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言
在當代美國詩壇,說到佛教禪宗影響至深的詩人,除了加里.斯奈德、艾倫.金斯堡等著名詩人外,出生于1953年女詩人簡.赫斯菲爾德也是一個深受佛禪思想影響的詩人。她迄今共出版了《十月皇宮:詩》、《心的生活:詩》、《給的糖,給的鹽:詩》以及2011年的《來,小偷》等7本詩集。出版散文集《九道門:進入詩的意境》,翻譯并出版了由日本近代浪漫主義女詩人小野小町(Ono no Komachi)以及和泉式部(Izumi Shikubu)的愛情詩集《墨黑的月亮》。赫斯菲爾德曾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和T.S.艾略特詩歌獎決賽,并獲“詩中心書獎”(The Poetry Center Book Award)和加州圖書獎。作為中西詩歌的交流者,簡.赫斯菲爾德,因其詩歌中獨特的哲學藝術氣質而被譽為“形而上的詩人”,一直被認作當代美國詩人的代表。
赫斯菲爾德的詩歌短小精煉,多以自然意象和生活意象為主題,體現了詩人敏銳的洞察力和瞬間的靈感。詩人及翻譯理論家Rosanna Warren認為,赫斯菲爾德的詩歌形式簡單但主題意象深刻,語言簡潔通透,體現了感覺的哲學藝術。她的詩歌涉及了人類生存的核心問題:既有形而上的沉思,也有關于生態的話語,更有對日常生活和日常經驗的細微描述。赫斯菲爾德的詩歌語言為我們開辟了一片沉思的新天地。更重要的是,赫斯菲爾德的詩歌因佛禪思想的融入,時刻給人以一種頓悟,讓人重新審視個人身心與自然界。浸潤著禪思的詩歌貼近人的心靈,反映人的真實生活,時刻飄揚著一種內省、內觀的聲音。
2、文學與文化研究
國內最早研究赫斯菲爾德的詩歌及其詩學的是任教于香港大學、曾任臺灣國立中山大學教授的鐘玲。在鐘玲對中國文化與美國文學之系列研究中,專門對赫斯菲爾德進行了分析,比如赫斯菲爾德的禪修因緣,作品中反映的禪宗公案,以及她的禪修經驗,此外,書中“生活禪與創作”一節,具體探討了禪宗對赫斯菲爾德生活創作的影響。
《簡赫斯菲爾德之聲與禪悟中的現代性因素》一文章中,鐘玲論述了禪悟修行對她獨具一格的詩風形成的影響。她將其概括為:集中注意力的訓練、避免外界的干擾、以“大我”取代個人瞬間的情感。除了打坐時的心無雜念、專一,作者還指出應該對日常生活中的極微小事物的觀察。集中注意力的訓練能夠使人們不被其他思想左右,從而避免外界的干擾,達到一種寧靜輕安的境界。“自我去除”的寫作方式,使詩人自己不占主導地位,而日常事物以及大自然有了一定的話語權。“大我”不僅僅局限于個人自己的情感,作者認為赫斯菲爾德的“大我”映襯了“大的智慧”這一觀點。禪學的精髓在于獲得一種精神上的開悟,比如日常生活中的瑣碎事情使人的心思流向一個前所未知的方向。這就好像掩蓋的心靈之窗突然打開,一股新的感情之流暗涌而出、一個全新的世界展現在我們的面前一樣。
國內對赫斯菲爾德的研究還有其部分詩集的譯介和一些簡單的述評,如舒丹丹的《別處的意義:歐美當代詩人十二家》一書簡單的提到了赫斯菲爾德的詩歌風格、詩歌的淵源等。
盡管被譽為“當代美國最著名詩人之一”,赫斯菲爾德在我國學界卻并未引起應有的關注。對于中國大多數學者和讀者來說似乎有點陌生,迄今為止,將其作為個案研究的還未出現,有關她的詩歌與佛禪思想研究的學術論文也只集中在鐘玲一家之言。鐘玲從中國文化與美國文學關系的大框架進行建構,把赫斯菲爾德作為美國文學的一個縮影,從而研究她的禪宗情結在詩歌中的體現。比如,探討了赫斯菲爾德在吸收學習禪宗后所帶來的詩歌創作上的變化,其中包括融入詩歌中的公案、禪宗故事,作品中采用的中國禪宗的“單遣法”思維,以及需要有偶發事件觸發的開悟等。這對于我們認識赫斯菲爾德詩歌中的佛禪思想顯然具有重要意義。不過,國內研究對其詩歌中體現的佛禪思想具體是指哪些方面并未涉及。不論是佛禪的整體觀還是無我論的思想,都可在其詩歌中有跡可循。因此,對赫斯菲爾德的研究還有待進一步的挖掘。
3、詩學與美學思想研究
國外對赫斯菲爾德做了一個較為全面的研究,結合詩人的主要詩集作品,從各種不同的視角深入研究了詩歌特點、思想。下面將其特點歸結為三個方面:對人與自然的關注,自我消除以及世界萬物處于普遍聯系中。關于赫斯菲爾德的詩學與美學思想研究主要采取歸納總結的研究方法,力圖揭示其詩歌背后的思想。
在《另一個地方》一書中,作者討論了赫斯菲爾德詩歌中體現的聯系觀。她認為在其詩歌中,世界是緊密聯系的整體:魚、鳥、水與人類,人與他人,個人與大千世界。然而人類忽視了一些小動物,把它們的存在當做理所當然。這種整體性體現為一種連續性:詩人與世界的連續、痛苦與歡樂的連續、生與死的連續等,這些和佛禪思想中的“因果輪回”是相輔相成的。沒有死,新的生活新的開始也就不可能存在了,一切都將歸于塵土。生命皆關聯,生命乃一體。此外,作者提到的“通過沉默與寂靜把自我排除在外”,從而達到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無我”在詩歌中的參與使得詩歌的意境更加優美。
Mark A.Eaton細致全面地概括介紹了詩人的大部分詩歌集,為我們展現了一幅赫斯菲爾德詩歌的全景圖。他特別分析了赫斯菲爾德詩歌中的自然描寫,認為詩人的沉思源于她對自然的喜愛,并其將其詩歌中的自然觀歸為:人與自然、人與人的和諧相處。詩歌不僅體現了對自然界的關注,而且還表現了人類對自然界的責任感。并通過“沉思的靜默”這一思考方式展現一種開悟。
Tony Hoagland指出,赫斯菲爾德的詩歌采用間接的寫作手法論述了禪宗思想,詩歌把瞬間的支點揉進詩歌當中,令人自省。文中,作者提到了“非我”,瞬間的非我可以給他人帶來自由與空間。文中還提及了詩人的寫作技巧,其中詩人善于使用“無言”以及沉默寡言的藝術也有著佛禪思想中“無我”的韻味。Peter Harris探討分析了赫斯菲爾德的禪修經歷與她的詩歌創作的關系,認為修禪經歷給她提供了一個不同于西方的世界觀,在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時,詩人更加突出的是自然的重要性。此外,詩歌中也體現了世界固有的整體聯系以及反對人類中心主義的觀點。我們無法避開世界的暈染,而詩歌的任務就是發現創造并建立已經破碎的聯系。“去中心主義”正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
縱觀國外對赫斯菲爾德的研究,我們可以發現,有些學者聚焦于其詩歌特點,比如指出其對人與自然、世界萬物處于聯系中的關注,有些學者雖也探討了禪修經歷對她詩歌詩歌創作的影響,但并沒有注意到其詩歌的特點與佛禪的具體關系。筆者認為,赫斯菲爾德不僅將佛禪經歷融入到詩歌創作中,其詩歌特點與佛禪思想中的整體性、無我論也是遙相呼應的。而對佛禪背景下研究赫斯菲爾德的生態思想也沒有進行單獨考察。Mark A. Eaton指出,赫斯菲爾德的早期作品所蘊含的生態思想映襯了Cheryll Glotfelty提出的生態批評觀――人類文明與物質世界的影響與被影響的關系。或許正是這簡明扼要一說,為我們開展深入的研究提供了可行點。
4、結語
簡.赫斯菲爾德是當代美國著名女詩人之一,對她的研究有助于清楚把握美國當代詩壇的動向,豐富深化國內對詩人的研究。充盈于詩歌中的佛禪思想,處處回響著我們熟悉的具有佛禪美學思想的聲音,更重要的是佛禪思想強調的自然萬物一體以及“無我”美德對現代文化人類中心主義價值立場的消解有助于人們環保意識的增強。毫無疑問,赫斯菲爾德深受東方文化的影響,東方文化中的佛禪思想一直在給予其創作的靈感,影響她的生活方式與詩歌創作。佛禪思想給美國文學作品帶來一股沖擊波,從她的身上我們也不難領悟到在美國當代詩壇,詩人所做出的新的價值取向與精神契合,為追求一種新的創作靈感而做出的選擇,在多元文化的今天,這也為各國學者提供了借鑒經驗。在下一個階段,赫斯菲爾德的詩歌、散文、作品中體現的佛禪思想以及佛禪思想背景下的生態思想應該得到更多更深的研究。探賾赫斯菲爾德詩歌中的佛禪思想為文學文化研究提供了又一例證。
簡·赫斯菲爾德詩選
舒丹丹 譯
簡·赫斯菲爾德(Jane Hirshfield)簡介:
簡·赫斯菲爾德(Jane Hirshfield,1953— ),美國當代女詩人。1953年出生于紐約。畢業于普林斯頓大學。已出版詩集六本,散文一本及大量日本詩歌翻譯作品。詩集主要包括《阿拉雅》(1982)、《關于重力與天使》(1988)、《十月的宮殿》(1994)、《內心生活》(1997)、《賜予的糖,賜予的鹽》(2001)以及《之后》(2006)。曾入圍全美國家書評界圖書獎決賽,獲全美詩歌中心圖書獎、北加州圖書獎、美國詩人學院獎金、國家古根海姆與洛克菲勒基金等諸多獎項。現居舊金山。
使者
某天那個房間,一只小老鼠。
兩天后,一條蛇。
看到我進來,
它迅速地將它長條紋的
身體縮到床底下,
然后蜷著,像只溫順的寵物。
我不知道它們是怎么進來或出去的。
后來,手電筒也找不到什么。
我守望了一年,
仿佛有什么東西——恐懼?歡喜?悲傷?——
進入到我的身體又離開了。
不知道它是怎么進來的,
不知道它是怎么出去的。
它垂在詞語夠不著的地方。
它睡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
它的氣味既不是蛇也不是老鼠,
既不是肉欲分子也不是苦行僧。
我們的生命里有許多
我們全然不知的開口。
穿過它們,
那懸著鈴鐺的獸群隨意而行,
長腿,饑渴,覆著異域的塵土。
長久沉默之后
禮貌退卻,
一縷鳀魚似的微光
離開餐架上翻轉的鍋,
當月亮步出窗外之后。
一份晚來的自由,就在黑暗里。
殘湯也已收拾。
差別至關重要。一只山羊
平靜的臉應該叫作高貴
還是冷漠。恰當的冷峻與傲慢之別。
那不可譯的思想必是那最精準的。
然而詞語不是思想的盡頭,它們是源頭。
火棘與李子
去年秋天經霜的漿果還結在一棵樹上,
春天已在另一棵樹上溫柔地開了花,充滿希望。
從這扇窗子望出去的風景
幾乎和十年前一樣,甚至十五年前。
但今天早晨卻像是
一幅更清晰更幽暗的自畫像,
仿佛當我睡著的時候,某個倫勃朗或勃魯蓋爾
曾穿過花園,神情堅毅。
瓜與昆蟲研究
一個奇形怪狀的小葫蘆歇在一片白色上。
旁邊一只甲蟲,一扇翅膀輕輕地搭上另一扇。
沒有理由為什么這樣。
畫家本可以畫一條虬曲的松枝托起一只蒼鷺。
本可以涂抹一萬尾魚化作嬉戲中的阿羅漢。
它們兩個在一起已穿越了多少世紀,
像一場漫長而本不太可能的
婚姻的兩半在公園的長椅上相遇——
六十年了,有時候我還是覺得他像個陌生人,
老婦人假裝抱怨。
山
此刻,山是清朗的,
在強烈的晨曦里。旋即,消失在霧中。
我重返杜甫,害怕從閱讀里
再次抬頭,會發現窗內的月光——
但當我眺望時,霧仍在那兒,
只是這遠古的詩人鬢已斑白,
一只孤單的野鵝沉默著,蹣跚而過。
一首有兩個結尾的詩
說到“死”,整個房間都凍結了——
甚至沙發也停止了挪動,
還有燈。
像一只松鼠陡然意識到正被人盯著。
連續說這個詞,
事物開始前進。
你的生活呈現出
老電影膠片痙攣的質感。
繼續說它,在嘴里多含一會兒,
它變成了另外一個音節。
一家購物中心圍著一只甲蟲的尸體打旋。
死是貪婪的,它吞噬著所有的生命。
生活是貪婪的,它吞噬著所有的死亡。
它們都不曾滿意,也都不知饜足,
每一個都吞噬著、吞噬著這個世界。
生活的握力與死亡的握力同樣強大。
(但那些消失的,那些消失了的親愛的,噢,在哪里?)
秋天的熱
秋天的熱
不同于夏天的熱。
一個使蘋果成熟,另一個將它們變成蘋果酒。
一個是你走出去站立的碼頭,
另一個是一匹瘦弱的鳧水的馬的脊骨,
河水注定每天都更冷一些。
一個身患癌癥的男人為了情人離開妻子。
他走之前她拉直壁櫥里他的皮帶,
將衣櫥里的襪子和套衫按顏色
重新擺好。那是秋天的熱:
她的手將銀色的搭扣與銀色的放在一起,
金色的搭扣與金色的一起,將它們分別掛在
一個即將空了的壁櫥的鉤子上,
并把這當成快樂。
開花的野豌豆
每出悲劇都可以當作
一個成熟中的自我的故事來閱讀,
每個角色都是靈魂的一部分。
喜劇也可以包孕其中。
缺陷常常是自我認識的缺陷;
有時是貪婪。因為這個原因,
一群鯡魚的滑稽的光亮不會引向情節主線,
我們想象不出驢子或蜜蜂的悲劇。
平庸的現實面前,是平庸的失敗:
饑餓,寒冷,憤怒,渴望,酷熱。
然而有一天,一個小如野豌豆花的思想開放。
之后,不再介意做那次要的、幾乎沒有臺詞的角色,
不再介意扮演一個送信人去送那
人人都知道將到得太遲或被水毀掉的信。
那么,停在那棵無花果樹旁吃一吃就不是什么過錯了,
只是離去的理由。
是這樣的:你曾快樂
是這樣的:
你曾快樂,然后悲傷,
你又快樂,然后又悲傷。
如此繼續。
你無辜或者你有罪。
采取了行動,或者沒有。
有時候你說話,其他時候你沉默。
多半時候,你似乎是沉默——你能說什么呢?
現在差不多結束了。
像情人一樣,你的生活彎下腰來親吻你的生活。
這么做不是為了寬恕——
你們之間,沒有什么需要寬恕——
而是像面包師一個簡單的點頭,
當他看見面包已成形。
吃,現在也成了一件只為別人做的事。
他們將用你或你的日子做出什么來
這不要緊:他們會犯錯,
他們會懷念那錯誤的女人,懷念那錯誤的男人,
他們講述的所有故事將只是他們自己的編造。
你的故事是這樣的:你曾快樂,又曾悲傷,
你入睡,你醒來。
有時候你吃烤栗子,有時候柿子。
諾言
神秘地,它們來了,這不多的時辰。
神秘地,它們去了。
仿佛那混沌的大狗守護著我的心,
它向來無眠,突然間睡著了。
不是要喚醒任何宏大的事物,沒到那樣的程度,
只是從瑣細中后退。
我凝望著藍嶺的群山,
我從溪流中飲水。像一顆小石子被拋離河岸。
無論我的命運將歷經怎樣的方向,我信任。
即使是貪婪的方向,甚至悲痛,也信任。
沒有什么留待拯救,不是狂喜,也非險惡。
狗尾巴在它的夢里輕輕搖擺。
譯注:藍嶺山脈,位于美國東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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