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有多死,我當然不知道,只是第二天太陽從窗簾的縫隙間射到我剛睜開的眼睛上的時候,我以為太陽化成了人,站到我拖鞋旁邊叫我起床。我心里說,太陽應該是個男人嘛,咋跟女人一樣愛叨叨了?這時候幾只雀落到窗臺上,短短的腿蹦著,“嘰嘰喳喳”地叫,感覺竟像是它們想從窗戶里進來一樣。我看著它們,笑了一下,就想道:今天這鳥咋叫得這么好聽呢,我要是鳥就好了,站著都能睡著,還能在空里飛來飛去,自由得像一陣風。就起來去拉窗簾,窗簾一拉,把鬧鐘碰倒了。我是故意把鬧鐘放得遠,放得遠了就得下床去關,一下床也就不乏了。但我把鬧鐘拾起來一看,才發覺遲到了。鬧鐘響我竟然沒有聽見?我急忙一邊套衣服,一邊往單位跑,臉也不洗了。雷大頭在門衛室嗑瓜子,看我過來拿瓜子皮砸我,說:狗日的,十點半了才上班,昨晚上偷牛去了!我給他笑了一下,腳不停,他又喊:你狗日的連煙都不給我發,我給你劃遲到呀!手里的筆指著我。
進了門,我就不再跑了,慌慌張張地不像樣子。你說這是不是跟人摳鼻甲子是一樣的?沒有人了,就鼓勁摳,摳出來了還要看一下是啥顏色,啥形狀;有人了就悄悄地摳,摳出來了趕緊一抹或者一彈?我把手往兜里一插,大搖大擺地往湖西樓走。路上碰見服務員打水回來,一下提了四個壺,路走得晃晃悠悠像是擔了一擔水。我就過去把她接住,說:咋提了這么多,小心把你燙了。服務員笑著說:不要緊不要緊。眼睛又朝禮堂斜一下,說:哎呀,禮堂那一幫子人太能喝了。一壺一壺地倒,一趟一趟地打,鞋幫子把我腳都磨疼了。說著腳面在黑布鞋里拱了兩下。?我看了一眼她的腳,鞋跟有些偏,就問她:禮堂就你一個人值班嗎?服務員嘆口氣,說:我跟云姐嘛,人家是領導,站了一會就跑了。
我把壺給服務員送到禮堂,想給她說讓她一次提兩個壺就可以,多走兩步路總比把自己燙了強。我是突然想起來我祖母在我小的時候常說的兩句話。一句是“小娃勤,愛死人”,一句是“不怕慢,但怕站”。但這話我當然不能隨便給人家說,說了人家估計能把自己想象成我的孫女吧?我臨走,端了個凳子給她,說:不倒水了你就坐下,讓腳也歇一歇。她說:不敢吧?我變了臉,說:坐你的!把凳子挪到了她屁股底下。要走了,她卻說:主管,你注意些啊,早上點到經理說你了。我應承著往出走,準備到湖西樓去閃個面。
辦公室里煙味大的很,就像是夏天的晚上,院里點的樹葉熏蚊子一樣。綠葉子濕氣重,火燒不起來,只是一個勁地冒白煙。王愛云坐的沙發,吳雅婷坐的床,一人拿了根香蕉,一邊說笑一邊吃。我一進門,王愛云的笑還在臉上,傻傻的。但吳雅婷不再笑了,嘴也不張,只是把東西在嘴里輕輕地嚼。我沒有問候她倆,只是笑了笑,坐下來,王愛云說:皓子,你來遲了,水果叫一幫子不要臉的老男人吃完了。我給你在抽屜藏了一個,都被翻出來了。王愛云說的這個遲指的不是早上遲到,而是進辦公室遲了。她話一說完,我感覺吳雅婷眼睛把王愛云斜了一下,我說:噢,我不吃,還沒有到飯時嘛。頭再沒有抬,看桌上的報紙。但我其實并沒有看,只是把頭低著,想著自己還是出去吧。但吳雅婷卻起了身,應該還把我瞟了一下,說:小云,那我走了。就走了。我看見她屁股上吊了個白色的線頭,估計是床單上的,我沒有給她說。
吳雅婷一走,王愛云就給我做了個鬼臉,悄聲說:早上罵你了。我并不在乎,隨口問:咋罵的?王愛云走到門口,把門反鎖了,坐到我對面,說:說你勢大的很,她都來了,你還沒有來。仗著自己有關系,一天張的很!我冷笑了一聲,心里說,我哪里張了嘛,我再張也是有分寸的,不像某些人在單位里就做起茍且之事。王愛云這話我只當是過了一遍耳,就不往心里去了。說道:唉,愛咋說咋說去,我就這樣子。說著橫勁就上來了,嘴里想叼一根煙,但我忍住了。王愛云卻坐端正了,說:皓子,姐看你不是個平地上臥的人。我笑了笑,說:哎喲,姐你把我高看了。在人家手底下干事哩,該敬還是得敬著。她說:你將來再當了領導,可不敢把姐忘了呀。我說:哪里的話,要上也是你先上,總有個先來后到嘛。她一笑,又趴到桌子上,擠著眼悄聲問我,說:兄弟,你給姐說實話,老陳是不是給你撂嘴了,讓你當經理?我腦子里閃了閃老陳的臉,立即笑起來,說:呀,好我的姐哩,說著說著你就胡說開了,我走呀!
出了門我打算到院子轉轉,順便檢查衛生,但一扭頭就看見禮堂里的服務員坐在凳子上打盹,便走過去,也沒叫她,站到旁邊聽上面講話。服務員的頭緩緩地低下去,又猛得抬上來,似乎咽了兩口唾沫,眼睛只是不睜。有時頭低得特別低的時候,就感覺像要一頭栽下去一樣。我先是偷偷笑了幾聲,再就笑不出來,心里有些酸,又害怕她真的摔了,就扯了扯她的衣肩。她一驚,立即站起來,把衣服往展地抻了抻,又把頭發理了理,不好意思地說:主管,你來了。我說:乏了到休息室睡去,我在這看著。服務員楞了一下,急忙說:噢,不用不用。端了茶壺到前面續水去了。臺上人講的話,從話筒里傳出來,就有了“嗡嗡”地回音。我看了一眼下面的人,有趴著睡覺的,有低頭耍手機的,有掏耳朵的,還有“咯嘣咯嘣”剪指甲的。最后一排離主席臺遠,連呼嚕都打起來了。茶壺里的水倒完,服務員過來添,我給她做了個有事情打電話的手勢,就出了門。
現在回想起來,我那天順著路朝院子走,突然路邊的假山上“哇”地一聲蹦下來一只貓,把我驚了一下。這只貓肯定看見了我身后有了不干凈的東西,它是為了擋住我的。但我沒有意識到,以為是它把我當成了老鼠。走到三區門口,就想起吳雅婷在房間里胡弄的事。抬腳進去,服務員在休息室朝外瞥了一眼,繼續耍她的手機。這個服務員怪的很,老是對我冷眼相待,我也不知道哪兒把人家得罪了,反正我感覺人家看我不順眼。既然是這,我雖然不難為她,但當然就公事公辦。我說:吳萍,把鑰匙讓我用用,我看一下衛生。吳萍出來,把鑰匙遞給我,皮笑肉不笑地讓臉上的肉抽搐了一下,又進去了。按說我檢查衛生,一般都是服務員陪著,但這吳萍從來不。不陪就不陪吧,我一個人才自在哩,省得有了屁還要憋著。
隨便看了幾個房子,都準備走呀,這時候床頭柜上的一盒香煙把我的腳步定住了。煙盒子花里胡哨的,好看的很。我走過去,把腰彎下去看。煙盒子黃燦燦的,像塊金磚。盒底一道子藍白相間的花紋封頂,像古時官員的蟒袍。盒子上兩條龍甩著尾巴,抱著個火球,火球里面,紅底黃字,像蛇爬過去一樣扭捏著兩個字“九互”。說到這兒你要笑我了,哪里有叫“九互”的煙?但我卻不怕你笑話,我真正是稀奇了,也沒多想,拿起來轉著看了看,又把盒蓋打開,聞了聞,才放下。放下的時候,我專門放的是之前的位置。后來我知道,我是沒看清,也是孤陋寡聞,那是南京產香煙,叫九五至尊。
說句實在話,我本來想從煙盒里面拿一根裝到兜里的,我不相信他誰抽煙還數哩!但畢竟有些那個,就忍住了。雖然忍住了,但還是回頭又看了一眼煙。才要扭頭,吳萍就就站到了門口,不動聲色地說:主管,客人回來了。我正入神,也是心虛,突然一句話把我嚇了一跳。急忙說:哦,好,行行行。也不知道吳萍看見我身子抖沒抖那一下,我一邊往出走,一邊想,頭上就出了汗。
有些事情有時候就怪的很,你越往壞處想,想得天塌了地陷了,到最后卻啥事都沒有;但你要往好處想,壞事偏偏就發生了。我的思想里,紅房子包括山莊本身,是一塊陰柔之地。說是陰柔之地,并不是因為單位陰盛陽衰,而是,碧綠的湖水,搖曳的柳條,瘋長的野草,空曠的房子,甚至幽暗的角角落落,都讓我覺得有一股哀怨之氣。
邪就邪到這兒了。
出來了,我就再沒當一回事,過去到玉梅那兒串了個門子,又把童曼瑤調戲了一會,便到了中午飯時。飯吃畢,照舊坐到湖西樓里,眼看著快下班了,我就要坐到湖邊去抽一根煙,這已經成了習慣了。我覺得水啊,鵝啊,樹啊,肯定都把我認下了。認下了好,起碼它們不把我當生人看。那幾只白鵝,廝跟著悠悠然從水上往過飄,腳掌子像長開了的黃花菜一樣,在水下若隱若現地劃拉著。桃樹上剩下幾個未熟先老的果子縮成個黑疙瘩,皮皺地像是老人久經風霜的臉。我不由得心有些涼。
沒有風,水就起不了波瀾。我坐在樹蔭下的涼椅上,把猴王掏出來,點上。煙從過濾嘴里面出來,從喉嚨里進去,沙沙地癢,像喝了一口新打的井里剛出的水。我在心里說:童曼瑤跟玉梅都好著哩,我該想誰呀?誰還值得我想呢?那還有誰嘛,只能是我的母親。我給她買不起彩電,我給她看不好風濕,我改變不了她艱苦的生活,我磨滅不了她種地的意志。我啥時候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呢?可是我覺得我已經是個男人了呀?!唉,你有過這樣的矛盾么?想到這兒,我總是想哭,但這陣不是晚上,我不敢哭的。?
正坐著,王愛云的電話就過來了。她的聲音有些慌,急急地說:耗子,趕緊到湖西樓辦公室來!
我一進門,王愛云擺著手,說:快快快,坐下坐下。我問她:咋了?她瞪著眼睛,說:出事了!我腦子閃了一道電,問她:啥事嘛?她說:客人剛才投訴哩!說丟了個金戒指,還丟了一千塊錢。我就不相信,說:咋可能哩,咱服務員再沒文化,也不可能手腳不干凈啊,再說了,都時間長了,你應該知根知底啊。以前出過這樣的事嗎?王愛云搖了搖頭,好像思索了一陣,說:反正是在我手底下沒出過這樣的事。我把手一攤,說:那不就是嘛!是不是客戶訛人哩?王愛云說:這就說不清了。客戶我也沒有見,不知道長的啥樣子。唉,她嘆了口氣,接著說:就算見了,你能知道人家說的是真話假話?現在這人,看不來。不過吳萍說,客戶生氣的很,把她罵得一句還口的機會都沒有。
聽見吳萍,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但我裝著沒有啥,再說本來就沒有啥,我就問她:到底是個啥情況嘛,現在咋樣了?王愛云正了正身子,把包不住身上褶子肉的白襯衫抻了抻,說:我剛跟經理在這閑聊哩,人家接了個電話起身就走,我問咋了,人家就說吳萍說客人把東西丟了,還說你中午到客房檢查衛生了。說著把我看了看,眼神怪怪的。我當下拍了桌子,站起來說:這話啥意思?意思跟我有關系啊?王愛云手朝我甩了兩下,就像隔空打我一樣,不耐煩地說:哎呀,你坐下,你坐下,你給我兇啥呀?屎盆子都要扣到我頭上了,我哪里能坐得下去?我說:我到房間里檢查衛生去了,我是偷東西去了?吳萍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凈地,她咋不說跟自己有關系?照這么說,客房里死個人,都是我殺的?簡直放他媽的屁!
王愛云示意我小點聲,說:哎呀,這事情本來就說不清,你急啥嘛!我說:我不急?!不急豬屙下的,狗屙下的,都成我屙下的了!她似乎是看見我的樣子有些害怕,說:好了好了,你眼睛紅得要吃人呀?先坐著,姐給你打探一下去。這話我不愛聽,啥叫給我打探去?我說:走,咱倆一塊走。我過去誰狗日的再胡說,你看我扇她嘴巴子呀不?她說:你趕緊好好的,你過去是尋人打架呀?瞪了我一眼,急急地出了門。
我是都坐下來了,心還像鼓一樣“咚咚”地敲著,鼻子里出著粗氣。手自然地摸到了兜里,取出一根煙來抽,這是我頭一回在辦公室抽煙。煙一起,越發覺得眼前有了妖魔鬼怪,一口就吸了一根煙的四分之一,再深呼吸一樣過了喉,竟沒有煙吐出來。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說話有些欲蓋彌彰了?那你來給我分析一下這事情。首先,客人應該不會平白無故捏造吧?畢竟是團體來的,先不管金額多少是否值得懷疑,訛人之前一定會考慮空穴來風的事情對自己身份的影響,所以丟東西,大概是真的。既然是真的,我沒有拿,還有誰拿呢?院子里總共五間房,沒有散客,早上都開會去了,還有誰在院子?我總不能不算她吳萍吧?客人一走,房間門都是鎖著的,也就她吳萍手里有鑰匙,她沒有拿,那還能是見了鬼了?一下子我頭就重起來,像喝了半瓶子白酒。吳雅婷和王愛云都去了院子,我卻沒有去,是不是會讓人更懷疑呢?但我臉皮這么薄的人,見了吳萍的面,怎么跟人家對質呢?我說我是做賊心虛,想拿一根煙,才抖了那一下?但這話我給你能明說,我能給那些人說嗎?
王愛云回來,拉著個冬瓜臉,一進門就喊:把他的,差點把我都粘上!我說:咋?她說:咱好心過去看去了,一去經理人家就問我,我有沒有到房子去。我說我沒有。人家就說那我上一天班,也不檢查衛生嗎?你是不知道人家當時那臉色有多難看,就跟巷道里那婆娘男人叫狐貍精拐跑了一樣,兩手插到腰上罵人。還不是手,是手腕在腰上頂著。就這,就這,你看。王愛云說著,學起了那個樣子。又接著說道:哎喲我的媽呀,幸虧我沒有去,去了我也成了賊了!我沒有心思看她,問她:那現在咋弄著哩?她翻了翻白眼,說:我也不知道,估計姓吳的拿不住事,人家給老陳匯報去了。王愛云嘴里姓吳的三個字,咬得很輕,說的時候,還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窗戶。
這一個下午,盡管食堂里是我愛吃的臊子面,但我吃的并不香。童曼瑤給我說了幾次話,我都癡癡得有些楞,筷子雖然挑的是面條,但眼睛盯的是桌面。她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說:想啥呢?小心吃到鼻子里去了。我回過神,淺淺地笑了一下,夾了一塊肉到她的碗里。這時候我手機就來了一條短信,我看了,卻是老陳,發的是:小張,你到我辦公室來。童曼瑤看著我把手機裝到兜里,眉毛挑了一下,問:誰呀?我說:沒有啥。她說:誰嘛,還不給我說。我說:你先吃著,我去一下湖西樓。她放下筷子,坐正了,嘴撅著說:啥事嘛,恁急的,我是不是你媳婦呀?我也不知道為啥,突然就說:你煩不煩!起身走了,走了兩步,回頭說:給我把碗一洗!
走在去單位的路上,我就在心里想,這老陳叫我到辦公室,為啥不打電話,而是發短信呢?我這樣說你是不是要笑話我了?但我告訴你,后來的許多事情證明了,并不僅僅是因為我對文字的敏感。我走到老陳辦公室門口,才要往里看,就和她的眼睛對上了,對上了她便一笑,我就沒有敲門,直接進去了。
辦公室里還是那一陣香,并不熏人,只是覺得像到了花園一樣,香味和著風,一股一股地流動著。在花園里,我是敢大口吸的,但在老陳辦公室,我卻不敢。我知道老陳叫我肯定是說院子的事,就打算不卑不亢地跟她說話,故意把眼睛睜得有些大,牙在嘴里也是咬合著,臉上的表情就有些硬。她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一把小勺子,輕輕畫著圓圈攪著杯里的咖啡,“刺啦刺啦”的聲音從她手下傳來。她始終笑著,但臉上的表情并不多,感覺像是笑都在眼睛里一樣。我看她那樣笑,就有些緊張,也有些失神,陪襯著笑了一下,竟覺得臉上的肉有些顫。估計是笑得很難看,她頭低著“噗嗤”笑了一聲,頭抬起來說:怎么,我都陪你加班了,你還不高興?雖然說我去她辦公室的回數多了,但還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僅是因為人家是領導,還總覺得人家高貴優雅地不是個凡人。其他的咱不說,我只說就光是人家那個手,比她的臉還白嫩,你就自己想吧。我沒接她的話,又勉強笑了一下。她看著我,說:事情不必我再重復了吧?我故意說:啥事情?她手里的勺子突然停住,頭卻并不往上抬,只眼睛往上一翻,眼皮子便打了折,變了臉說:皓子,你如果是這個態度的話,那就太讓我失望了。我心里冷笑了一聲,說:領導你要是覺得我是那樣的人的話,那我也挺失望的。她聽完我說這句話,頭慢慢的抬起來,歪歪地偏到了右邊,眼里好像有輕蔑,又有驚奇,甚至好像還有曖昧,反正說不清。她把我看了有半分鐘,手里的勺子沒有停。我也把她看了半分鐘,身子紋絲都沒有動。她把勺子拿出來,放到嘴里輕輕抿了抿,又伸出尖尖的舌頭舔了一下嘴角,眼睛亮亮得說:那,錢是你交現金,還是從你工資里扣?
老陳她這話一出口,我當時就準備轉身走人了,走了還要給她把門摔一下。既然是這,還有啥好說的呢?但我轉過身,才走了一步,就聽見老陳喝了一聲:你給我回來!我轉過身看她,她就開始笑,先是眼睛閉住笑,像個亂顫的花枝,再就用手捂了嘴,但笑聲還是從指縫里傳出來。她那樣笑,我覺得怪的很,心里說是不是誰在我后背上寫了個王八。她笑畢了,氣都有些喘不過來,用手指了指沙發,說:行了行了,你坐下,你這孩子,真叫個實在,你還當你是年輕人啊,說走就走啦?我嘟囔了一句,說:年輕不年輕,要看情況嘛。她終于把笑止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說:皓子呀,你伯是識文斷字的人,我相信你不會做給人家丟臉的事。況且,她說著停頓了一下,認真地看著我,說:我斷定你不是那樣的人。這個事我已經了解過了,我心里有數。有人既然要演戲,那咱們就陪她演下去。不過呢,就是要委屈你一下,可以嗎?
這話我聽了覺得還差不多,就糊里糊涂地點了點頭,她又笑了。她接著說:錢從你工資里扣,到時候我給你補回來,好不好?我側頭問她:還是要扣錢啊?她撅了一下粉紅色的嘴,有點嫌我不聽話的意思,然后竟有些溫柔地說:你這個死孩子,就當是聽我的話,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