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四的配鑰匙攤擺在我們沐橋鎮(zhèn)的農(nóng)貿(mào)市場門口。一年四季，除了過年那幾天，其余時間他天天都出攤，風(fēng)雨無阻。

前幾年，每天早上，他老婆和他一道出攤，幫他打個下手。下午，她老婆打麻將去了，李老四就一人守在攤邊，等著零星的幾個顧客。

雖然有時一下午也等不到一個人來配鑰匙，但李老四依然不敢離開半步。有時想上廁所，李老四只好喊隔壁賣散酒的老高幫他看一會兒。

這兩年，他老婆身體不好，除了下午打打麻將外，再也不和李老四守攤了。李老四雖然反對老婆打麻將，但夫妻過日子，天天吵架也不是個法子，只好隨她去吧。

李老四的兒子天賜，技校畢業(yè)后一直失業(yè)在家，他整天東跑跑，西蕩蕩，手頭沒錢花了，就到李老四的攤位前哼哼唧唧。

“你也不小了，也該找個事做做吧。不是我說你，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在這里擺攤掙錢……”他停下手里的活，抬頭盯著面前虎背熊腰的兒子說。

“爸，你能不能不要說你掙錢的事，我都替你害臊！有那么多好手藝不學(xué)，偏偏學(xué)個配鑰匙，多丟人，害得我現(xiàn)在連女朋友都找不到。”天賜指著攤子上的鑰匙生氣地說。

父子倆這樣的對話已不是第一次，每次李老四都被兒子說得啞口無言。他搖搖頭，嘆口氣，又戴上老花眼鏡繼續(xù)干起活來。

他認(rèn)真地將手里的兩把鑰匙比對著，然后將新鑰匙用銼刀打磨，再比對，再打磨。如此三番五次，直到配出來的鑰匙和原來的鑰匙近似于一樣時，他又取下老花眼鏡，將兩把鑰匙湊到眼前再看個仔細(xì)。

這一套配鑰匙的流程，天賜早就看膩了，他說：“爸，都什么年代了，你還在搗鼓這原始的手工，難怪你一輩子發(fā)不了財。”

“爸，你給我十萬塊錢，我要到城里開個高科技的配鑰匙店，專門配各種汽車鑰匙。比你這個手藝來錢快多啦！”有一天，天賜破天荒第一次和李老四談到開店的事，李老四在城里看到過電子配鑰匙，他一直也有這個打算。

“我去培訓(xùn)一下，應(yīng)該也能學(xué)會吧？”他怯生生地問天賜。

“你年紀(jì)大了，就在家休息吧！”天賜一口回絕了他，“我和燕燕兩個人就行了。”

燕燕是天賜剛談的女朋友，和天賜是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天賜他娘逢人就夸自己的兒媳婦好，但李老四從不吭聲，他覺得天賜在網(wǎng)上找的這女孩不靠譜，還不能算是他的兒媳婦。

“十萬塊錢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可得把穩(wěn)點(diǎn)啊！”架不住兒子的軟磨硬泡和老婆的絮絮叨叨，李老四最終還是同意了兒子在城里開店的事。

“爸，你放心，等我生意做大了后，你就把那個破攤子扔掉，好好地享受享受晚年生活。”站在銀行取款機(jī)前，天賜信心滿滿地對父親說。

李老四對他揮揮手，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天賜在城里開店的消息也是天賜他娘在打麻將時說出去的。那些麻友們說，你和你家老四馬上就要到城里享福去了，天賜這孩子真有出息啊！

李老四每天早上依然按時出攤，但他還是不放心兒子，每天都要打電話給他問開店的事。

天賜說門面正在裝修，他和燕燕已學(xué)會了一整套的技術(shù)，再過幾天就可以開業(yè)了。

開業(yè)那天，李老四歇了一天工，一大早就趕到天賜的店里。他在店里店外巡視了幾遍，發(fā)現(xiàn)無論是門面的選址還是店內(nèi)裝修，都令他滿意。他看著忙個不停的燕燕，猜到大部分功勞肯定是這姑娘的，自己的兒子幾斤幾兩，他心里清楚。

“崔燕燕？”他盯著營業(yè)執(zhí)照上的名字，心里一時犯起了嘀咕，怎么不是天賜的名字？

趁燕燕出去買早飯的空檔，李老四問天賜營業(yè)執(zhí)照上名字的事，“你倆還沒結(jié)婚呢，就算是結(jié)婚了，這開店的錢是咱家掏的，她崔家一個子也沒出，憑啥寫她的名？”

“爸，這只是一個形式。燕燕有失業(yè)證，可以免很多費(fèi)用，所以掛她的名字，但老板還是我，你就放心吧，沒事的！”天賜找出燕燕的失業(yè)證給他爹看。

“反正，我覺得這樣不大好，你得多留個心眼！”李老四對兒子念叨了不止一遍。

從城里回來后，李老四就斷了老婆的麻將資金，“咱們那十萬塊錢都打了水漂，你還有錢打麻將？”

她老婆哭喪著臉，不罵天賜，反而一個勁地罵李老四摳門，說自己瞎了眼睛，命苦……

李老四也不理他，自顧自地照舊出攤。

半年后，一個冬天的傍晚，李老四正準(zhǔn)備收攤回家，兒子天賜像個木頭樁子似的戳在他面前。

“爸，我和燕燕分手了。我明天就去上海打工，你要多保重啊！”天賜放下行李說。

“我們的店呢？都?xì)w燕燕了？”李老四的聲音發(fā)顫。

“嗯，是我提出分手的，她人品不好……”天賜不敢往下說了。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你從小到大就是不聽我的話。是的，我是沒有什么本事，但我從十五歲就在這兒擺攤，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飯粒還多！那個崔燕燕，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家出來的……”李老四坐在他專用的小馬扎上，痛心地數(shù)落著兒子。

兒子耷拉著腦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李老四見了，心一軟，不忍再把話說重。

天漸漸黑了下來，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李老四起身開始收攤。他把剛買的一個打磨機(jī)像寶貝一樣用泡沫盒包好，連同銼刀、鑰匙坯子，一樣一樣小心翼翼地放到木箱里。然后把小馬扎和那個寫著“李記配鑰匙”字樣的木牌一起塞到推車?yán)铮@才將攤車推進(jìn)老高的店里，遞根香煙給老高后就匆匆地出來了。

兒子還愣在原來的位置沒動，李老四上前拉他一把說：“跟我回家！”

天賜伸手接過了父親手里的空飯盒，生平第一次和父親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