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我放在了書柜的最上方,就在我的許愿黃水晶柱和帆船模型邊上。
這是一張紅白黃三色相間的狐貍狀面具,一旁還用紅絲繩懸掛了一顆圓柱體的仿琺瑯鈴鐺,那是由鍍金和白色的金屬片相銜接而成的,不難看出是典型的日本特色。
女孩曾答應給我一張,所以我得到了它。我又一次將它從柜子上取下,仔細地撫摸著它,感受著上面細致的紙漿紋路。
... ...
面具,這本來不是我的題目,也不是我的文章。
面具,對我來說更像是回味一段時光,品味一個人后留下的最后印記。
女孩叫做安祺,天使的象征,她母親為了讓她的名字更為別致,將原本的"琪"字改為了"祺",更添了一種祝福的意味。我和她曾經有過三年的友誼,但也僅存于這三年,時間長了,該散的總還是散去了,剩下的就隨它繼續徘徊在記憶的暗谷里吧;可三年的時間卻足以讓一個人在心里留下點地方,安祺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仍依稀能夠記得她那時的樣子,就如同那個時候的大多是女生一般,安祺留著一頭過肩的長發,她時而將它們扎成馬尾,讓辮子在擺頭時隨意地左右晃動;可大多數時候她還是喜歡就將它們輕輕松松地放下,懸垂在背上,用素色的發箍扎起,安靜地端坐在書桌前,身穿白色的連衣長裙,優雅地生活。安祺給人的感覺像是小野麗莎的波薩諾瓦爵士樂,從容中不失驚喜,簡單卻有閃耀。
我對她的這段感情也是從她的這份氣質開始的。相比較于那些過分開朗熱情的姑娘,我似乎發現自己更能在安安靜靜的女孩旁邊找到舒適。和她談心,在窗臺邊,看著對岸的柳樹正剛抽出些新綠,一些不知名的鳥兒卻早已在一旁嬉戲,欣賞溫和的太陽投下紛紛揚揚的光芒,刺激了泛著皺褶的河面,使它發亮,同時那風吹拂著我們,掠過女孩的發梢,卷走了想悄悄停在她肩上的蝴蝶;又或是我站在她的桌子前,對上她剛抬起的目光,那雙即使有著玻璃鏡片的阻擋,卻依然澄澈干凈的雙眸,接著,我們就聊起了一些彼此都感興趣的,就像是書籍,這似乎是個不朽的經典話題。東野圭吾是當時我們的最傾心的作家,從《解憂雜貨店》到《嫌疑人X的現身》,再到《白夜行》,我們在夕陽收起余暉的時候講述自己的心得,分享對書的新鮮看法。我喜歡平和,所以我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
她是一名穩重的文學少女。閑暇之余,除了讀書以外,安祺最喜愛做的,莫過于拿著筆,在白紙上翻飛,寫下一篇篇的隨筆散文。她時常會讓我閱讀她的作品,并向我尋求些見解與幫助。和她的形象一樣,她的文章也充滿了自然與靈動。還記得有段時間,稻草人和風鈴是她最鐘情的意象,那時,她的樸實的筆調就像帶領我進入了鄉村里的麥田一般,每字每句得當地運用給予我滿心的溫暖和向前的光芒;但那文風又時而跳躍,如同風鈴那天籟般的聲響,點醒了夢中人,卻只留下了隱隱的笑聲與無盡的思索。安祺對于她所想要描寫的事物,并不止僅僅局限于刻畫它實質的美,而是如何把那內涵融在她的每一個用詞,每一樣修辭中。因為她,我也慢慢地開始了嘗試并且喜歡上了寫作。文字用它極大的魅力征服了我,而安祺則是我在這條道上的領路人。
我之所以想寫這篇文章,原因就在于安祺她也曾寫過一篇名叫《面具》的小說,并且獲得了外界極大的褒獎。在她的筆下,每個人都帶著一張面具——也許是歷經了人間悲歡后的冷漠面孔,又或者是人情世故下的笑臉,表面上的善良伴上內心的不屑;而自己真正的臉面,卻已經成為他人臉上的皮囊面具,成為別人處世的工具了。當然,這篇小說所諷刺的現象可不是我籠統的三言兩語就能描述清楚了的。不可否認的是,這篇文章在當時真真實實地給我心靈帶來了極大的震撼,這不僅僅是因為安祺的文筆又一次地驚艷到了我,還是因為我被她深邃的內心所觸動到了,她在人性的剖析上竟然有著如此深刻的見解是我所沒有想到過的。也是這時,我對她的形象的看法產生了些許的改變,因為文章的內涵與本質的確能反映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與思維方式啊,而安祺呢,我只能說我還是不夠了解她罷,不知道她的真實一面究竟是什么。
后來圣誕節了,她問我想要什么禮物,我隨口說說,就面具吧。她說,行。
然后我就得到了我的第一個面具。那是塑料制的黑白面具,綺羅的造型正好可以遮住我的眼睛。
“為什么會想要這個呢?”她后來問道。
“也許是想去隱藏自己吧。”我答道。她笑了笑,燦爛得像歐珀上的火彩,意味深長。
... ...
然后,一切在無聲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我們都習慣了改變,還是習慣了去忽視改變。
有一天,有朋友和我說,她和那個人在一起了。我起初十分吃驚,因為我自以為知道安祺的為人,而那樣的她是絕對不會和那種只會用錢去取悅女孩的人在一起的。
然后第二天,我注意到安祺身著一件新的黑色連衣裙到來,衣服上精細的鑲邊與蕾絲讓我意識到這價格不菲,我轉而就意識到了這條裙子是那人送給她的禮物吧。我努力地壓制住心里自己的疑惑,仍然和以前一樣走上前去,向她問好。她也報以我微笑,我松了口氣,因為她還是她,眼眸仍然透著自然的氣息。
接著她問我:"你覺得我的這件新裙子怎么樣???他前兩天剛給我買的,是紀梵希的高級定制,挺合我的口味。"說著,還特意翻了翻那袖子,露出里面的金線縫邊。
我沉默了,更可以說是在她的話面前所愣住了,我張了張嘴巴,卻實在想不到什么得當的話來回復。半響才回了句:"其實吧,我覺得還是之前的那件白色的你會更合適......"
還沒等我說完,她就直接地插了話:"怎么可能啊,我是因為實在沒有什么可穿的了才會選擇穿那條出門,那種普普通通的我可不喜歡,你就別諷刺了!但這件多精致啊,看著細密的刺繡,是多么精巧絕倫的一件藝術品啊…… "
在她連綿不絕的對裙子的夸耀中,我只好住了嘴。但心中的滋味卻三番雜陳,為什么,看著她興致勃勃,手舞足蹈描述那裙子時的樣子,就像那些活著就是為了追求外表光鮮亮麗的平庸女生一般,而她的眼中明明還是她,和以往一樣地透著閃亮的光,可為什么她卻似乎改變了呢,變得不再那么安穩,不再讓我感到自然與純凈了,可那不是正和她的本性所背道而馳了么?如果她真的變了,但她為什么要去接受這樣負面的改變呢?又或者,她其實什么都沒有變,做出了錯誤的判斷的其實一直只有我一人 ... ...
我不敢再往下想下去,畢竟我還是堅持認為安祺她就是我心目中的那個她的形象,世界上的的確確有很多人戴著那種她筆下的面具,可她,絕對不會屬于他們,因為,她為什么會需要呢?她沒必要隱藏真實的她,至少在我面前不需要。
又有一天晚上,我和另一個朋友一起回了家。她當時一直處于悶悶不樂的狀態,我便問了原因。她低落地說:"你應該是清楚的,前段時間安祺她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了。"我點點頭,并且這時候我才回憶起來,那個人當初十分喜歡走在我身邊的她,曾苦苦追求。但他究竟是為什么會突然選擇和安祺在一起呢?
女伴繼續了她的講述:"是安祺她主動和他告白的,他也就答應了,我當時還特別為他們感到高興。"等等,聽到了這兒,我停下了腳步,隨之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之中,而這之中我所受到驚異則是占據了我絕大部分的思維空間。難道安祺她真的是因為錢而讓他們在一起吧,畢竟除此之外我完全不能想出有什么別的原因能讓她那樣"高傲"的女孩主動投入那種男人的懷抱,那樣一個平庸,低俗的人。可安祺想要錢究竟是為了什么呢?因為從她的為人處事中我看出她是一個不特別看重物質生活的人啊!難道知識與心靈上的撫慰不才是她最想要的么?
女孩也和我一樣停駐了下來,轉過身面對我,喃喃道:"當時我還以為這件事和我沒有任何的關系,可誰知道,安祺她,她居然認為我和那個男人之間還有著感情,便產生了那種根本是空穴來風的嫉妒之心,以至于她想方設法地來孤立我,甚至在我的朋友面前不停地詆毀我,奪走了我所有的朋友,要知道,我本來就沒有多少值得交心的人 ... ..." 我低下了頭,我們兩人之間陷入了深深地沉默。夜晚的風旋轉著吹著我們,路燈灑出的藍幽幽地光投射出我們微微飄起的衣袖的影子。
這時我是徹徹底底地明白了過來,盡管也許我想去否認,可這似乎就是安祺的本性。她喜歡追求金錢名譽,不在意他人,傲慢地活在只有自己是主角的舞臺。
我所看到的她只是她極小的一個面罷了,只是她眾多丑陋面具中用來面對我的一套,她用純潔的目光欺瞞了我,又或者她沒有,是我選擇去相信著眼前看到的虛像。我不知道安祺內心的真實想法,但此時這對我已經沒有必要了,我知道,不論我如何去摸索,都絕對不會有將這面具所揭開的那一天的,安祺在我的面前會一直持續她的那副清純嘴臉,用它善良的瞳仁感動我。如果她會因為有機會就卸下那偽裝的話,她在最開始就不會想去蒙蔽我了。
羅杰?澤拉茲尼曾在《混沌王庭》寫道:"其實每個人都擁有滿滿一架子的面具,用來應付不同的場合。我聽說著名的心理學家抨擊這個理論已經有好幾年時間了。盡管如此,我確實遇見過這樣一些人:最初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但知道他們骨子里其實是什么樣的人之后,我對他們只有憎恨。"
我對安祺還沒有能說到了憎恨的程度吧,但心中的失望也是同樣難以言表的。自以為認識了一個懂自己的,值得深交的友人;可結果到頭來卻也只是一場夢境罷了。
"但說到底,其實沒有任何東西是徹底真實的。我發現,面具往往比另外一種選擇更容易被人接受。"澤拉茲尼不斷地幫我吐露了心聲。安祺留給我了一份極其美好猙獰的面具,這讓我明白了最好還是不要去相信別人為好,同樣,最為真實的自己還是腐爛在面具后面吧,不論對別人還是自己都是最好的祝福。
我于是接下了她的這份負擔,戴在了自己的臉上,通過面具的空洞看向這人間。然后我就發現了,并不只有我,所有我身邊的人都戴著面具啊。那一張張張牙舞爪的臉孔,小丑般虛偽的笑臉朝著我,我也就還報以同樣的微笑,走進他們之間去了,也許這才是人正確的生活方式吧。
我和安祺自那次我和友人交談過后就聯系甚少。安祺似乎也沒有想再和我主動聯系,但我偶爾還會在暗中去注意她,看見她在向其他人擺出她當初面對我一樣的笑臉時,我感到了一陣陣的厭惡。畢竟我也僅僅是她某一時間段的玩物而已。但同時一種欣慰之情卻也出現在了我的心中,暗笑到原來我不會是唯一的受害者。真是令人惋惜。
不久后我就聽說她和那個男人已經分手了,在他去歐洲回來之后,給她帶了無數奢侈的禮物以后,她提出了分手。而這次我沒有感到任何訝異,這就是她啊。滿足了自己的欲望后,她就丟棄掉那久的,無用了的面具,換上一個全新的面貌來迷惑其他人了。虧我當時還發了信息去慰問她,現在想想純粹是可笑至極,因為我得到的回信僅僅是"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過朋友,所以請你不要來摻合這件事了... ..."
哦,那好吧,再見咯。
終結了與她三年迷離的關系,心中卻絲毫不感覺放下了什么。安祺曾給過我兩張面具,有一張在一次演出時被我遺失在了舞臺上,是那張黑白的面具。真是諷刺,舞臺難道不是唯一一個地方人們能樂觀對待虛假的表演的么?而當戲劇人生發生在他們身邊時,每個人則又努力地避之,殊不知,他們一直活在別人的舞臺上啊,永遠襯著那些有著那有著最多面具的人。
至于那第二張面具,我一直不忘戴在臉上。也許哪天我最終倦了,會嘗試將它取下,但在這天到來之前,也許我還是就這樣圓滑地活著吧。
... ...
然后我又遇到了一個女孩。她救起了一只受傷的蝴蝶,蝴蝶就那樣停在女孩纖細的手指上,一動不動,宛如一枚閃耀的戒指。我笑了,泛著歐珀般的異彩。
女孩一次問我想不想要面具,和她手里的那種一樣。我愣了愣,嘴角揚起了弧度,好啊。
似乎我生命中總需要有一個面具伴著我,也許是想讓我銘記住些什么,但也有可能是想要警醒我,不要在迷失自我的路上走得太遠了。
我把面具放在了床頭柜上,狐貍面具火紅色的眼睛瞪著我,直到我沉沉睡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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