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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的七七以跳躍的姿勢定格在半空中，夕陽的余暉灑落在她身后的一片汪洋大海，像是披上了一層金箔，把她也襯托得光彩耀人。
那是十六歲的七七，個性張揚、活潑大膽。
那年中考后，全班一起去海邊燒烤，七七歡快地在沙灘上上躥下跳，飛奔歡呼，最后讓程達拍下了這張照片。
我還記得當時海浪很大，海風撩起頭發(fā)絲仿佛立刻就沾上了咸腥味，不再根根分明。七七坐在堆起的石頭上，褲腿卷得高高的，晃蕩著沾滿沙粒的雙腳，對我說：“如果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十六歲的我并沒有意識到越過這個時間結(jié)點后的我們，會迅速卷入時間的洪流中，被生活一直推著往前走，東拼西湊成如今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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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成績出來后，我去了區(qū)的一所重點中學，七七的成績連高中都讀不起，但她還是選擇去讀職高，離程達的學校步行只需15分鐘，她說這樣就可以和程達放學一起回家。
是七七追的程達。
當時讀初一的七七就已經(jīng)會往頭上染些紅藍綠的非主流顏色，嘴里嚼著口香糖，把肥大的校服褲改成緊身褲，呼朋喚友，是“女混混”幫里的大姐大。
她們常和學校里的“男混混”聚眾抽煙喝酒，去別的學校“約架”，是學校黑名單里的不良少年少女。
那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年紀。
所以當七七頂著一頭紅色的爆炸頭遇見在走廊里背書的翩翩少年程達時，心雖不至于被撞得四分五裂，但也裂開了一條縫，那里只能塞下一個程達，于是七七就對程達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她嚼著口香糖，在停車場攔住程達，直截了當?shù)貙λf：“我喜歡你。”
程達是老師眼里的那類好學生，品學兼優(yōu)，安分老實。他聽七七這么一說，差點就想扔掉自行車撒腿就跑，可還是瑟瑟抖抖地站在原地，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看到程達的反應，七七哭笑不得：“我有那么可怕嗎，你喜不喜歡我嘛？”
程達搖搖頭，蹬起自行車就往校門口沖了過去。
七七卻揚起嘴角，把嘴里的口香糖嚼了幾下就吐到垃圾桶里，對這個落荒而逃的少年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
第二天七七就偷偷潛進程達的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一邊折著紙飛機，一邊時不時抬起頭來望著程達的背影，把折好的紙飛機往程達的方向射去，一些調(diào)皮搗蛋的男生也學著七七玩起了紙飛機，班里頓時就炸開了鍋。
結(jié)果程達和七七就被叫到了辦公室，因為紙飛機上畫著一只箭穿過一顆愛心，左邊寫著“程達”，右邊寫著“七七”。
被教育了一頓的七七一臉無所謂，但程達從辦公室出來卻低著頭快速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七七追了上去，一口一個“程達”地喊著他，他卻不為所動。
等七七堵在他面前，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紅紅的，她很想嚴肅地道個歉，卻還是自顧自地笑起來：“你委屈得像個小媳婦，哈哈哈。”
從此，七七一遇見程達，就叫他“小媳婦”。還大肆宣傳，說任何人都不準欺負程達，他現(xiàn)在是她一個人的“小媳婦”。
當然這一切并沒有得到程達的同意。
所以當程達面如死灰地走進七七的教室，又拽著她的衣服把她領出來時，七七終于意識到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了。
“楊七七，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讓人討厭。”
七七低頭不語，過了一會才說：“我只是想讓你注意到我。”
表達喜歡的方式有很多種，七七卻選擇了最直白莽撞的那種。
那天過后七七不再一見到程達就撲上去，也很少在別人面前提到程達。
這樣反倒讓程達很不習慣。他多少次撞見七七時，都想問她是不是不喜歡他了，但微張的嘴里卻總是吐不出一句話。
這樣過了一個星期后，程達終于忍不住，在走廊里壯著膽截下七七，問她：“你是不是喜歡別人了。”
七七顯得云淡風輕，說：“對啊！”
聽到答案的那一刻程達的神色也黯淡下來，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不是認真的。”
這句話倒被七七聽了進去，她瞥了眼程達，問：“難道你喜歡我了？”
程達怔了怔，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個字“嗯”。
七七高興得手舞足蹈。
她沒告訴程達，她之所以不理他，是從電視上學到了一個詞叫“欲擒故縱”，沒想到真的奏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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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喜歡一個人總是憑借一腔孤勇，對愛的表達方式就是無條件地付出、無條件地對一個人好。
就像七七對程達那樣。
程達告訴七七，他家里人是絕對不會同意他和一個只有初中文憑的女生在一起的。
于是本來打算讀完初中后就進入社會打工的七七升入初三后就拼命地跟著程達學習，盡管聽著聽著她就會睡著。
當中考成績出來時，七七還是沒能如愿上高中，但她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要去上職高，因為她聽說這樣將來才有機會去自考大學。
能和程達在一起，是當時她覺得最幸福的事，所以她愿意為此去努力。
可命運有時就像一只翻云覆雨手，早已掌舵你每一步的生活，有時還會讓你措手不及。
程達上高中二年級時，有一次放學莫名其妙被學校附近的混混打了一頓，導致重傷住院。
后來才知道是有人嫉妒程達的學習成績一直全校排名前三，雇傭了那幫混混去打他。
七七在醫(yī)院看望程達后立刻叫上了她以前的那幫姐妹和初中的“混混”兄弟就去找那幫人算賬。
兩幫人打得火熱，一番廝打后雙方成員都受了傷。七七替程達出了口氣，卻為自己招惹上了麻煩。
打程達那幫混混里有個男生的女朋友是七七學校的，那個女生得知自己的男朋友被打，就叫上了一幫人直接去找七七，沖動之下用刀在七七臉上劃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鮮血立刻順著七七的臉頰往下流，白色的校服上被慢慢浸染上紅色。
醫(yī)生說傷口很深，會留疤。這句話在七七聽來就是說她的傷口即使愈合了，也算毀容了。
從那天后，七七就一直沒去上學。程達到七七家找她，她也是閉門不見。無奈程達只能坐在門口，隔著門一直安慰七七。
他告訴七七不管她變成什么樣他都不會離開她。他還說都是因為他害她變成這個樣子。說著說著就開始哽咽。
聽到程達在她房間門口小聲啜泣，呆在里面的七七卻不為所動。她從來不會怪他，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但她如今算是毀容了，就再也沒有勇氣沒有自信去面對他。
七七一直將自己關在家中，即使是我這個和她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去看她，她也不開門，拒絕和任何人溝通。
在高二第二學期期末結(jié)束后，程達忽然來找我，說七七不見了。他去七七家找她，她爸爸卻說七七昨晚趁沒人在家收拾行李離開了。他們報了警，現(xiàn)在只能等待結(jié)果。
直到我們高中畢業(yè)，七七也沒有回來過一次，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徹底從我們生活中消失。
程達找過她，以為她會去找她的親生母親，但到那發(fā)現(xiàn)她的母親一手抱著一個女孩一手牽著一個男孩，一臉幸福甜蜜，他就轉(zhuǎn)頭走了。
七七曾告訴過他，她有時會想她的媽媽，但一想到是她先拋棄她，和另一個男人結(jié)婚生子，她就只剩下怨恨。
七七的父母在她10歲時離婚，然后兩個人都各自組建新的家庭，她跟著他爸爸一起生活，但卻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特別是后媽生了一個男孩后，她就更加覺得自己在家里是一個多余的人。
后來我們就再也沒見過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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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學后，程達一開始還會打電話問我有沒有七七的消息，但后來隨著學習、找工作，各自忙著各自的生活，我們的聯(lián)系漸漸少了，偶爾提起七七，也是不約而同地沉默。
程達大學四年都沒有交女朋友，他說他總覺得七七會回來找他。直到畢業(yè)，他還是單身一人。
畢業(yè)后我和程達就再也沒聯(lián)系過，直到他告訴我他要結(jié)婚了。未婚妻是家里人安排的相親對象。
畢業(yè)第三年，程達結(jié)婚了，在老家擺酒席。婚禮上帥氣的他再也不是那個聽到七七向他表白時會瑟瑟發(fā)抖的男孩，他的臉上有時間的痕跡，肩上有生活的責任。
而婚禮結(jié)束后，我卻在街角的拐彎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七七。
她穿著一件黑色衛(wèi)衣，用帽子將臉擋得嚴實，腳步匆匆，我抓住她的手，看到我時她是一臉的錯愕與慌張。
她臉上的那道刀疤清晰可見，但她整個人看起來卻再也不是那個個性張揚的十六歲少女，滿是生活風霜的痕跡。
她說那晚離開家后她就去找她親生母親，但她知道她不可能介入她的生活，所以看了一眼后她就用她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錢買了張去廣州的火車票。
至少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可以重新生活。
于是她漫無目的地到處打著散工，也被人騙過，但幸好遇見了開小賣部的阿良，他介紹她到超市當售貨員，還幫助她找住所，讓她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能存活。
我問她為什么要走，她說不想讓程達看到她毀容的樣子。
我說程達說過他不介意，這么些年他也一直在等你，可你卻擅作主張地離開，一點消息也沒有。
七七終于抱著我嚎啕大哭：“正是因為他對我太好，總讓我覺得自己不配。”
七七說當年是程達給了她那些年來不曾有過的安全感，是最懂她的一個人。
程達可以為了七七，跑遍整個市區(qū)去找一份限量版的郵票，那份郵票有七七童年的回憶，童年是她最最開心的時光，那時她擁有家人全部的愛。
當七七看到那份郵票時，卻開始淚如雨下，程達對她說：“其實你一直是個孤獨而悲傷的人，只是你總是用你的張揚叛逆去掩飾。”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被程達一語道破。
他還對她說：“放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給你依靠，你可以不必偽裝。”
就是這件事，讓七七在心里下定決心只要程達好她就好，只要程達開心，她就開心。
而毀容后的七七就再也沒有勇氣去面對程達，她覺得程達值得更好的女生去愛他，所以她選擇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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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阿良都很照顧七七，他不過問七七的過去，也不介意她臉上的傷疤，總在生活的點滴中給予她無微不至的照顧。
但七七心里還住著程達，她不肯接受阿良的好意。
七七說知道程達今天結(jié)婚，所以過來看一眼就走，程達幸福她就幸福，程達開心她就開心。回去后她會和阿良在一起。
她讓我不要告訴程達她來過，就這樣各自去過自己的人生，各自安好各自珍重。
“可我知道程達真的很想見到你。”我對七七說。
“但是我們已經(jīng)回不去了。”
七七的這句話像五雷轟頂般把我從對以往的回憶里拉出來，一轉(zhuǎn)眼從18歲到如今已經(jīng)27歲了，9年的時間已經(jīng)將他們兩個人改變得面目全非了。
七七會繼續(xù)回到原來的生活，與阿良共同經(jīng)營小賣部，程達結(jié)婚后會繼續(xù)在國企上班，和新婚妻子共同營造一個小家。
他們兩人的人生軌道從七七18歲離家的那天起就錯開，分道揚鑣了。
只是如果七七知道，程達在婚禮上喝醉后嘴里一直喊著“七七”“七七”，她會不會遺憾當初自己擅作主張的選擇？
我又想起了十六歲的七七晃著沾滿沙粒的腳對我說：“如果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驀然回首，原來是時間一直在推著我們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