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碧鮮
我猛地睜開眼,精氣神在一瞬間涌到身體每一寸肌膚,熨帖得極是舒府。迎頭看見坐在身邊的那人,心頭又是一跳。
“上神?”
“是我。”卻塵向我伸手,頓了頓,又收回:“彼岸,你……你有沒有不舒服?疼不疼?”
“我沒事,”我閉上眼,喘息一會,撐著地坐起,四下看了一圈:“這里是……望鄉臺?”
卻塵點頭:“是。多虧你的計策好。我先回地府請來黑白無常,待岑盼盼和她的車夫都在房間里時,一網打盡。兩個人剛被閻羅帝君審問。”
“怎么說?”
“罰下第十八層地獄,除非天崩地裂不得超生。”
這刑罰夠狠。說來,還是他們執念太深,一個為貌,一個為情,生了心魔,為禍蒼生,自己也落得個永生痛苦的下場。
“哦。”我低低應了一聲,“那,岑盼盼與若薌仙女面容相似,是為什么呢?”
卻塵道:“她說,幾十年前,她因為容貌衰老而門庭冷落,一氣之下投海自殺。沒想到魂魄在海灘飄蕩時,見一個美貌女子死在沙灘上。不知怎么回事,魂魄就附到她身上。她由此又換了一個面貌,再尋回了癡戀自己的車夫。從此,她以‘盼盼’為名,輾轉各地,收獲男人的追捧愛戀。那個取人鮮血入藥的法子,也是這個車夫為她找來的。”
“她附身的身體,應當是若薌仙女吧。”
卻塵露出一絲苦笑:“是的,但是岑盼盼的魂魄剛剛離開,身體就化成灰燼。我已請南極仙翁看過,她的魂魄還在世間。所以,我還會繼續找她。”
“好吧,”我站起,對卻塵鄭重行禮:“愿上神早日尋到未婚妻。這次多謝上神相助。小女子還要去熬湯,就此別過。”說罷,我跳下床,往望鄉臺奔去。
卻塵喊住了我:“彼岸,我看你根骨清奇,是修仙的好料子。你若愿成仙,來五重天找我便是,我……我為你找個好師父。”
我回頭,對他微微一笑:“好。”
“那,我走了。”卻塵道。
我點頭。
卻塵看著我,離我只有寸許遠,遲遲不說話。我低頭:“上神慢走。”
“彼岸,彼岸……”他喃喃著我的名字,漸漸遠去。
日子又恢復往日平靜。望鄉臺前,亡魂絡繹不絕。要喝的仰頭一口,不喝的本姑娘親自灌。只是,偶爾臉頰有些潤濕,想來是湯水蒸汽太盛,暈了眼角。
那一日,我正在攪拌湯水,孟婆大人拍了一下我的肩:“你就在地府待一輩子不成?”
我嘆口氣,就知道瞞不過她。
放下木勺子,我轉身,攏了攏頭發:“熬湯也挺好的,那些煩心事,不見不惱。”
“這近百年來,他一直在找你。”孟婆接過木勺,往大鍋中添了幾勺忘川河水,“還不夠你原諒他?”
我道:“不過是執念。你看,我什么都不知道,過得更好。”
岑盼盼那一刀正中我的眉心。那一瞬間,所有的事都涌進我的明臺。
若薌是我,我是若薌。
那時的卻塵,是天界第一風流神仙,雖與我有婚約,但卻處處留情。我實在忍無可忍,約他在東海邊見面,最終攤牌。哪知海浪驟起,眼見就要吞沒青神縣,我以全部修為抵御風浪,自己卻是身魂分離。身子被蘇盼盼占了去,魂魄悠悠蕩蕩到了地府,成了無根無憑的司飲彼岸。
救了一城百姓是大功勞,但要成上神還要歷劫。聽說千年前,青丘有位九尾白狐,歷了百般情劫才位列上神。我這算什么呢?一刀割開眉心,恢復神力,元神金光燦燦。這便了結了不是。
孟婆熬完了湯,將木勺塞回我手中:“你自己的事,想好。你一心想要忘記他,未嘗不是另一種執?不若拋去前塵,從頭開始。”
是么?我低忖。那些被自己固執忘掉的往事,再一次涌進心頭。他為我尋藥,與我同游,覽遍世間美景。三生石留下我與他的手印,月老的紅線系在我和他的手腕上。我戀著他,他的笑卻不止為我綻放。我恨,我怨,直到巨浪滔天,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忘記他。
所以,我會給自己取名叫“彼岸”。彼岸花,彼岸花,花葉永不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既然決定忘記,那就,永生不見。
“對了,”孟婆突然回頭,漫不經心地問:“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天界有位神仙沒了法力,馬上要來地府,從最苦的雜役修煉起。”
我一驚。
“他用全部修為求得與你一段同行路。現在的他,只是普通神仙,再也不是上神。”
真的嗎?他為了尋我,竟然犧牲至此?
忽而抬頭,隔著忘川河,我看見三生石上,有一個蒼青色人影,緩緩而來,正是卻塵。
他看著我,目中似有千百萬句說不出的話。在他身后,火紅的曼珠沙華蔓延到無邊無際,比火還要熱烈。他的那雙眼,明亮得要灼燒盡我的魂魄。
“若薌”他慢慢開口,唇邊泛起的笑意,如一片金燦炫目的陽光,“我終于找到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