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很溫柔的女孩啊！

我們有幸搭了同一輛順風車。

我被車內的空調風吹得迷迷糊糊打起瞌睡的時候，依稀聽見熟悉的字眼飄進了耳朵。

我側耳傾聽——

“陪他吃飯……恩，他喜歡的……”

不是普通話，但是，我竟然聽得懂！

“……他總說你爸怎么養的閨女……呵呵，因為我總掐他的煙，像個男孩子……嗯，他抽煙……不抽中國煙，他說中國煙焦油成分高，對，焦油成分高，比如中華煙，他就說焦油成分太高……他抽萬寶路……十塊錢，只要十塊一包。”

就是我兒時的語言啊！口音又有些不同的，應該不是老鄉，但是出于同一本源（旁外話：我祖籍的鄉人為配合國家建設水庫于20世紀50年代末期進行了大遷徙，真正灑落在天涯。）

她的聲音那么輕柔，直覺告訴我另外一頭是她父親。她說的“他”是坐她身邊的男人嗎？

“你別擔心，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喔，這件事既然交給我了，就讓我來辦吧。喔。嗯……我明白……我和他說，我為您做什么都是應該的，對于我們來說，您是我們全家的老師。您大老遠過來，我一定要盡心的……喔，你放心……”

這“喔”字在普通話里是找不到的，是個很婉轉的語氣詞，音階處在第二和第三之間，起到安撫人讓對方安心的作用。我從未用過這個發音，我覺得這個發音是女孩特有的。像徐志摩詩里那一低頭的溫柔。

我已經全無睡意，對她說的內容產生了興趣。我正襟危坐，為這光明正大的竊聽感到莫名的興奮。她和對父親說的話讓我覺得這是個溫柔又睿智的女孩。當我碰到父親對我某件事不放心的時候，我總是產生抵觸心理，語言上總是不耐煩并充滿攻擊的。如果我也能像這個女孩一樣心平氣和、循循善誘，是不是就會少了很多沖突和事后的糾結后悔，以及不必要的傷害和猜測。

“……像的，我們可像了……我在公共場所喜歡觀察人的衣服、表情，他也那樣……嗯，有一次我們一起在公交站等車，從我們身邊走過一個女孩，我們異口同聲地說：’那女孩的衣服真好看！’……我們都是一種人，很在意別人的看法……”

我很好奇，他們討論的人、事好跳躍。我已經聽不出頭緒。但是我好喜歡她的語調，那么平和又那么有耐心。我從來沒有和父母聊過這些生活的細節，尤其是用方言，很多想法都無從表達。

“只要我對他真心，他也對我真心，這樣就好了。至于認不認父親，倒不那么重要了……嗯，我會找紅方聊的……問問他的想法……喔，你放心……”

原來方言也可以寫詩，原來和父親聊天也可以聊成散文嗎？我真想回頭看看她。

“……去上海了……見客戶……我的嗎？我的日本客戶不要見我老板的……嗯，日本客戶不喜歡見我老板……放心吧，爸爸，喔……”

是個學日語的女孩嗎？她讓我想起日本文化里面的“敬”義，那應該是“溫柔”的底蘊。

“再見。麻煩了，這一路。”女孩要下車了，和司機告別。

我終于回過頭，看見她淡淡的輪廓：溫柔恬靜。

謝謝你這一路讓我如沐春風，溫柔的女孩。

我真想叫她做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