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去看莊稼站在村口就行,如果要去欣賞莊稼那就要先穿過路,通過路邊的綠化帶,沿著一小片白菜地的邊沿小心翼翼的走過,再貓腰低頭側身走出一塊玉米地,就來到場上。
“場”這個詞在這小山村的叫法和意義和我的家鄉一模一樣;看來農家在那都是一樣的。我不聽這“場”已四五年了,我不見這真正意義上的“場”已十多年了。
這“場”在我的這個年齡段的農村孩子心中是有無法泯滅的回憶的。一個場字將我的思緒拉回到三十年前的夏季的夜:太陽下到山的那一邊已有一陣了,燥熱在漸漸地退去,知了還在沒完沒了的嘶鳴,很快,天邊有了第一顆星星,刷地月亮就掛在了枝頭,潔白的光好像只灑在這這一片村外的場上;那時的我們就是這樣認為的。
場很大,經了一個季節碌碌的碾壓很平整很光潔,在這月亮的光里象一湖春水。
場的四周全都還沒有拉走的麥秸桿垛子,黑乎乎的象奔牛、象斷墻、象野獸;可以扯一些下來鋪在場上躺在上面數星星,或者直接躺在垛子上更舒服。開始的時候是玩老鷹捉小雞,歡快的笑聲蓋過了不遠處灃河的流水聲下,來再是跳山羊,等沒勁的時候就是講故事,大多是講孫猴子。當四周突然的靜下來了,鬼故事開始了,原先很大的一圈人,人沒少一個,圈子卻在不斷縮小;最后誰喊了一聲“鬼來了”,于是四散奔逃家去了。我不知道這里的場在忙閑的時候是否有這樣的月光,和月光下的一群兒童……
我想看莊稼的心情很急切,準確的說是想看大片大片的莊稼的心情很急切。但這不是我的家鄉的一馬平川。無限風光在險峰,險峰不存在,溝卻是要爬。這一點倒不在話下,怎么說我也是山腳下長大的。經過了兩次的下溝上溝之后,再從小丫頭爺爺家的窯洞前喘著氣到了溝嶺上時眼睛似乎有點小了。
天幕突地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拉開,豁然開朗,一切該呈現的和不該呈現的,一切你所預料的和不能預料的全跳到你面前了,你只有驚訝,只有贊嘆。盡管我有豐富的想象,但田野? 的美超過我的想象;盡管我有豐富的想象,但切近的這一份廣闊超過了我的想象;盡管我有豐富的想象,眼前的一切還不是全部。
天空是湛藍湛藍的,沒有一絲云彩,那怕是白云;有云彩也是多余的;沒有就最好。云在地上:紅中帶粉,粉中有紅;象波濤一樣從你的眼前無聲地漫過去,再從遠處山溝下的那一塊涌上來,蕩蕩然,浩浩然奔向了前方。這是蕎麥地!
我的家鄉是種冬小麥的,同樣是麥子差距就那么大呢!冬小麥是莊稼,蕎麥是花;這浪漫的農人,這浪漫的莊稼!
我來的正是時候;早半月花開的不滿,遲半月盛期已過;是這花在等我么,還是我是一個懂花語的人。
到現在我還是固執的認為蕎麥不是莊稼,是花,最美的花;美得簡單,美得寂寞,美得平淡無人認。
剛出了土就分了枝,分枝是為了豐富自己,是為了能多結些果實。莖是朱紅色,是血色,單單只是這一種顏色就足以令人怦然心慟;還不夠!每一枝每長出一寸許再挑出一片葉子,是綠色的,好吸收陽光,每一片再頂出一頭的花,每一朵花都是在分層,每一層都有六到八粒果實;這樣的一枝要長到半尺到一尺。而每一株蕎麥要分三到四枝,一株已是團花緊湊,那十株八株呢,那一畝兩畝呢,而在這是論晌的,一晌五畝。所以是花的河流(不能說海洋,欠準確),因為地是分塊的,這一塊是蕎麥,那一塊可能就是土豆,中間有可能再斷出一塊金黃金黃的谷子;但她有可能在遠處某一塊和另一塊蕎麥相連接,于是成河了,這頭沒有蹤影,那邊沒有邊際,直到和遠處的藍天相接,直到和天上的白云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