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故事:康熙的秘密情報系統

一個政府的有效運作取決于對信息流動的仔細掌控。— 孔飛力

曹雪芹的家族出身清廷內務府包衣,并有多人長期擔任內務府要職,掌握這一背景是理解紅樓夢的重要鑰匙。

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璽歷任江寧織造,祖父曹寅歷任蘇州織造、江寧織造和兩淮巡鹽御史(江寧織造的任職長達三十年),曹寅姻親李煦歷任暢春園總管、蘇州織造、兩淮巡鹽御史。根據現有資料來看,內務府織造官并不僅僅是負責工程、財稅的經濟官員,他們更像是康熙皇帝構建的龐大秘密情報系統中的關鍵成員。

機要信息系統

明清時期,王朝制定和完善了一套復雜的信息系統用于上通下達。根據上疏內容的不同,分為題本和奏本。官員上奏公事用題(例如兵馬、錢糧、刑名、地方政務等),私事用奏(例如到任、謝恩或代所屬官員謝恩,文字不超過三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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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隨明制,基本上繼承了題本和奏本為基礎的本章制度,但是該制度存在幾項弊端:
第一,保密性差。官員本章首先送到通政司,由該衙門官員負責謄寫摘錄后報送內閣,內閣大臣票擬貼黃(初步建議)呈皇帝裁定,最后內閣按照皇帝的決定下達命令給六科、部院和地方官員。當然,經通政司轉呈的奏本,上奏官員亦可以寫上“密奏”兩個字,理論上會有較為保密的處理方式。
第二,處理效率問題。很難明確區分緊急事務和日常事務。不利于將各種問題在適當的層次上、根據合理的次序解決。
第三,報告官員有限。題本只限于高級文武官員使用,如總督、巡撫、八旗駐防將軍、及各部院尚書、侍郎。例如江寧織造的正式職銜只是內務府五品郎中。

有鑒于此,康熙在常規渠道之外建立了一套秘密的、非正式制度,用來接收官員奏報并下達指示,即密折制度。

密折制度

密折制度很可能起源于“請安折”。請安折一般就只有一兩行,表示叩謝皇恩,恭祝皇上龍體康泰。但是,皇帝有意識地引導臣下豐富折子的內容,康熙不僅針對密折內容給出具體意見,還反復強調保密性。

王鴻緒密折(朱批):京中如有可聞之事,卿可密書奏折,與請安封內奏聞,不可令人知道。倘泄漏甚有關系,小心!小心!

曹寅密折(朱批):朕無可以托人打聽,爾等受恩深重,但有所聞,可以親手書折奏聞才好。此話斷不可以叫人知道,若有人知,爾即招禍矣!

密折案例

從現存資料來看,內務府江寧織造、蘇州織造的密奏內容集中在四個方面:農業、高級官員、匪盜和社會輿論情況。

例如,1693 年李煦在請安折上匯報了江南地區的米市行情: 干旱緩解,米價平穩,粗米七錢,細白好米一兩。

朱批:但有南來者,必問詳情,聞爾所奏,少解宵旰之勞。秋收之后,還寫奏帖奏來。凡有奏帖,萬不可與人知道。

康熙四十八年朱批:熊賜履近況如何? (熊賜履,1635年-1709年,順治十五年進士,康熙朝歷任翰林學士、武英殿大學士、禮部尚書、吏部尚書,康熙四十二年致仕)。

曹寅:打聽得熊賜履在家,不曾遠出。其同城各官有司往拜者,并不接見。近日與江寧一二秀才陳武循、張純及雞鳴寺僧,看花作詩,有小桃園雜詠二十四首,此其刊刻流布在外者,謹呈御覽。因其不與交游,不能知其底蘊。謹據所得實奏。

曹寅:臣細探得熊賜履湖廣原籍有祖遺住房一所,田不足百畝,江寧現有大住房一所,田一百余畝,江楚兩地房田價值約可七八千兩。…… 熊賜履在日未聞共向人借貸之事。其間或有門生故吏周濟,或地方來往官員贈貽,故過日充裕,較之漢官大臣內,亦屬中等過活,未見甚貧。

短短幾句就包含了一位退休高官的日常活動、社會往來的大量細節,可以算是一份古代版的信用報告了(“看花”一詞可能是尋花問柳的一種委婉說法)。要知道,熊賜履可是康熙實際上的老師,此時已是將死之人,窺探如此,何況他人乎。

康熙尤其關注江南的市井流言、社會輿情

朱批:近日聞得南方有許多閑言,無中生有,議論大小事。

曹寅密奏:江寧洪武陵冢上西北角梧桐樹下陷蹋一窟,口面有五尺余寸,深約二丈余,下視如井…… 民間訛言冢已塌下,臣隨往勘驗,離地宮尚遠十五丈余,毫不相關,原系當先培填之土不堅,日久值雨沖蹋,水流寶城之外。當有地方該管官員,即命陵戶挑土填平。恐謠言流播,訛傳失實,合先奏聞。

朱批:知道了。此事奏聞的是,爾再打聽,還有甚么閑話,寫折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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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

康熙為了查核常規的官僚體系,需要純屬私人的消息來源。織造官員由于其內務府包衣的特殊出身(皇家專屬奴仆)、與皇帝親密的個人關系、與地方官員和商人的廣泛聯系,有助于提供廣泛的準確情報,為諸多決策提供依據,可以說是康熙皇帝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誠如他自己所言:

朕臨蒞天下五十余年,遍諳諸事,于滿洲、蒙古、漢軍、漢人,毫無異視 …… 閱朕此旨,是則是,非則非。

帝國龐大的秘密情報系統中,包括曹寅等人在內,似乎很樂意從事這一工作,他們感覺到自己與天子的接觸直接且非常私人,他們將用更誠摯、更真心的效忠回報皇帝的知遇和信任。但是這種高度私人化關系,在改朝換代之后就顯得不那么美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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