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那些經典名著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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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小說與好的詩歌一樣,最難把握的是節奏。一部精彩的小說,必然有其節奏,而節奏的舒緩緊湊,又都來自于語言,故而對于一個好的小說家來說,對語言的敏感性,并不能弱于一個好的詩人。

精致的小說當有非同尋常的開頭。起首兩句尤為重要,有時可奠定全篇的節奏,甚至于文體風格,亦能一并體現而出。

如《百年孤獨》的開頭:許多年以后,當奧雷良諾上上校被槍決的時候,他一定會想起父親帶著他們去看冰的那個下午。這種宿命論式的預言,就奠定了小說魔幻現實主義的風格,以及奧雷良諾家族走向衰敗的背景。

而川端康成的小說《雪國》的開頭就更加具有典型性: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川端不愧為純美手法的營造大師。這簡潔的一句話,仿佛是電影的畫面,由暗到明,寂靜漫長,卻終于進入了一個水晶琉璃的世界。而《雪國》中的情感,正是人生之意外,要在這一片并不真實的晶瑩世界里,來顯得真實。

《局外人》的開頭是我讀過的小說里,顯得最為意外的: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在昨天,我搞不清。加繆真是敢寫,這樣大逆不道的文字,即使是在藝術家多如牛毛的法國,即使是在二十世紀,也不禁讓人瞠目結舌。一句話點名文本敘述者的性格,已為他后文的命運悲劇埋下了伏筆。據說,加繆寫出這本驚世駭俗的中短篇時才26歲,然而他卻一針見血地戳破了所謂的法制體制中暗藏的荒謬、冷漠的一面,和個人在面對命運和社會時的無力感。果然,對小說家們來說,最好的事莫過于哲學家們都只顧著埋頭于形而上學。

“洛麗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同時也是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洛—麗—塔;舌尖得由上腭向下移動三次,到第三次再輕輕貼在牙齒上:洛—麗—塔?!?和一般人理解的不同,我覺得這段話漂亮的不是第一二句,而是后面對舌頭的這段解釋。隔著紙張,都能聞到濃濃的肉欲,納博科夫神經質的敏感,和一個中年男人的絮叨。《洛麗塔》本身太有名,當時看也只是沖著名氣去的,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是這個開頭的確非常驚艷。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也偶爾會在腦子中突然閃現,電石火光一般的開頭。

卡夫卡是一個深沉,但蠻幽默的作家。所以他的開頭會這樣寫: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一個西方傳統的“變形記”,卻沒有任何奇遇,以如此平淡的方式展開,時間是模糊的,背景是模糊的,然而在一個如此不明確的背景下,“不安”一詞卻分外準確,放在小說開頭,已經決定了后文中的恐怖、疏離與冷漠。

當然,好的小說開頭數不勝數,杜拉斯的《情人》: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F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這一段文字早已廣受流傳,流行到我甚至不想過多地去為它耗費唇舌。只說一點,寫出這一段的杜拉斯,是不是深受葉芝影響呢?

美好的小說必然有引人注目的開頭,如同美人有明目。敏感的讀者,應有慧眼,讀開頭即能辨文章。小說好比彈琵琶,善彈與不善彈者,舒指即知。

文章寂寞千古事。于作者而言,最怕的不過篇如華錦,卻因世無知音而日日生塵。嘻!所以《水滸傳》遇金圣嘆,《金瓶梅》遇張竹坡,《紅樓夢》遇脂硯齋,都是人間第一暢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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