐下,你哪個班的,叫什么名字,老師給你記平時分。”
“不用了老師。”
“啥?”
“我經管系的。”說完我就坐下了。
“很好,經管系的同學都這么好學來聽我們外語系的課,還讀得這么流暢又標準,本系的同學可要加把勁哦。”
“謝謝。”我把書物歸原主。
“不客氣。”周末笑了,笑起來有點像茱莉。
在那之后,任憑李健再怎么威逼利誘我都沒有再去過外語系蹭課,但是在諾大的校園里我卻總能偶遇周末,飯堂、圖書館、自習室,周末說這是緣分,我們就這么慢慢熱絡起來。
周末和茱莉不一樣,她不愛吵鬧,優雅恬靜。盡管我和周末之間只有純白如紙的友情,但總感覺這樣有點對不起茱莉。
“壯壯回來啦!”國慶回家還沒回到房間,茱莉就急急忙忙地跑出來玄關旁的穿衣鏡里迎接我,“大學好玩嗎好玩嗎?”
“壯壯回來啦!”母親也出來迎接我,“快把行李放下,洗把手很快就能吃飯了哈。”
“好的。”我脫下鞋子,走回房間。
“壯壯黑了哦。”茱莉也跟著我回房。
“不要再叫我小名。”不知為什么我竟不敢直視她。“軍訓曬黑了不少。”
“嘻嘻嘻,黑點好,健康。“
“凈跟我媽學些有的沒的。”我來到書桌前坐下,看著她,“你在家還好嗎?”
“嗯嗯,你不在有點無聊,但是我每天都有在練功哦,每天都在嘗試沖出去。”茱莉做了一個超人沖天的姿勢。
她還是那么可愛,為什么只能存在鏡中呢,是我有病還是這個世界有病,為什么除了我沒有人能看到她?
“壯壯有點奇怪哦。”
“哈?沒有啊,哪里奇怪?”我收回思緒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心事重重的樣子。”
“沒有啦,你多慮啦。”
“是嗎?”茱莉歪著頭看我,一副要把我徹底看穿的樣子。
“你在家除了練功還做了什么喲?”我轉移話題。
茱莉跟我講了很多家中瑣事,爸爸媽媽吵架、奶奶高血壓又犯了之類的,我也跟她說了很多學校里的事,當然,沒有提及周末。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我也很想出去。”茱莉哭喪著臉,“我覺得你飛得越來越高了,看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想法也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樣了,而我只能一直生活在鏡子里,鏡中倒映出什么,我的世界就是什么,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同樣的生活。就算我是一只精靈,也是最沒用的精靈。”
“誰說你是精靈了,沒準你是一只鬼呢,小氣鬼。”我故意逗她。
“你才小氣呢。”茱莉白了我一眼,“陳熾。”
“嗯?”
“會不會有一天我們離得越來越遠,你就把我忘了、丟了?”
沉默。
“傻瓜,所以你要好好練功啊,等你可以自由移動的時候,我去哪都帶上你。”
“嘻嘻嘻,不用你帶我我自己就可以跟著去。”
“好。”我笑了笑,內心卻知道,這個心愿,她可能永遠無法實現。
國慶之后便沒有長假,我也就沒有回家去,有一個異地鏡中戀人的壞處就是,除了鏡子,你們沒有任何其他的聯系方式,更何況,茱莉只能呆在我家的鏡子里面。
上大學并沒有想象中輕松,高三的時候老師常說的上了大學就解脫了,可以如脫韁的野馬放肆去野這些,我都沒有感受到。
我加入了校辯論隊,總有打不完的比賽,功課也很緊,考不完的考試還有各種各樣的證書。
聽說我進了辯論隊,周末也想進,她說她的邏輯思維很不好,想找個機會鍛煉鍛煉。
我是沒什么意見,辯論隊的人更沒意見,外語系系花的請求大概沒有人會拒絕吧。
在這之后,我和她從從前的偶遇發展到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吃飯、一起自習、一起訓練,但也僅此而已,雖然別人并不這樣想。
“哼,有些人啊,有女朋友的人還來挖人墻角,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還一副自命清高的樣子,我呸!”李健在宿舍含沙射影,一副酸溜溜的模樣。
我并不打算回應他。
“有膽做沒膽認哦?”
“想當初啊我還把丫當哥們兒,拉丫壯膽一起去蹭課,這家伙倒好,愣是在人家的課上出風頭,呵呵。”
“李健你就別在宿舍吵了,是男人的話就公平競爭,再說了,人家陳熾也沒說跟你家女神在一起了啊。”老大出來打圓場。
我收拾書包準備去自習室。
“整天出雙入對還不是在一起?周末就差搬到咱們宿舍來住了!”
“你嘴巴放干凈點。”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再能忍也忍不了了。
“怎么著?敢做還怕別人說啊?”
“你都這么說了,那我不做點什么豈不是很對不起你?”
“你媽逼!”李健一拳狠狠地揍在我左臉上,血腥味立馬在我口中蔓延。
我們倆最后扭打在一起,以雙雙掛彩結束這場無謂的戰斗。
教學樓下,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在等我,路燈把她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初冬時節,讓一個女生在室外等我一個多鐘,心里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你來啦?”周末抬起頭,“你怎么啦?跟誰打架了嗎?”她抬起手想要碰我的臉,被我閃了過去。
“沒事,就跟李健吵了一架。”
“怎么了?”
“沒什么。”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你……”
“你……”
又同時開口。
“你先說吧。”
“你先說。”
“女士優先。”
“好吧……”
“我喜歡你,陳熾。”
我聽見星光碎落一地的聲音,周末踮起腳,一個淺淺的吻輕輕地落在我的唇上,軟軟的,溫溫的,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清香。
周末轉身就跑,留我一人錯愕地站在原地。
我想起了不久前的夏天,那個冰涼如鐵的吻,有什么東西正從我指縫一點一點地流走。
我和周末就這樣走到了一起,寒假的時候我以辯論隊培訓的理由跟家里說了不回去,和周末搬進了校外的一個小單間,生活像泡在蜜糖里一般甜,甜到我早已忘記城市的另一頭,有個人兒正在心心念念地惦記著我。
除夕的那一天,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我和周末去菜市場買了一大堆菜準備打火鍋。
“壯壯!”回到小單間,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在耳邊響起。
“我去洗菜,你把電磁爐拿出來,桌子擦一擦。”周末轉身進了廚房。
我看到書桌上的鏡子,鏡中的人兒早已哭成淚人兒,豆大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我從沒見她這么哭過,不,是從來沒見她哭過。
我的臉上也冰涼涼的,用手一摸,不知為何,我的眼淚也跟著掉了。
我走到書桌前坐下,不敢抬眼望她。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么。
“沒關系。”茱莉帶著哭腔哽咽道。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她竟然連解釋都不問我要。
“不知道,但我不想呆在這里。”
“人類果然還是要跟人類在一起比較般配,而不是跟一個像我這樣,連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你是最特別的,陳熾,只有你能看見我,別人都看不到。”
“你值得擁有最好的,而不是跟這樣的我,你的未來,應該是光芒萬丈的,我能想象得到。”
“再見,陳熾,我愛你。”
“茱莉!”茱莉說完便緩緩地隱沒在鏡中,我來不及做一點點解釋,來不及給她一點點安慰,甚至來不及跟她說一聲再見。
“怎么啦陳熾?”聽到我的叫聲周末從廚房跑了出來,看到一個抱著鏡子痛哭的我。
“怎么啦怎么啦?”周末跑過來抱著我的背。
“對不起。”
“嗯?”
“我要回家。”
我打的去到車站,買了最近的一趟回家的車票,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但我不想讓她孤單單的一個人走。
回到家已經是凌晨一點鐘,母親被我的開門聲驚醒,從房間跑出來:“壯壯,你怎么回來啦?”
我無暇顧及母親的問話,鞋子都沒脫便沖進家里,四處找尋她的身影,玄關、浴室、書桌、母親的梳妝臺,都找不到她。
“啊!”我的頭劇烈地痛起來,腦里好像有一個重重的錘子在敲打著我,痛到我抱著頭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母親趴在我的床邊睡著了。從沒這樣看過母親,她頭上稀稀疏疏地冒出了一些白發,似乎一夜間老了許多。我伸出手摸了摸母親的頭,就像我小時候她摸著我的頭哄我睡覺一般。
“壯壯醒啦?”母親抬起頭,眼中滿是血絲。
“媽……”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沒事了媽。”
“你嚇死媽媽了。”母親說完便止不住地抽泣起來,我真不孝。
在那之后,我再也沒見過茱莉,也和周末分了手。
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是否如茱莉所言的光芒萬丈,我知道的是,失去她的世界是多么的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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