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方的一個十八線小城市長大,直到高三才搬進裝有熱水器的樓房,在此之前,要解決個人衛生問題只有去澡堂一途。關于澡堂,我能講的大概并不多,突然提起澡堂,多半也是出于對現在居住的出租屋不能洗澡的怨念吧,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大抵就是如此。
雖說泡澡堂可以算作是北方傳承已久的“全民活動”,但以我微末的見識來看,各地的澡堂形式大概是并不相同的。聽說有些地方的澡堂確實有池子可泡,而在我家這邊,所謂澡堂就是一棟房子分了男女兩側,或是分成若干隔間任男女客選用甚至全家混浴。房間一般分為內外兩側,以玻璃門相隔,外側有墊了報紙(講究些的會鋪防水的地革)的柜子供人存放衣物,還有長椅供人換衣、休息時坐;內側則會視房間大小安裝數目不等的淋浴花灑,又有與花灑數量一致的合金置物架用以安置個人的沐浴用品。
關于澡堂的記憶,最早可以追溯到小學前后,如果沒記錯,當時常去的澡堂名字叫做“清潔浴池”,這家澡堂距我家最近,大約需要騎行十分鐘左右。那時候年紀還小,去澡堂總是要跟著媽媽,印象比較深的是夏天的晚上,媽媽騎著一輛永久自行車,前車筐里放著浴袋,后車座上載著我,兩個人開開心心的去洗澡。到了浴池要先付錢,拿鑰匙,換拖鞋,媽媽愛干凈,總是要帶兩張很大的一次性塑料薄膜進浴室鋪在長椅上。洗好后,她再收好東西載我回家。媽媽騎車的時候我就在她身后看著她半干的、烏黑的、帶著洗發水香氣的長發,偶爾還會偷偷的摸一摸,更多的時候則是盯著路燈下我們兩個人的影子,不知不覺就到了家。也許是對過去有一種“刻板印象”,此時想來總覺得浴室的燈光和路燈的光仿佛都應當是昏黃的,是那種很溫柔、很溫暖的樣子。
大概是初中前后,開始獨自去澡堂洗澡。那個時候的我很享受洗澡的那一段時間——不必思考任何事情的、只屬于自己的、放空的時間。時至今日,我依稀還能記起當時的狀態。心情不好了,去洗澡吧;考試分低了,去洗澡吧;有點累了,去洗澡吧……總覺得從澡堂里出來的自己像是全新的,又有了勇氣和力量繼續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當年總是被洗澡輕松治愈的中二少女覺得水似乎是有魔力的,還曾經因此認為老子以水來比喻人高潔美好的品格真是恰如其分,而如今的中年少女想起那時的狀態大概就只能憋出一句干巴巴的“洗澡使我元氣滿滿”吧(笑)。
向來在小隔間里洗澡的我是在讀大學以后才真正見識到公共澡堂的。我們學校的澡堂一樓是兼賣煮面的小賣部,二樓、三樓則分別劃給了女浴池和男浴池。第一次進澡堂洗澡的時候被姑娘們的年輕肉體晃得眼暈的情景猶在眼前,我卻已經離開母校半年有余了。大學里洗澡這項活動多半是兩三個人組團去的,水聲、說笑聲、拖鞋與地面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顯得雜亂而富有生機。很多洗完澡的學生會在樓下的小賣部買一包方便面,讓老板娘幫忙煮好打包帶回寢室,也有人會順路去趟食堂——學校的澡堂離食堂極近,時常能看到濕著頭發拎著浴筐打飯的校友。聽人說有些南方校友初到本地對公共澡堂很不適應,有稍微放得開的就去澡堂洗速戰速決的“戰斗澡”,放不開的則會趁半夜無人拎熱水到盥洗室解決問題,我聽了之后覺得到盥洗室洗澡的同學真是辛苦極了,畢竟冬天學校的寢室那么冷!
今年夏天被急召到工作地提前上班,時間緊迫且環境陌生,只能租了一套比我年紀還要大的兩居室,頂樓,陽面,不通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裝修……除了對洗手間的超低配置極度不滿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在我的接受范圍之內。多虧了手機里的地圖軟件,帶我找到了最近的澡堂。盡管到大學的澡堂也要走很長的一段路、也是這種沒有遮擋物的讓所有人赤裸相見的裝修,但感覺竟是大不相同的。大學的澡堂里聽到姑娘們說的最多的就是課業、活動、喜歡的人、不愉快的事,輕飄飄的,帶著青春年紀里的憧憬,讓人覺得,她們的話里啊,甜是甜的,苦也是甜的;而現在,澡堂里出現的有垂髫小兒也有龍鐘老婦,人們說的話帶著濃濃的煙火氣,從東家長到西家短,在這小小的浴室里,仿佛就能看到一個女人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