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錦
1.
我清晰地記得,那天天空很藍,陽光很暖。春天里的公交車宛如輕盈的蝴蝶,蹁躚在曲徑通幽的鄉間小道,揚起沁人心脾的洋槐花香味。我靠著車窗,瞇著眼。午后的陽光,被扶疏的枝葉剪得細碎,毛茸茸的,安睡在我單薄的肩。
車在前方的路口停了下來。她扎著一根烏黑油亮的馬尾,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運動裝,黑色雙肩包后是搖擺在微風里無憂無慮的早春麥田。
她姍姍的上了車,頷首低眉朝我走來。我把自己的書包從身邊的座位拿開,放在頭頂的行李架上。她坐在我旁邊,露出月牙白的牙齒,對我微微一笑,道了聲謝謝。
安靜的車廂內,她取下雙肩包抱在懷中,鼓鼓的,看起來很重的樣子。我問她要不要放上去。她嘟著嘴,點了點頭。當我起身把她沉甸甸的包放在了行李架上時,她看盯著我衣服上的Logo,好奇的問我是不是隔壁學校的學生。我點了點頭:嗯,跟你一樣,正高三。
她仰視著我,一臉詫異。我止不住地笑出聲來,說她書包一側,插放著的高考沖刺試卷早就暴露了她也是高三黨。
車穿過幽幽的麥田,躍進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地,遠方幾支紙鳶正漸漸的平地而起。她惺惺相惜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對耳機,遞給我一支,問我聽嗎?
那是一首淡淡憂傷的民謠,前奏是一段如溪流般清脆的吉他。她望著窗外,眸子里羼雜著勇敢的孤獨和清醒的憂郁。
“突然落下的夜晚,燈火已隔世般闌珊,昨天已經去得很遠,我的窗前已模糊一片……”
曼妙的音樂就像涓涓細流分成兩支,一支流進我的左耳,一支流進她的右耳。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們聽著歌陶醉在三月春風里。
那個云淡風輕的年紀,漫長的路途中,音樂仿佛成為了我們唯一的寄托。
2.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匆匆下了車,琥珀色的黃昏將她的剪影拉得老長。我想下車問她的名字。可惜她已走遠,走出我的視線。
也許有的人出現在你的生命,驚鴻一瞥。但她會盤桓在你經久不衰的記憶里,念念不忘。
我背著沉甸甸書包,回到學校這充滿競爭和離別氣氛的地方,也不知道該懷著什么的心情來走完高中時代的尾巴。
我歸結自己過去的一年,經過幾次大考,成績就像過山車,起起落落。眼看就要離開了,但還不知道未來在哪。
彼時,我還是個愛讀書愛寫作的孩子。課余飯后,總愛見縫插針的讀書,然后把自己的心事,痛快的用筆墨揮灑,淋漓盡致的用白紙黑字表達。
一個個起風的黃昏,我會把寫好的稿子整理在E-MAIL,然后投給嗷嗷待哺的編輯。如果走運的話,每個月還能拿到薄如蟬翼的稿費。
語文老師也很厚愛我,她覺得我是個有靈氣的孩子。每逢文學上的比賽她都會為我爭取名額并鼓勵我去參加。
當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打開書包的時候,眼前一亮,突然發現自己拿錯了書包。這明明是下午錯過的那個女孩落下的。而我的呢?不會她拿去了吧。
翻開她的書本扉頁,三年二班,吳雪瑤。驀地,我心里掠起了一陣惶恐和欣喜。
3.
她書包里除了一些書本卷子,就是一些零食,另外還有一沓A4紙印的六線譜。上面是一首首溫潤如風的民謠,《且聽風吟》、《那些花兒》、《白樺林》……
后來我才知道,這些樂譜對她來說是多么的曲折,多么的有故事。
翌日,我請了假去了她的學校,按圖索驥的找到了她的班級。我探著腦袋滿面羞澀的打聽到了她的位置,可是她不在,聽說她請假回家了。
她的課桌干凈整潔,左下角貼著一句醒目的座右銘:要有最樸素的生活,與最遙遠的夢想。即使明日天寒地凍,路遠馬亡。
離開之前,我把她的背包放在了她的座位上,并留言告知。我從她同學的只言片語中得知她是一個對音樂情有獨鐘的女孩。
一個神清氣爽午后,她來到我的學校找到了我,把我的包還給了我。我問她吃過飯了嗎?她不好意思的撩了撩劉海,說只顧著給我送書包,忘記了。
老家有種湯面叫窩子面,圓潤且長,蒸餾而制,用滾燙的熱水來涮,扣在碗里淋芝麻醬,然后澆牛肉湯??诟兴?,香氣四溢。
我帶著她穿過幽涼的林蔭道,來到校園外的老街為她點了一碗窩子面。她勾著頭吸溜著面條,可不一會兒她大顆大顆的眼淚便掉進了湯汁里。
我問她怎么了。她抽抽噎噎,說她從小就喜愛音樂,初中時她把積攢下來的壓歲錢,全拿去學了民謠吉他。去年她民謠吉他剛考過了十級,夢想著高三通過藝術考試而進入理想的音樂學院。
然而家里勸她不要走藝術生,說藝術生以后工作不穩定,平民家庭也供不起。熱騰騰的面,吃到一半,她就起身要離開了。
溫和的楊柳風拂面而來,把她額前的發絲吹得凌亂。
4.
我默默地陪她走了半里長街。
我告訴她,其實,我有個文學夢,可是我是個理科生。她轉憂為喜,一臉不解的看著我。于是我慢慢把自己的故事講給她聽。
我年內為了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買了兩本萌芽雜志,剪了兩張報名表,寫了兩份五千字的稿子,然后趁著午休的時間走了四五里路到郵局,把參賽作品投去了上海。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每個星期都會去收發室問有沒有我的回信。我最后一次去收發室的時候,復賽通知其實早已出來了。盡管我知道自己沒有入圍,但我還是不甘心的在收發室的一堆信里找自己的名字,找了良久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我本打算爭取得一等獎給高考加分的,結果自己的苦心孤詣,還是一無所獲。我聳了聳肩,一臉釋然的說。今后我爭取去大城市,因為那里更容易實現自己的夢想。
我問她有什么夢想,她眼中放著光,說她的夢想是開演唱會,用自己的歌聲找到更多心靈相通的人。
春日漸長。我們不知不覺走到小城中央。耳畔傳來小販寥落的叫賣聲,柏油路上川流不息的嘈雜聲,鴿子掠過天空的呼嘯聲。我突發奇想的說好想聽她吉他彈唱。
周末,我們踩著鄉間小路來到郊外的青青麥田。她背著一把原木吉他,她轉軸撥弦,調好了音色,刷著和弦咿咿呀呀的吟唱:日子快消失了一半,那些夢又怎能做完,你還在拼命的追趕,這條路究竟是要去哪兒……
我拿著手機給她錄音,自己也情不自禁的跟著和。一陣陣微甜的麥芽糖香味將我們包圍,我們呼吸著春天的味道,唱著跳著,不知疲倦。壓力和煩惱仿佛被靈動的音符拋到了九霄云外。
5.
也許到不了的都叫做遠方,追不到的夢想比較難忘。
那年我們在彼此的鼓勵下,釋然了所有的悲傷,輕裝上陣。考上了各自心滿意足的大學,也到達了彼此心之所向的遠方。那年吹得風,那年唱的歌,也漸行漸遠了。
我們一起唱的歌,一直在我手機里保存著。有時候,我特別懷念那段和她一起吟唱的日子,我就是通宵達旦的聽這些歌。讓那些輕盈的旋律在腦海里翻飛,在深夜里收緊我的心。
大學時期,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過誰也沒見過誰。只知道她大學一直穿梭在校內校外,抱著那把原木吉他,不停地演出,不斷的尋找她所謂心靈相通的人。
如今,我大學四年級,在外地實習。上海的初春,乍暖還寒,沒有一絲春風浩蕩的意味。每天起的早早的通勤去上班,騎著單車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頭去買早點,嘴里還會不由自主的哼著歌。后來才發現每一首都關于她的記憶。那些熟悉的旋律,仿佛讓我感受到她還在我身旁,從未走遠。
我以前知道她喜歡民謠,可是我已經好久不知道她聽什么歌了。也沒有再把自己喜歡的歌分享給她聽。她離開我四年了,我們最后一面是什么時候,我也忘了。依稀記得離開家鄉的那個夏天,她歡天喜地的對我說,她要飛咯,飛得遠遠的,飛到幾千公里以外的地方追逐夢想。
大學畢業的前幾天,明媚但不刺眼的午后,她悄悄地來到了我的城市,輕輕地朝我走來,那愜意的笑讓我怦然心動讓我臉紅。
我激動的熱領盈眶,撫著她的額頭說:別來無恙,四年沒見你了。
她穿上我的學士服,在滿眼綠色的操場上嬉笑、奔跑。風把她的頭發吹亂了,她轉身,把它勾到耳后。我拿著相機不停地拍,想把她留下,把她留在溫和的夏日里,把她留在我最美好的年華里。
我站在青青草地,再次聽到她在歌唱。我知道,那些旋律是來自草長鶯飛的風。
作者信息:
程錦,90后,軟件工程師,就讀于鄭州大學。
目前狀態:左手敲代碼,右手寫小說。
最大夢想:通過實現夢想,來證明夢想并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