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一個喜歡動物的人是永遠葆有童心的人,是心地善良的人,也是對這個世界懷有大愛的人。在我看來,汪曾祺先生就是如此。
讀汪曾祺的散文,我常常留意他筆下的鳥獸蟲魚,陶醉于他對它們細膩的描繪,那極富美感而獨具韻味的形容常常超越了本物的可愛意趣,令我愛不釋手,范讀品讀而不足,甚至產生抓來把玩一番的沖動。
鳥獸蟲魚各類動物,蟲之一類似乎尤為汪老所喜。那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蘇北小城高郵縣城,外面的世界無論多么混亂,對于童年的汪曾祺來說,家里的花園永遠是平靜而溫馨的。
這里不僅有似錦的繁花草木,還有許許多多外形與習性各異的蟲子:蟋蟀、蟬、螳螂、螞蚱、蟈蟈、金鈴子、土蜂、天牛、瓢蟲、獨角牛、蠅虎、狗蠅……
這些小蟲子,是童年汪曾祺最好的伙伴,他天長日久與它們為伍,不僅熟悉了它們的習性,而且知道如何玩出樂趣來。
蟋蟀這種蟲子,是汪老最先提起的小生物,此后還在很多作品中提到過。他聽它們叫,捉它們來互相打架,對于捉蟋蟀還研究出了用手扒、草掏、水灌等方法,真是別出心裁,玩中行家!
蟋蟀是一種很有文化內涵的蟲子,早在春秋時期的《詩經·豳風·七月》篇里,就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詩句,通過蟋蟀變化生活環境的記載,表達時序的變化。汪老在寫蟋蟀的時候,還提到了一部《秋蟲譜》,似乎是一本討論養蟋蟀、玩蟋蟀的專著,更道出了蟋蟀這種蟲子的珍貴。
天牛有好多種,常見常玩的是黑底白斑天牛,汪老說天牛“完全如一個有教養惜身份的紳士”,因為它們行動時總是那么從容不迫,既如此,捉住它們就易如反掌了,這時候,它們就會吱吱扭扭的叫,似乎有點著急了。你瞧,汪老筆下的天牛是多么有趣啊。
螳螂像一個雄赳赳的武士,渾身翠綠的色彩,肥嘟嘟的腹尾,鋒利而勁健的前臂,小小的三角形的頭,樣子說起來倒是挺好看的。但據汪老的祖母說,螳螂吃土谷蛇的腦子,很怕人,所以老人家不允許小孩子捉來玩。
寫到蟈蟈的時候,汪老先說他們家鄉叫蟈蟈為“叫蛐子”,接著給我們介紹了兩個種類:侉叫蛐子和秋叫蛐子。所謂“侉”,大概是指這種蟈蟈叫聲粗大,不動聽。因為緊接著汪老解釋秋叫蛐子,說它們叫聲柔和動聽。
蟈蟈善鳴,我是知道的,但蟈蟈能吃,我卻是讀了汪老多年后所寫的那篇《龍爪槐》才知道的,他們種樹的時候,缺少食物,把三尾、腹大、多子的蟈蟈烤了吃,還吃得那么津津有味,真是不可思議!
金鈴子大概也是蟋蟀的一種,它們叫聲“丁鈴鈴鈴”,清脆悅耳,叫人喜歡,叫人感嘆造物的神奇。
獨角牛是一種很霸氣的蟲子,它頭前的尖尖角與犀牛類似,汪老說不知道它們學名為何。我在《人與自然》節目中聽解說員叫它們獨角仙,查過資料知道它們學名叫雙叉犀金龜,也叫兜蟲。
學名叫什么并不重要,在童年的汪曾祺那里,會玩才最重要。他們逮了獨角牛,在它脖子上套一輛小車,看它拉車,很有意思,
菜粉蝶是很好看的,可它是菜青蟲變的,菜青蟲危害大圓白菜,于是他們就對著成片的粉蝶噴農藥,將它們殺死。但我隱約感到汪老有對這美麗的蝴蝶存著一絲憐憫之心,他在《果園雜記》中說:“我們是很殘忍的,充滿了殺機。”說起粉蝶的美,他還說不反對它們入畫。
磕頭蟲,我們小時候也玩過,我們叫打麥蟲。跟汪老記憶不同的是,汪老說將磕頭蟲翻過來放在地上,它脖子一用力,“啪”的一聲就又彈過來了。我卻記得,磕頭蟲很多時候彈一下是不一定就能彈過來的,有時與連續彈好幾處才能成功。
瓢蟲,應該是人人所識的蟲子。春天的時候,我們校園小樹林的柏樹上到處都是。可我們往往對它們不以為然。但汪老就大不一樣。
汪老說瓢蟲是昆蟲里最漂亮的,所以北京等地人們稱之為“花大姐”,多形象啊!鮮紅的兩片鞘翅,嚴絲合縫地湊成一個圓殼,紅殼上再點綴數量不等的“星”,果然完美!
汪老接著介紹瓢蟲的益與害:七星瓢蟲吃蚜蟲等害蟲,是益蟲;二十八星瓢蟲吃茄子和馬鈴薯的葉子,是害蟲。他還風趣地責備危害農作物的瓢蟲:“你們也吃蚜蟲多好,吃什么葉子啊,你們就不能換換口味?”調侃的口氣里包含著對這種看上去漂亮的蟲子的一種惋惜。
蜻蜓的復眼曾激起少年汪曾祺的探究欲望,他由此設想人也長上復眼會是怎樣一種情形。
他特別注意過一種通身鐵色、翅膀較窄的蜻蜓,他們稱之為“鬼蜻蜓”,他看它款款地飛在墻角的花蔭,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尖頭綠螞蚱,河北人叫“掛大扁兒”,汪老很喜歡這個叫法,很多畫家喜歡畫,它也極堪入畫,你瞧,多好看!它們飛起來,露出里面粉色的膜翅,也好看。飛時發出的聲音,也很好聽。
這個看上去極像蜘蛛的東西,就是汪老所說的蠅虎。蠅虎吃蒼蠅,那叫一絕。它們胃口很大,吃得又快又多,人們很喜歡,它們也不怕人。我好像見過,卻沒看到它吃蠅,有點遺憾。
蟬是大家最熟悉不過的一種蟲子了。夏天的午后,你在床上午休,蟬兒們在大樹上無休不止地大唱“知了——知了——”。
也有不唱歌的蟬,汪老叫它們“啞巴”,我們小時候也這么叫。但我們沒有汪老那特別的玩法,他們用馬齒莧的圓瓣套“啞巴”的眼睛,然后讓它們朝天亂飛一氣,我很能想象幾個孩子一起捉弄一只“啞巴”的快樂情形。
還有土蜂,那蠢頭蠢腦的樣子,那在花朵上高高撅起的屁股,讓人很想捉弄一番。機會總是有的,那就是堵住它們的窩,再給它在旁邊捅個窟窿造個假的,待它鉆進假窩之后堵住口。等它終于鉆出假窩之后,已經是筋疲力盡,一聲不吭了。那個時候,它們會想什么呢?
這樣玩土蜂,真會玩兒!
這些蟲子,在一般人眼中,似乎是些很惡心的東西,甚至有人有極端蟲子恐懼癥,一見蟲子即大喊大叫,三魂丟了七魄,女孩子們是其主要代表,她們太嬌貴,不知其趣。
其實,有什么可怕的呢?你看,汪老的筆下,那些蟲子多么的可親可愛,之所以怕,大概只是因為對它們缺乏了解,試著靠近一點,逗逗它們,碰碰它們,沒準你還會喜歡上它們呢。
除了昆蟲,汪曾祺的作品中還提到幾種鳥。這是斑鳩,汪老說,他故鄉荒廢的后園的一棵樹上住著一對斑鳩,他又在《伊犁聞鳩》中模擬過斑鳩的叫聲,那是濃陰將雨的天氣,“鵓鴣鴣——咕”,一聲接一聲,叫得很急切,真是惟妙惟肖!
《香港的鳥》一文中,寫到艾蕪同志散步時,聽到一種意態悠遠的斑鳩鳴叫,這一聲鳩鳴,寄予著作家們對城市建設與自然生態和諧發展的期望是顯而易見的。
原來,這就是百靈。
毛色并不鮮亮,但叫聲好聽。它會好多種叫聲,會學別的鳥或獸的聲音,在《北京人的遛鳥》一文中,汪老有詳細介紹。
在他寫張家口壩上草原的時候,也提到了百靈。那時候我才知道,草原是百靈的家,之前一直以為百靈天天在樹上待著呢。
除了百靈,汪老還寫到鴿子、畫眉、麻雀、夜哇子等鳥兒,不管哪一種,他都用一顆赤子之心來對待,只有如此才能體會到鳥的靈性吧。
獸類中,汪老寫的不太多,依稀記得他玩烏龜的趣事,鑿穿龜殼將其栓于桌腿,不知這烏龜怎樣走脫了。
還記得《猴王的浪漫史》一文中猴王爭妃的趣事,以及猴王夫婦以猴語與游客告別的場景,頓覺動物世界的種種奇妙是我們人類所不了解的。
《花和金魚》這則短文,汪老重點在寫人,茶館老板是個愛好養花養魚的人,所養金魚種類不一,鮮活可愛卻是不變的。
此外,汪老還在作品中寫到其它一些魚,比如鱖魚,比如虎頭鯊,比如昂嗤魚,等等。這些魚大都是作為食物介紹的,這里就不啰嗦介紹了。
總之,翻遍汪曾祺的文章,鳥獸蟲魚的影子可以說隨處可見。也就是說,汪曾祺很喜歡以這類題材為文,說到底,就是他喜歡鳥獸蟲魚諸般生物。
有人會問,為什么要喜歡這些東西呢?我想大膽替汪老回答,因為它們也是地球的主人,它們身上有一些人類所不具備的靈動、純粹之美。與它們打交道,你能體會到生活的樂趣,你會透過它們的活動看到人類社會的種種不足。
其實,不必多說,它們就是很美,很有趣,這就夠了。
為什么我會花這么大工夫來搜羅汪曾祺所寫過的鳥獸蟲魚?因為我的童年與汪老的很相似,是在這些小鳥小獸小蟲子的陪伴下度過的。我很懷念我的童年!汪老的文字讓我看到了我童年的影子,所以我喜歡。
記不清是誰說過,一個好的童年是一個人成為作家的重要條件。由汪曾祺看來,的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