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商店

欲望商店,童叟無欺,只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什么都可以得到。

吱呀——破舊的木門被推開,在地上留下又一道痛苦的痕跡,地上已經很斑駁了,看來有不少人來過。男人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看不出來這間店有多大,因為入眼全是無盡的黑暗,這種失重感是最可怕。

“欲望商店,只要你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什么都可以幫你得到。”男人下了一跳,一看,有一個人坐在前方的桌子邊。

看不出是她,還是他。頭上帶著一個黑色斗篷,很大,遮住了半邊臉,另一半隱在黑暗中,透出瘦削的輪廓。聲音很粗糙,像高低不平的石子路,可卻莫名有種吸引力。

男人阻止不了寒意從背后冒起,也阻止不了欲望在發芽。男人想立刻拒絕,然后沖出門去,趁什么都還沒有發生時,讓一切都回到正軌。可是,鬼使神差地開了口:

“真的什么都能實現嗎?”

男人似是看到那個人拉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可是再一看,只剩下一片虛無。

“當然,不過需要一點小小的代價。”

男人有點害怕了,他畏畏縮縮地往后退了幾步,可是又想起了自己不景氣的公司和周圍人嘲笑的嘴臉。欲望正在內心膨脹。他說:

“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那個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會這么說:“只要你身上的最沒用的一部分就行了。”

男人心想,眼珠吧,反正到時候我有錢了,怕什么。他告訴店主,他用眼珠來交換成功。

店主滿意地點了點頭,斗篷的邊緣悠悠閃著冷光。店主拍了拍手,身后緩緩走過來一個人。很漂亮的一個女孩,海藻般的長頭發,只是皮膚是沒有血色的慘白,歪著頭盯著男人,眼睛沒有焦點,渾身竟是沒有人的氣息。

男人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只顧看著女孩精致的面容,越發覺得值。店主看了看呆呆地立在那里的女孩和癡癡的男人,嘲諷更甚。店主說:

“這是小葵,在我們的契約期之間,她會陪著你。”

男人忙不迭地點點頭,完全沒有注意到店主身后的黑暗發出了一點細微的聲響。從這一刻起,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欲望準備把你拉進地獄。

陽光落進來,撒下一片冷寂,男人悠悠醒來,正準備洗漱然后趕去無底洞似的公司,忽然想起昨晚那個荒謬的夢,心想著不可能。忽然就看見一個女孩站在床邊,樣子和夢中的小葵分毫不差,這才生生驚出一身冷汗。小葵望見男人醒來,抬起頭,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努力牽起一個滲人的微笑。

而男人只顧看著小葵美麗的面容,完全沒有注意到小葵的不正常,他意識到,昨夜的夢是真的。他強壓下內心的狂喜,立刻爬起來,帶上小葵趕往公司。

男人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生了一副好皮囊,并且畢業于名牌大學,可惜由于他目光短淺和做事猶猶豫豫,把公司弄得很不景氣。而且由于長年累月地聲色犬馬,臉色蒼白而帶有浮腫。怪不得總有人說,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到了公司,很冷清,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員工,麻木地看著電腦,擔憂著無法保證溫飽的未來。男人稱小葵是他新招的助理,然后走進了辦公室。他坐下來,笑吟吟地說:“小葵,你準備怎么幫助我呢?”

小葵說,她想先了解一下公司的具體情況。其實男人的公司現在只是一個巨大的空洞,沒有任何人和他們簽合同,男人每天也只是炒炒股。男人打開了電腦,看著自己買的那幾只股。可能是運氣不好吧,都跌了,他氣急敗壞地罵起了娘,忽然意識到了小葵的存在,趕緊憋回去,半尷不尬的丑陋模樣。

小葵像是什么也沒看見一般,只是走到男人身后,俯下身來,給男人選了一支股。男人只顧聞著小葵身上有點詭異的冷香,早已經找不到北了。

第二天,男人照常打開電腦看股票,發現小葵選的那只股漲勢驚人,興奮極了,當下就在辦公室里手舞足蹈起來,仿佛成功就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了。他看著小葵,越發慶幸當初的選擇。小葵低下頭來,頭發遮住了她的面容,無人看見她扭曲的神色。

一個員工拖著沉重的腳步,敲敲門,說,老板,那筆訂單又黃了。男人有點生氣,但又習以為常。小葵抬起頭來,說,我幫你。男人有點不可置信,可想起那筆股票,覺得有可能,說,好。小葵沒有問地址,搖著腦袋走了出來。

夜色降臨,小葵回來了。伴著員工驚喜地大叫,老板,成了。男人先是不可置信,然后跑過去,抱起小葵,旋轉。晚上男人領著公司上下十幾個人,到酒吧里慶功,醉生夢死。

接下來的幾個月中,小葵幫助男人的公司避開了幾次破產的大危機,想出了生產的新點子,吸引了多家媒體來報道,自然是簽下了多比大合同,應聘者層出不窮,五星級旋轉餐廳讓男人看花了眼。看著扭虧為盈的公司,男人每天都在受到驚喜的沖擊,看著一筆一筆進賬的錢,內心的欲望也在膨脹,沖進五百強,想進一百強,沖進一百強,想當第一。

一天,男人要去簽一個合同,正好是以前的競爭對手。想起他不留情的嘲笑,當下決定把小葵也帶上,他挑來挑去選了一件西裝,頗有股道貌岸然的味道。男人迎 著四面實習生的老板好,老板好,神色倨傲地坐上了車。

到達了餐館,男人裝腔作勢地請侍從擦了擦皮鞋,才肯坐下。競爭對手仍是不屑地望著他,男人心中氣憤,卻憋著沒有表現出來,他讓小葵上來,向對方介紹自己的新助理。小葵微微點了點頭,還是沒有人氣的樣子,款款坐下。

男人滿意地看著競爭對手眼里的驚訝,準備好反擊的詞。說來也奇怪,平常愛老婆愛的跟什么一樣的競爭對手,竟然也會癡癡地望著小葵。男人心里想著,果然吧,他也不是什么好種。合同簽的空前順利,競爭對手一句反對的話都沒說,男人有點食不知味,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競爭對手也不知為何,今日對小葵如此癡迷。一切都不正常,只有小葵的嘴唇,紅的刺眼,男人安慰自己那是番茄醬。

平淡的幾日,有一個慈善晚會,男人看著手機上發來的各種女人邀請他做舞伴的信息,忍不住得意。他突發奇想,沒有回任何一個人的信息,他打算帶小葵去,他已經見識到小葵容貌的威力。小葵自是不會拒絕的,她從來沒有拒絕過什么。

男人和小葵穿得漂漂亮亮的,出發去晚會。男人牽起小葵的手,志得意滿地走了進去。一進門,大家都發出了一聲驚嘆,本準備質問男人的女人,望著小葵的容貌也只能望而卻步。男人執起小葵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吻,很深情的樣子,可惜小葵沒有任何反應。

男人不由得也高傲起來,看著曾經嘲諷過自己的人如今的嘴臉,心中涌上了一股報復的快感。宴會進行著,男人被周圍恭維的話淹沒,自是沒有注意到小葵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在無人的角落,小葵面無表情,砰的一下把男人親吻過的那只手砍掉,利落的很。然后看著它緩緩長出來。先是枯露的骨,然后覆上皺巴巴的皮,如同蟲子在蠕動。

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被送回家里,第二天,他捂著宿醉的頭艱難地爬起來,打開了電腦,忽然看見公司有一筆虧空,氣急敗壞地喊起來:

“小葵,這是怎么回事?”

小葵慢慢地看過來,不言語。男人放軟了姿態,說到:

“你就再幫我一次嘛。”

小葵盯住男人,瞳孔里盛滿了悲哀。男人被看的心虛,忽的又強硬起來:

“咱們可是有契約的。”

小葵果然說到做到,男人看著盈利了一點的數字,得意極了。雖然有一點點虧空,可男人不甚在意,可能出了什么差錯吧。

男人接著過他自己的夢,可好像有什么改變了。男人去和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談業務,可等了一晚上,也沒有人來。男人氣急敗壞地回到公司,剛準備打電話斥責他們爽約,就聽到員工沖進來大喊,老板,他們簽了別人。砰的一聲,電話掉到了地上。

不知何時,男人越來越瘦,顴骨突出,一雙眼睛大的可怖;不知何時,男人有了越來越多的病,高血壓,胃病,仿佛下一刻就會被打垮;不知何時,男人的時間越來越少,忙著花天酒地,忙著做著世界第一的夢。

可是,這也挽留不了公司愈來愈走向衰敗,股票下跌,合同毀約,員工一個接一個辭職,真是樹倒猢猻散啊。那個一流的大公司仿佛只是一個曇花一現的夢。小葵好像也失了神機,她選的股票跌的最厲害,美貌也失去了作用。

小葵本人是什么感覺也沒有的,她也不吃什么飯,每天就站在落地窗前看著車水馬龍的人潮,像在倒計時,又像在留戀著人間的什么。男人起先還漲得臉紅脖粗的與小葵爭論,可惜只得到了一個歪著頭的眼神,也心知自己沒什么能力了。也就放棄,不管公司的任何一個工作,奔波在酒吧與酒吧之間,美女與美女身旁,趁著還有錢,還有命,先爽一把再說。

夏末,外面的蟬叫地越發折磨人,太陽緊緊地抓住天際的輪框,留下一地的緋紅。男人感覺自己有點不對勁,心臟供應了太多的血液,全部擁擠在血管里,上下阻塞,叫囂著要把自己撕破。公司里已經下班了,只有剛玩完回來的男人和一直都沒走的小葵。

男人堅持不住,他手指擰住胸前的衣服,發白,倒在地上。小葵聽見聲響,走進來,男人看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眼睛睜得銅鈴大,馬上就要撐破了,神色扭曲,艱難地在地上挪動,嘶啞著大喊:

“快救我!快……救我!”

小葵靜靜地立在一旁,熟視無睹,眉心凝著淡淡的高潔和解脫。她就這樣看著,男人扭動的幅度越來越小,口水順著臉頰滑下。最后,男人神志不清中聽到,小葵在蟬翼撲扇的哀鳴和太陽咕咚墜地的絕望中,又或者在苦命人不甘地吶喊和死神桀桀地獰笑中,說:

“你不該奢求不屬于你的。”

男人不在掙扎,靜止。小葵沒有任何反應,她蹲下來,兩手用力一摳,就把男人的眼珠子挖出來了,毫不在意滿手的血,她縱身一躍,消失。從這一刻起,從來沒有過小葵這個人,只有男人烏黑的眼洞,盛滿了不為人知的罪惡。

欲望商店的門再一次被開啟,這次是小葵。店主坐在桌前,看著蜘蛛編織著死亡的誘惑,從小葵手中接過眼珠,投入一個水晶球中。砰的一聲,水晶球消失了。白霧散去,走出來一個人,和男人的模樣分毫不差,似乎是沒有神智,僵硬地走進黑暗

店主聲音被撕扯著笑起來,摸著小葵海藻般的長發,想起那個病床上的女孩,用頭發來交換身體康復,可最后卻恬不知恥地奢望要成為一流的歌姬。她的愿望不是實現了嗎?看,小葵多漂亮啊。

蟬翼扇動,奏著季夏的挽歌,向上,向上,穿過大氣層。本該永恒的,可卻期待著不屬于自己的繁榮,活該遭罪。

人就是這樣,當你得到自己的欲望以后,總想要得到更多。要得到更多,就得用更多來交換,甚至生命。

欲望商店,只交易欲望。

圖片發自簡書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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