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清心寧
和學生家長聊天,說起孩子的種種不求上進,電話那端,是一顆焦灼、無奈和近乎絕望的父母心。
作為一名老師,我習慣性地在自己身上尋找解決孩子問題的方法。當年的自己,學習動力來自哪里呢?
當年我讀中學是在離家十多里路的鎮上,我兄妹四人,大姐沒讀完小學就回家照看我們,二姐壓根兒就沒讓進學校大門。大姐出嫁,莊稼活缺人手,讀中學的哥哥自然就退學幫著下地干活兒。我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每個星期背著十來斤米去學校,換來十來斤的飯票,一星期連飯帶菜都是它了。學校沒宿舍,我們就睡教室里的課桌上。
我哥大我近十歲,我的個頭當時矮小,我穿他的舊上衣差不多就看不到褲子。可我只能穿哥哥的舊衣服,那個年月里,哪有錢給孩子買衣服呢?更何況,我讀書還要交各種費用。
記得初二時,我穿過哥結婚時買的一件西裝,到我身上時,一側的墊肩已經脫落,衣服就斜掛在我瘦小的身上。那天老師讓我到黑板做一道幾何證明題,我舉手寫字,脫落的西裝襯里從左袖管里掉了出來,活像唱戲的女子飄逸的水袖。我急忙往袖筒里塞。越急越出錯,光滑的襯里怎么也塞不進去,情急之下我嗞啦一把扯掉那長長的丑陋的破布,可也把自己的貧窮和不堪赤裸裸地擺在了大家面前。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大笑起來,連老師都沒禁得住。
那一節課,直到老師對我的證明思路清晰巧妙尤其是輔助線添加得當大加贊賞時,我才有勇氣抬起頭,端坐在幾十個少年中間。
應該是從那時候起,我就明白了這樣一個生活道理:一個人在他生活的圈子里,總要有一處引以為傲的地方,讓自己找到自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比如家境好,長相俊,體育棒,會唱歌……哪怕是別人不易發現的,但自己在內心里清楚且深信不疑。不然,一個人就像空口袋一樣,是無法站立起來的。
而我當時,什么也沒有。我自己能努力獲得的,就是時常把考試的分數超過班里的所有人。成績好,是我在那群少年之間能把頭顱高昂起來的唯一力量。
我自然要感謝父母含辛茹苦供應我,感謝哥姐把讀書的機會讓給我,我也不得不感謝當初的那份自卑——是深深的自卑在一直逼迫我努力學習,讓我能夠考上學,有了眼下的這份工作。
我曾多次問過學生,你的優點是什么?大多孩子答不上來。越是表現不好的孩子,越難找到自己的優點,這并不影響他們一起快樂玩耍。課間玩的最歡的,恰恰是成績不理想的孩子。下課鈴剛響,他們就已經離開了座位,三五成群地打鬧成一團。沒有憂慮,沒有傷心,哪怕剛剛被老師批評沒完成昨天的作業。
我也在考試成績出來之后找個別不理想的孩子談話:“你怎么考這么差?”結果我聽到的是:“某某考的還不如我呢!”——哪里有傷心和自卑!甚至我在問最后一名學生考差的原因時,孩子居然說:“我不就這次考的最差嗎?”——只要向下看,永遠無底限。
仔細想想,我讀書那會兒,大家應該是一樣貧窮,“窮得沒有區別”。住教室睡課桌的不止我一人,鄉下的孩子都是背糧食吃食堂。沒新衣服穿是普遍現象,“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可是那個時候我為什么偏偏那么自卑呢?現在想想,除了對家人的感恩,應該是一顆不甘在農村種田,渴望走出大山的心。努力進取的人,才擔心落后;渴望成功的人,才容易察覺自身的不足。在意了自己的缺點和不足,自卑就像春天的小草,任由再大的石塊,也壓不住它的潛滋暗長。
什么時候,我的那份自卑沒有了呢?
現在的貧富更懸殊,雖然自己已經是吃飽穿暖不成問題,相比讀書時,現在的自己和身邊有錢人家相比,距離一定遠大過彼時,可我心安理得。
從什么時候起,看到別人進步,看見別人又取得成功,我卻在心里只是嘆息一聲:“唉!這真是沒辦法的事!”當自己的計劃擱淺,睡懶覺;工作丟到一邊,打麻將;買的書落滿灰塵,玩手機……我卻對自己的不思進取學會了自嘲:“咱也不能免俗……”
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也把年少時的那份自卑丟掉了,像極了自己都看不懂的學生——目光只愿意向下看。時間長了,還發現這樣會讓自己更舒服些,慢慢的也就習慣了。更可怕的是,那些學生的身后有老師時不時的督促,有父母焦慮而又耐心的提醒,我的身后——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