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吁嚱,危乎高哉!在這危乎高哉的絕頂之上竟然有人居住,算是祖師山最大的景觀了。
山峰之上還有山峰,一座接一座,如同疊羅漢,疊到最高處,已經是云霧繚繞,寒氣逼人,手可摘星辰了,天宮如在身邊,萬物都在腳下。但是在這樣高的山頂上,竟然住了幾位老人家。
有一條筆直的公路,一直通到山腳下。山腳下有一個村子,高門大戶,雞犬相聞,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坐在鑲了瓷磚的大門檐下乘涼,穿著入時的年輕婦女在開花的槐樹下悠閑地織著毛衣,身材嬌好的妙齡少女在專注的繡著十字繡。兩三只母雞在青石板上踱著方步。一條哈巴狗,一臉媚態的迎著路人。
穿過幾片黃金的油菜地,就開始爬山,休息了兩三次,才爬到這道山梁的峰頂,回首來時路,就像是一支直射而來的箭,直射山腳。山腳下的村子已經看不見了,開花的油菜地像是一塊塊剛剛洗過的金黃手帕,在明媚的陽光下晾著。展望前路,心里不免有些涼意,原本以為腳下的山峰就是絕頂,誰知在遠處越來越高的山峰面前,它竟然是倒數第一低。
越往遠處,山峰越高,就像有神仙刻意將它們從低到高排了個隊。最遠處的絕頂,形狀模糊,云霧繚繞,仿佛是海外仙山,顯得虛無縹緲,遙不可攀;又像一根錐刺,直指蒼天,這就是祖師山。
繞過一個觀音廟,攀過幾座山峰,在如同巨大布幔斜鋪的山坡上,沿著一條崎嶇的羊腸小道行走,前方有幾個緩緩移動的小黑點,仿佛是小小的甲殼蟲在爬,引起我們無限猜想。走近了才發現是幾位深藍色衣服的老人在揀柴火。我們相視一笑,在這樣的大山中,總會有什么出乎你的想象。
“過路的,你們是往山頂去吧,捎些柴火吧。”老人們洪亮的聲音在山坡上響起。
拉起路邊的干柴,磕磕絆絆的在山路上穿行,又繞過兩個山頭,爬上一道長長的陡坡,拜過了半山腰的南天門天神廟,攀登一長串石砌的臺階,便到了一個干凈的院子里。土黃的泥土院子,低矮的石板瓦房,墻角下小草從泥土里鉆出來,青嫩的可愛。院子邊上是道崖,崖邊兩株山桃樹,正開著濃烈的花。其他地方的桃花早就開敗了,在這祖師山的絕頂,卻正值其時。“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暖暖淡淡的太陽照落,在桃樹下投下了斑駁的影子,微風吹來,花影晃動,滿地的落英蕩漾起伏。
從小院上了臺階往上,是道家的仙觀——祖師廟。廟門朝正南,供奉玄武大帝真君。神廟的廊壁上,嵌著許許多多的石碑,遠迄宋、明,近到乾隆、道光。大殿很巍峨,飛檐雕拱。但是殿門緊鎖,只能從門縫里睽看大殿里的情形。穿過大殿側門,一股陰冷的山風吹來,天地也倏地變色。其間亂石叢生,僅幾步路,就是數千尺高的懸崖。站在懸崖邊突起的青石上遠望,遠處的山脈,全都像是來時另一個世界的低矮的小丘,顯得低矮而平淡。
和祖師山絕頂并峙的另一座山峰,像是一個忠實的好朋友,與祖師山深情對望,山體相連,峰頂之間只有一點點距離,正像是牢不可破的君子之交。那座山峰上有幾個黑點,根據經驗,我們知道是人在移動。時而有飄渺的歌聲傳來。原來是采藥人。
我們到祖師山山頂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揀柴火的幾個老人已經背著成捆的柴火回來了。他們輕松的將粗大的柴火捆放在柴堆上,在石槽里撩點水洗了手和臉,接著便相互合作忙乎著做飯。片刻功夫,他們便和善的招呼我們一起吃飯。我們謝絕了之后,他們才每人端出一大碗飯來,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大口的吃起來。野菜山蔬,不見葷腥,聞起來卻很香。
我們在院子里參觀,老人們等不及吃晚飯,便打開殿門,讓我們一一參觀,并給我們講解祖師的傳說。絕頂的勁風,年邁的老人,并不妨礙神殿里窗凈幾明,神像一塵不染。
口渴了,到老人們的廚房找水喝,廚房里有一盞煤油燈,滿是灰塵,散發著剛點過不久的焦灼氣味。燈泡是有的,但是山頂上一年之中只有廟會的那一天才會有從山下送上來的電。
石頭砌的簡易鍋臺,火碗上放著一口生了銹的鐵鍋,鍋里還有沒有吃完的剩菜。沒有稍晚的柴在火膛里噼噼啪啪的燃燒著。鍋臺旁邊是一個舊油箱做的水缸。我們用葫蘆瓢從水缸里舀起水來喝,這水略微有點混,入口有點澀,后味有點甜。放下瓢,便看見在廚房門口微弱的光線中慈祥的老人對我微笑。
下山的時候,有些不舍,不舍得這清幽的極頂大殿,不舍得幾位相伴生活的年邁而好客的老人。走出很遠,一回頭,看見山頂有幾個小黑點,靜靜地掛在天與山相接處,我知道,那是幾位老人在向我們凝望,在為我們送別。一片白云飄過,遮住了山頂,也一定遮住了那幾位老人的望眼。
但是我們記得他們的臉,他們的笑,他們的皺紋,他們的蒼蒼白發,他們的熱情,他們的家園。每當在校園里凝望祖師山飄渺的絕峰時,我都會想到,有幾位看秒的老人,住在高山白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