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又踏上這片生我養我十九年的土地。雨后的土壤多少有些松軟,一路走來,只留下身后深淺不一的印記。
半學期無限喪的生活隨著最后一場考試讀后感的結束畫上了不完美的句號。突如其來的骨折,讓歷來樂觀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以為經歷過生死的人不會再對生活的波瀾泛起半點漣漪,我以為自己可以成熟到勇敢面對生命中的坎坷,我以為有眾多人的關心鼓勵我會一如平常。可,我以為的以為只是我以為的以為。
我終究還是無法做到像史鐵生一樣偉大,終究還是不能克服心理上的重重障礙,終究還是沒能迎風破浪勇往直前。也許這就是世上最具諷刺性的劇情吧,身為三級心理咨詢師,竟沒能夠治愈自己,反而在無形之中將之前讀過的關于抑郁癥患者的行為狀態在自己身上再度上演。
朋友勸慰我,不就是骨折嗎,正好可以不出操,不用集合。說實話,起初幾天是很享受這樣的“閑適”,可后來,被困三寸之地的無力感在夜深人靜時猛添火力,早上起來靈魂千瘡百孔遍體鱗傷是常態。也會抱怨自己怎么這么沒用,以往的“大哥”氣概怎么到用時全無蹤影?
“再忍忍就過去了”,我明白,大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跨不過去,輕度抑郁就這樣輕松將我俘虜。
我知道,也許這只是個渺小到不足談道的一小段征程,為何別人能熬過而你就非要這么脆弱?
對不起,我不是別人。
我承認自己口是心非,勸得了別人卻救不了自己;我不否認自己的無能,只會笑嘻嘻的待人卻不敢交心。
也許連上天都看不下去我的樣子了吧。
他決定救我了。
第一次置身于這萬平方米的土地之上,倍受烈日的炙烤,汗珠爭先恐后冒出,流淌,滴落。遠處,一位紅衣女子正在平穩有序地為這百列新生葡萄灑藥施肥,一列又一列,不急促也不彷徨;那位棕色襯衣的中年男子則幫忙疏通水道,兩人換著來,一個累了就去替換另一個人的工作。
我抬頭看天,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面積覆蓋這整片土地的白色織網搭于葡萄架之上,以防飛鳥類動物啄食。
我問男子,這么大的一張網,你們是怎么搭上去的?
男子指了指正在噴灑農藥的女子,嘿嘿一笑,滿臉自豪的說——“就只有我和她兩個人,慢慢的把這么大的網一列列地搭好。你不知道,之前這網還被風吹開過好幾次呢!后來我們想了新辦法,才把網重新搭好固牢了呢!”
我頂著驕陽的暴曬再次抬頭,伸手去觸摸這張不知蠶食過多少汗水的大網,想著這兩人當初一步步艱難搭好的網被大風吹開的場景,仿佛眼前浮現出這對夫婦與大風抗爭,再度鋪展搭網的斑駁畫面。
一萬平方米,幾十列葡萄架,每一串葡萄都要套袋打頂,施肥灑藥,有些工作由于天氣原因不得不重復多次才能達到理想效果。
我擦擦身上的汗珠,詢問面前這位襯衫早已浸透的女子。
“不累嗎?這么大的地。”
“累啊!可我們早已把這群葡萄當做自己的孩子,只要長得好賣個好價錢,再苦再累都值啊。”
“那這些活都是你們兩個干的嗎”我眉頭緊皺,想象面前這片土地是如何從一無所有變成如今這般綠榮。
“有的活也會找別人幫忙干,但大多時候還是我倆來。反正閑著沒事,多動動出出汗也挺好。”女子說這話時,面容雖憔悴眼神卻閃爍著光芒。
我重又審視這片萬平方米的土地,感受到了一些沉重,也感受到了一絲召喚。
他們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世俗的勾心斗角沒有改變土地賦予他們的憨厚樸實,生活的坎坷曲折沒有阻止他們奔向夢想的有力步伐,相比之下,我的那些小風小浪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微微一笑,向這片葡萄園走去,用肢體去觸碰這最真實最鮮活的生命。
無數人贊美土地,卻不知究竟有多少人真正親吻過這厚實的臂膀。千百年來,世間百轉輪回,人間時過境遷,土地一直都在那里,不言語也不觸動,靜靜地陪著我們度過一個又一個春秋冬夏。沒有走過土路的人無法感同身受,沒有擁抱過土地的靈魂又怎會懂得?
幸虧,我是大地的孩子。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總是能夠給我以前行的力量。而那對夫婦,更是我披荊斬棘的金剛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