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三點半左右刷到他。當時正在公司的馬桶上例行玩手機。可能太激動，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了屎意。本來嘛，下午的標配只是一次時間較長的小便。不能長到令主任生疑，也不能短到虧欠自己。我猶豫了一下，考慮要不要放任泥沙俱下。畢竟早晨那次已經基本耗盡了主任的忍耐力———我每天都憋著來公司上廁所。怎么能在家拉屎呢？多占用寶貴的業余時間。

寫到這里我發現跑題了，而且有點惡心。總而言之我想說的是良人初遇，可堪深情。互聯網時代最美好的體驗莫過如此，只要下個APP，在廁所里都有艷遇。

他很完美，對我來說。首先名字好，一般文青可想不出來這么典雅優美的稱呼。個人資料齊全：比我大兩歲，身高182，體重150斤，碩士，北京人，公務員。我媽一定甚為滿意，我都能想象出她嘿嘿的笑聲。最關鍵的當然是帥，星眉劍目，隔著屏幕瞪的我小鹿亂撞。就是收入低了點……好啦該知足啦，做人不能太貪心。

于是我決定忽略掉下半身不請自來的表達欲，馬上回工位。當然不為了工作。工位有我的全套裝備。現在是下午三點半，如果行動迅速一小時內就可以把臉搞定。昨天那個迷死直男情人節妝就不錯，提亮窩蠶！輕掃腮紅！暈染咬唇！最后在眼下點個心機痣，完美！然后拍照，半小時內修圖。這樣就能趕上第一波下班秀。“好累阿，忙了一天，都沒空補妝呢。”文案就這么寫。

既然是公務員，想必他5點準時下班。APP顯示上次登錄的時間是昨晚，而且有一個七天簽到勛章，也就是說他和我一樣是深度用戶，大概率在地鐵里刷一遍最近來訪人。我必須讓他點開主頁時，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最美的樣子。“好累啊，忙了一天，都沒空補妝呢。”

“小蘇，這個月的計劃寫完了嗎？”我剛抓起包包，主任神鬼莫測的出現了。

老娘真想把白眼翻到月亮上去。主任你累不累啊，月初催計劃，月底要總結。我感覺每月就這倆貨，比干正事都費腦子。吃飽了撐的你要這種無聊玩意？那我就實話實說好了。本月工作計劃：絞盡腦汁撰寫《本月工作計劃》。本月工作小結：成功完成大型虛構類作品《本月工作小結》。

不過當然不能說實話，我畢恭畢敬的對主任說：“馬上就好，我再補充一下。這個月要做的事有點多。”

“你的呢！”主任又敲了敲旁邊的工位，寄生其中的青年謝頂男唯唯諾諾一番。

“每次都讓領導催著交東西，像話嗎。”主任操著央企腔對整個辦公室說，滿臉都是大清帝國最后的余暉。“小蘇，你是老員工了，負責一下。今天你們辦公室必須寫完，你匯總下交給我。”

主任不顧我的一臉蒙蔽走了出去。一秒后又殺了個回馬槍。

“主動性！你們有點工作主動性行不！”

當然不行。冰心老人家說過，愛情要等，不要找。上班亦如此。工作未至最后關頭，決不輕言工作。給多少薪水就給你干多少活唄。今天居然讓我匯總，憑什么啊，知道我是老員工你倒是給我升職阿。

我在衛生間憤憤地想，一走神眼線呲出去一點，連忙用棉簽沾著乳液擦。就在手忙腳亂之際手機亮了：“情深不壽訪問了你的頁面。”

大事不好！

為什么，明明是上班時間，他怎么有閑功夫看相親APP！我下意識的打開自己的主頁，用他的眼光審視自己。這張照片鼻子好大，這條狀態是不是太man了，喔喔，體重要改一下，最近瘦了4斤呢！刪刪改改后我稍微安心了點。雖然沒有計劃中的迷死直男照，但老娘是個有內在的人，懂得厚積薄發，主頁里那么多照片都PS過。

“小蘇姐！”外面突然傳來謝頂男同事的喊聲。“主任找你呢，讓你現在過去！”

煩煩煩煩這個老頭子！在這么關鍵的時候！

不過事已至此，無可奈何。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照片沒必要發了，顯得我在討好他。絕對不能先搭話，個中道理博大精深的漢語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撩”妹子，“釣”凱子。甚至從現在起我不能再看他的頁面，我才不是反復出現在來訪名單里的那張臉，絕望、卑微、怪異、可憐……

“你的眼睛怎么了？”主任的話將我拉回現實。

“阿？不好意思領導，妝花了。”

他笑了：“你一進門我就覺得奇怪。罷了罷了。怎么樣，剛才我說的任務能完成嗎？”

我目瞪口呆。我又聽漏了什么任務？隔壁辦公室的計劃也歸我匯總？

“有困難你就說，我從不強人所難。”

“領……領導，我……”

他揮揮手示意我閉嘴。“年輕人啊，你要學會抓住機會。今年快30了吧，還這樣單著你爸媽不著急阿。我知道你們這代人思想先進，可總該成家立業吧。我覺得這個小伙子就不錯，首都公園管理局，事業單位，正式編制，父母都是市政府的老干部……”

行啊，主任同志。果然人到了一定年齡都愛玩真人連連看是吧，原來濃眉大眼的局級干部也有八卦之魂。正想著怎么回答，手機響了。“收到一條情深不壽的私信。”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是一頭母獅，在雨季的長草中靜伏了30年，終于，一只肥美的羚羊靠近……哦不，是兩只羚羊，只不過第二只關系戶有點太肥了。主任帶上眼鏡，頭向后仰，胳膊伸的老長，拆彈一樣鼓搗半天手機，終于調出了第二只羚羊的照片。而我當即滅燈。那家伙肥頭大耳長得就像一事無成好吃懶做父母還不是什么大官的官二代。

“好呢。謝謝主任關心！下班我就和他聊聊天。不過先得把工作計劃給您。我回去干活啦。”

全線告捷。

花剌子模的信使告訴我：“你是男神的女神，你是領導的嫡傳，你是青山的如是，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討厭啦。”回到工位，熱絡的聊了半小時后情深不壽發來一句巧妙的贊美，而我嬌羞的回答。

“不知道姑娘近期有沒有時間呢？”

我簡直要蹦起來了！

可是微信過來搗亂，第二只羚羊請求加我為好友。速戰速決吧沒什么好說的。沒等他say hi我就發過去一張照片。送神王牌，退漢絕技，比身份證上的我還丑，前男友十年磨一劍傾情制作。

“對不起阿這才是我的樣子，朋友圈都是照騙啦。你是個好人，我不想欺騙你。如果愿意還是做個朋友吧。”

然后馬上切換到相親APP。“恩，周日吧。周六已經約出去了呢。”

“好啊，那就周日。有個日料我長草很久了，正好請你一起去。對了，我們還是用微信吧。”

誰知道剛加上微信他就發來視頻請求。什么意思？太不禮貌了吧。

可我怎么好拒絕呢，那豈不是做賊心虛么。當年素面朝天也能招來一群蒼蠅，怎么，老娘怕你不成？

我來到公司的隱秘角落，點了接受。

他是個胖子。

白T恤，微微緊身，顯得肚子就像個荒蕪的墳包。和照片里的人幾乎毫無共同點。這年頭男生也這么婊么。他大概沒想到我這么快接受視頻，手機放在一邊，正聚精會神的看著前方的什么。

“你好。”我說。

“哦，你好你好……你的眼睛怎么一大一小的？”

壞了，把這茬忘了。

他瞇起小眼，仔細看了我一會。我懷疑那么小的一條縫有感光功能么？突然他搖搖頭，說：“我先去LOL。拜拜。”

嘿！老娘還沒嫌棄你，你到先矯情上了。賤人真是男女平等的職業。我咽不下這口氣，寫微信罵他。

這種loser的槽點簡直不要太多，照騙、上班時間打游戲、缺乏基本的社交禮儀、不尊重女性。洋洋灑灑寫了一片，點擊發送。

“情深不壽開啟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后，才能聊天。”

“小蘇姐！你怎么在這兒阿。主任又找你要本月計劃呢。”謝頂男同事又找到我。

我緊緊握拳，惡狠狠的看著他。小伙子面露懼色，連連后退。

全線崩潰。

我真想一刀斬了信使，當花剌子模國王怎么了？鼠目寸光但怡然自得的。至少比現在好。愛情和事業，魚和熊掌，哪個都不可得。

等等，還有救命稻草。第二只羚羊還在呢。姑娘們千萬記住，什么八塊腹肌麒麟臂，什么神戶牛肉魚子醬，都是虛的，騙人的。只有首都公園管理局，那才是我們的德令哈，我們的迦南地。搞定它，愛情事業雙豐收，分分鐘人生巔峰。反正情深不瘦，大家都一樣胖，還不如搞定它。我要搞定它。

才發現第二只羚羊很早就回復了。他說我是個誠實的女孩，而且挺漂亮的，期待繼續發展。我正在輸入，邀請周六見面，他丟過來一張照片。

“這是我真實的樣子。”他說。“最近又胖了30斤。我媽說這樣挺好的，男人就該成熟穩重。”

我盯著照片思索3秒，大腦飛速運轉又空空如也。編了一部不存在的小說，吟唱一首沒有語言的詩，看到無甚可看的生活，聽見掩耳盜鈴的丁玲玲玲玲……

我刪掉他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