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主歐陽克傳

白衣少主歐陽克傳

當那半截槍頭刺入小腹的一瞬間,多年的武學修為提醒我,槍頭進入體內5、6寸。難道牛家村的這破酒館將成我的葬身之所?

我的全身開始劇痛,眼神開始迷離,意識開始模糊。恍然間,我似乎回到了那座雪山,那座終年積雪的雪山。

我叫歐陽克,歐陽鋒的歐陽。沒錯,我是堂堂西毒歐陽鋒的侄子,白駝山少主。我是遺腹子,據說父親身染重病而亡,母親一手把我帶大,叔父像親兒子一般疼愛我。懂事起,我就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和莊內外的小姐姐、小妹妹玩耍。200多年后,有個小子很像我,人們叫他寶二爺。

叔父可以縱容我的任何事,唯獨練功,一向嚴厲。他說:“我要成為天下第一,你是我的唯一傳人,必須勤加練功,不得懈怠。”那時,我不明白天下是什么,作天下第一有什么好,比這樣的生活更快活嗎?

5歲起,我必須在五更時分離開暖和的被窩,被叔父帶到雪山頂,跟著他練功兩小時。白天還必須學習6小時的琴棋書畫,然后才被允許出去玩。隨著我越來越大,練功時長越來越長,玩的時間越來越短,我越來越煩躁,脾氣越來越壞。

10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有一天,和雪兒她們玩捉迷藏,我躲在花園的假山里,外面兩個下人伯伯走過。“有沒發現少莊主越來越像二莊主年輕時的模樣?”“是啊,眼睛鼻子特別像。噓,別再說了,小心被人聽到。”腳步漸行漸遠。

懵懵懂懂的我哭著跑到母親的房間,說:“他們背后說我像叔父。”母親聽了一怔,默然不語,良久,摸著我的腦袋,說:“別聽下人們胡說。你父親和叔父是親兄弟,你像你叔父很正常。”

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兩個下人伯伯。慢慢地,我發現,叔父和母親很少一起出現在我面前。逢年過節時,一家同桌吃飯,一桌的美食,我開心極了。“慢點吃”,母親總是低著頭小聲說話,我抬頭看著她,她的眼睛里好像有一壇汪汪的泉水,深不見底。坐在她對面的叔父臉上難得出現溫柔的神色。我似乎懂了什么。和莊上所有人一樣,裝著什么都不懂。

再后來,我知道了過去的一些事情。叔父年輕時,英俊瀟灑,聰明絕頂,才藝雙全,喜歡跑到一個很遠的地方,與一個叫黃藥師的人切磋棋藝音律。直到我父親和母親成親那天,叔父失蹤了,山前山后搜尋了一整天,沒有找到。三年后,叔父回來了,帶著那些發出嘶嘶作響的動物。叔父像換了一個人,沒日沒夜地苦練武功,研究毒物。由于經常以身試毒,他的容貌發生了變化。漸漸地,他在武林中有了名聲,人們稱他為“西毒”,但我不是很喜歡這個綽號。我印象中,叔父是個善良的人,對母親和下人極好,從未看到他發過火。

叔父名滿天下后,來山莊拜訪他的人絡繹不絕,來的人都帶著厚厚的禮物,態度十分謙恭。我有更多華服可穿。我喜歡上了純白的衣服,和雪山的顏色一樣。有一天,母親穿著精美的蘇繡,轉著圈,問我好看嗎?我才發現,母親眼波流轉,顧盼生輝,稍微打扮后有一種別致的美,比雪兒他們好看多了。叔父倒沒有什么變化。去了一趟華山回來后,練功更加勤奮了,還自創了一套“靈蛇拳”。

白駝山的海棠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我已經成為一位翩翩公子,雪兒她們夸我:“一身白衣,青裘緩帶,神態瀟灑,雙目斜飛,面目俊雅,英氣逼人”。我聽了很是受用。

聽多了來自中原的人講述他們故鄉的人和景,我想看看雪山外面的世界。我鄭重向叔父和母親稟明我的想法。母親沒說什么,小聲的哭泣聲表達了她的意見。叔父說:“跟我來。”

我和他來到長年練功的山頂,拿起我的桃花折扇徑直向他攻去,“蛤蟆功”“神駝雪山掌”“靈蛇拳”“瞬息千里”交替使出,他不急不緩,單手應對。約50招后,叔父停了下來,說:“你已經是當今準一流高手了,可以出師了。”說完頭也不回下山去了。

我帶著我的小姐姐、小妹妹,下人們騎著白駱駝踏上了不歸路。走了數里,回頭看見莊門前有個黑點。我知道,再遠一點的后山頂,同樣站著一個眼睛和鼻子像我的男人。

中原的繁華讓我大開眼界。所到之處,人人殷勤有加,無人敢得罪我,偶爾有挑戰我的,非死即傷,白駝山少主名號很快傳遍江湖。金國六王子的兒子完顏康盛情邀我去金大都燕京趙王府作客。我欣然北上。在趙王府的勢力范圍內,沒有了叔父和母親的約束,我肆意妄為,作了很多令我后悔的事情。

一天早上,在趙王府,尋歡作樂一晚的我伴著雪兒剛要入睡,猛然外面一陣喧囂。我大怒,起身前往前廳。那時,我還不知道,我將遇到命中注定的“克星”。如果能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前去一看究竟。既是注定的,何必改呢?

前廳里,彭連虎、梁子翁這些酒囊飯袋之輩正圍著一女子激斗正酣。我驚呆了。她全身白衣,眉目如畫,發上束了條金帶,燦然生光,一身裝束猶如仙女一般。我自負見過天下佳麗,雪兒她們就是大金、大宋兩國皇帝的后宮也未必能比得上,哪知在趙王府中卻遇到了這位姑娘,但見她秋波流轉,嬌腮欲暈,實是生平未見的絕色。

打斗中,她漸落下風。我心生一計,緩步而出,微微一笑,說道:“下走不才,想請教姑娘幾招。”我提議不動手,和她比試,她自然答應。

我伸出右足,點在地下,以左足為軸,雙足相離三尺,在原地轉了個圈子。磚地上已被我右足尖畫了淺淺的一個圓圈,直徑六尺,畫得整整齊齊。我可以明顯感受到彭連虎他們面色一變。

我說:“誰出了圈子,誰就輸了。”然后低聲對她說:“趕緊問我,如果兩人都出圈子呢?”她依計道:“要是兩人都出圈子呢?”我答道:“算我輸好啦。”

她左右各擊了我一掌,我手不動,足不起,展示了我精湛內功。這時,我給了她一個眼神,她會意,說道:“我要走啦,卻不是給你推出圈子的。你不能出圈子追我。剛才你說過,兩人都出圈子就是你輸。”她果然是冰雪聰明。

她正要離開,被靈智這個禿驢截住,一掌“大手印”壓頂。我忍不住大叫:“手下留情!”卻看到靈智急忙收掌,怒吼連連,右手掌中鮮血淋漓,掌中竟被刺破了十多個小孔。“軟猬甲,東海桃花島的鎮島之寶。”彭連虎驚道。她乘此機會飛出廳外。遠遠聽得她清脆的笑聲不絕,似乎全未受傷。

我掛念著她,躍出門外,黑暗中不見人影,不知她已逃到了何處,心中卻感喜慰:“她既逃走,想來并未受傷。”

我多方打探,原來她竟然是桃花島主黃藥師的女兒,姓黃名蓉,年芳十五。也知道她喜歡上一個相貌平淡無奇,呆頭呆腦的傻小子,郭靖。

我聽叔父說過,全天下他只服四人,中神通王重陽、北丐洪七公、東邪黃藥師、南帝段智興,他們五人號稱“天下五絕”。叔父和黃藥師,一毒一邪,最是要好。

我回了一趟白駝山。白駝山海棠盛開了,花迎風盛開的樣子宛若她笑時。叔父和母親見我這么快就回來,很是驚喜。我說:“我要娶桃花島主的女兒。”母親很是高興,問:“那女孩美嗎?”。我說:“雪兒她們加起來,不及她的一半。”

叔父反而躊躇起來。母親見此,嬌羞地拉了拉叔父的衣角,柔聲說:“克兒既然如此喜歡,你和那黃藥師又是極好的朋友,還不趕快帶他去提親。”叔父禁不住母親的苦勸,嘆了口氣,答應了。我不理解叔父的猶豫。

在海棠花未謝之時,我和叔父啟程提親了。上了島,黃藥師父女出來相迎。我見她一言一笑,更是全身如在云端。突然眼前金光閃動,要避開已然不及。只感左胸隱隱作痛,知道已中了一兩枚金針,只是要強好勝,臉上裝作沒事人一般,心下沮喪:“她終究是不肯嫁我。”

我見到了郭靖。他們二人分外親熱。郭靖的師傅洪七公也來了。大家約定我和郭靖比試三場,勝者方有資格迎娶黃蓉。我輸了,但不是技不如人。倘若他們沒有使詐,郭靖那小子怎么能是我的對手?

沒想到,離島后坐船在海上時,出了意外。我和她,還有受傷的洪七公漂流到了一個荒島。叔父和那小子下落不明。我和她兩人手牽手攙扶洪七公,走向岸去。我大為快慰,只覺一只柔膩溫軟的小手拉著自己的手。這是我一生中和她最親密的接觸。只可惜走不多時,便已到岸。

我奔上一個小山峰,驚喜交集。驚的是:這若是個荒島,既無衣食,又無住所,如何活命?喜的是:天緣巧合,竟得與這位天仙化身的美女同到了此處,老叫化眼見重傷難愈,自己心愿豈有不償之理?得與佳人同住于斯,荒島即是天堂樂土,縱然旦夕之間就要喪命,也是心所甘愿的了。

晚上,我被她趕出山洞,在一棵高樹安身。這一晚,我上樹下樹也不知有幾十次,但見洞口燒著一堆柴火,隱約見到她睡得甚是安穩,數十次想闖進洞去,總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我不住咒罵自己膽小無用,自忖一生之中,偷香竊玉之事不知做了多少,何以對這女子卻如此忌憚。轉念一想,我既然喜歡她,何必用強呢?她氣惱了,會一輩子不見我。

她屢次要置我于死地。我不怪她,之前作惡甚多,聲名狼藉,她不喜歡我,也屬正常。她既要害我,就要多接近我,反而增加交流的機會,說不定她會改變對我的看法。

1天,她又對我說,叔父和黃藥師上島了。我焉能相信,但為了陪她,我假意當真。她一路飛奔,引我至懸崖前。我早早看到上方一塊巨石,心知她要設陷阱誘我。

我苦笑了一下,看來她對我心比鐵硬,絕難變更。罷了,叔父生死未卜。在這荒島,她對我如此,我也無求生之念,就讓這巨石了卻一生。說不定,她會對我愧疚一生。日后,清明也會來祭奠我一番。

我義無反顧踏入藤枝,喀喀兩聲響過,抬頭一望,但見半空中一座小山般的巨巖正對準了自己壓下。求生的欲望驅使我疾忙后躍,豈知身后都是樹木,后背重重的撞到一株樹上。巨巖離頂心已只三尺時,忽覺領口被人抓住了向外拖出數尺,但終究為時已晚,長聲慘呼,昏了過去。

醒來時,叔父奇跡般出現在眼前。原來在巨巖壓將下來,叔父死里逃生,恰好上島,將我拉后數尺,暫時救了我一命了。

她和叔父,還有那小子在一旁商量救我對策。她得空走過來。我說:“黃姑娘,我是活不成了,但見到你出力救我,我是死也歡喜。”她說:“你不用謝我。這是我布下的機關,你知道么?”我低聲說:“別那么大聲,給叔叔聽到了,他可放你不過。我早知道啦,死在你手上,我一點也不怨。”

他們忙活了半天,巨巖重又壓回,只壓得我叫也叫不出聲來。看到他們三人一臉難過和沮喪,我知命不久矣。

突然,叔父對她二人擺了擺手,讓她二人離開。他一人踱步過來,硬咽道:“你好好去罷,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一心要娶黃老邪的閨女為妻,我必能令你如愿。”我大驚,明白他的心事,急忙說:“叔叔切莫如此。我命當如此,何須拉人陪葬。”“你是我歐陽鋒的兒子,我豈能讓你默默死在這海外孤島上。”叔父勃然大怒。這么多年了,他終于說出了實情。

叔父,哦不,是父親繼續說道:“克兒,你母親未嫁我哥哥時,我私下與她相戀。不想,你祖父與她祖父早年間已定下她與我哥哥的婚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違背。我當年軟弱,未能不惜一切帶她私奔,一手造成了日后的孽緣。待到她過門之日,我憤而遠走他鄉三年,拜了一位絕世高手為師,練就一身絕學。回來時,我哥哥已身染重病。他知道我與你母親相戀,見我出走,你母親郁郁不樂,心懷愧疚,染上不治風寒。在他臨終前,他安排我和你母親私會,就有了你。你出生后,我與你母親很高興,但我對她始終執叔嫂之禮,再未越雷池一步。我一生專注于武學造詣,已登峰造極,天下第一指日可待。不曾想,今日我父子相認之時,卻馬上要天人兩別。”我聽完,淡淡一笑。

終于還是聰慧的她想出一個借助潮水浮力將巨石抬起的辦法,把我拖了出來。可惜雙腿已斷,全身筋脈受損,短期內無法復原。

父親帶我上了木筏,返回中原。我想起和她第二次見面的情景。我對她說:“悠悠我心,豈無他人?唯君之故,沉吟至今。”她向我做個鬼臉,笑道:“我不用你討好,更加不用你思念。”

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當你喜歡一個人,你會無時無刻想要見到她,和她在一起,占有她。當你愛她,你會想的很多,你會考慮自己是否能給她幸福,她和你在一起會不會快樂。我分不清,是喜歡她的美貌,還是更多。我只知道,我在想她。

在海上,被六王爺的大船救上后,父親一定要和六王爺父子去宋皇宮盜取那什么《武穆遺書》,我苦勸無果。他把我放在牛家村這破曲家酒店內屋枯草堆上。沒想到小小牛家村熱鬧非凡,我一動不動先后聽完顏洪烈、彭連虎、侯通海、傻姑、陸冠英、程瑤迦、尹志平、黃藥師等許多故事。

當黃藥師為陸冠英和程瑤迦主持婚禮時,我恨不得,新郎是我,新娘是她,帶她回白駝山賞海棠花。

突然,我稀辨出了她的語聲。我耳音敏銳,必然是她,還有那小子。此屋另有玄機。我忍不住以手撐地,走了出來。在碗櫥前,我按動鐵碗。只聽軋軋聲響,櫥中密門緩緩向旁分開,露出她與郭靖二人端坐小室。郭靖小子前晚被父親在大宋皇宮用蛤蟆功震成重傷,二人定是躲在密室療傷。天賜良機,今日我殺此人,以絕后患。妒火讓我失去了理智。

她拼命救護,我身負重傷,腿腳不靈便,又不想傷著她,一時無法取勝。我只好先擒住陸冠英和程瑤迦。沒想到,曾被我擒獲過的穆念慈這時自投羅網。我將她一并拿下。

見此兩位美女,往日邪念涌上心頭。我要借輕薄她們,讓他療傷時分心,進而走火入魔。我正自得意,門外人影閃動,完顏小王子進來了。我開心之極,憑空多了一個幫手。這真是完美的一天,郭靖小子馬上要去見閻王了。她終將屬于我。我是西毒歐陽鋒的兒子,她是東邪黃藥師的女兒,我們都愛穿白衣,江湖上將流傳“白衣仙侶”的神話。

我說:“小王爺,你喜歡哪一個妞兒,憑你先挑!”他微笑道:“這可多謝了。”我得意忘形,正仰天喝酒,不曾想他從懷中取出一截鐵槍的槍頭,直刺入我的小腹之中,然后轉身要逃。

我一把拿他過來,笑道:“我姓歐陽的縱橫半生,想不到今日死在你這小子手里,只是我心中實在不明白,小王爺,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你到底為甚么要殺我?”

他冷笑道:“好罷,我對你說。你知她是誰?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兩次強加戲侮,我豈能容你?”說著向穆念慈一指。

我轉過頭來,見她提刀在手,要待上前救援,卻又怕我傷了他,關切之容,竟與適才程瑤迦對陸冠英一般無異,心中立時恍然。

原來,這屋里竟然有三對癡情人兒,而我,自詡“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歐陽公子,竟才是多余的。

我在他天靈蓋上的手掌停在空中,始終沒有落下。最后一刻,我在想,如果當初,丘處機沒有路過牛家村,該有多好!

遙遠的白駝山上,海棠花依舊迎風盛開,美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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