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童趣 · 撈魚摸蝦
我的家鄉地處長江外灘,是廣袤的江漢平原上最邊遠的湖區。溝汊縱橫,湖泊星布,水資源尤為豐富。
有水便會有魚,我的童年,就是在撈魚摸蝦中長大。 上個世紀70年代,還沒有工業污染一說。一切地理地貌都是原生態,只要一走出家門口,魚蝦簡直垂手可得。
比如說秋天里看見一群鴨子,在一片淺水塘玩耍。鴨子時而潛水,時而仰脖叼起一條小魚兒。才一個時辰,它們就將一池清水攪混,然后得意而去。你再瞧那一團水洼地,一準兒會有小魚翻著白眼,坦腹露背游到岸邊,作奄奄一息狀——水被鴨蹼攪混,魚兒們缺氧,自然要游出水岸邊。這時候,你只要卷起褲腳,就可以毫不費力將這些小魚兒撿到懷中。
再比如說夏天某個傍晚,抽水站在抽新水灌溉農田。當白花花的水浪經過涵洞時,你朝那兩三米寬的水渠一眼看過去:急流的水面上,常常有鱗光跳躍起舞。那些快速游動的白鰱,一碰到不明物體,便會高高躍起,有時直接就跳到你的腳掌上。
這樣俯手可拾的巧遇,兒時還真不少,但也乏善可陳。因為回想這些場景,就抓魚而言,實在沒有什么技術含量。
記憶最深處是夏天的傍晚,每當放學之后,與伙伴一起去摸魚。
看那紅紅的落日掛在楊樹梢上,徑自到河邊折了一截細枝(粗的那一頭一定要留一個枝丫),剝去皮,叼在嘴中。然后,大家一個個光著脊梁,踏進河水中,沿著河岸摸魚。小河不過10來米寬(嚴格意義講,應該叫作干溝),河深最多兩三米。湖區的孩子都是水中泡大的,玩水那是無師自通。
趴在半人高的水面上,手在河床的邊沿摸索。小魚最喜歡躲在硬泥塊之間的凹槽,或者岸邊有縫隙的地方。只要是手感覺到魚的身體,摸清楚它的方向、部位。小手先是慢慢靠近,保持一種似握非握狀態。另一只手趕快合圍,將魚圈定在可控范圍之內。
這時候,你還不能貿然使力。不然,小魚一警覺,肯定會一扇尾巴,從你的指縫間溜走。你要用一只手悄悄滑到它的腮部,另一只手搭在它的身子上。然后,兩只手同時用力,一下將它拎起來。你的右手只要把它的硬腮死死扣住,無論它怎么掙扎也逃脫不了。逮住的小魚,直接用嘴里叼著的楊樹枝叉,對準魚腮穿過去。仍舊將樹枝的頂端叼住,就這樣一路摸下去。
用這種方法,可以摸到又窄又長的鯽魚;摸到鼓嘟嘟、肉感十足的內鼓棱子; 摸到鋒芒畢露的黃骨魚……
摸到黃骨魚雖說是小概率,但那確實是很痛感的事情。當你觸到黃骨魚的時候,表面上它很老實,感覺是滑溜溜的,因為它渾身上下沒有一塊鱗片。當你使勁捏它的腮孔時,它背上的硬刺、鰭下的硬刺全部張開,直直刺傷你的手指頭。被它的刺扎傷了,手指頭會一陣劇痛,還會流血不止。
這時候,趕快爬上岸去,掏出小JJ,對準自己的傷口撒尿——有時候是自己的小便,有時候會是同伴的小便。管他呢,這時候,童子尿最能解決問題——這是大人們教的法子。那時根本不懂什么消毒、殺菌的大道理。
一個多小時的勞作,往往戰果頗豐。當夜幕降臨,蚊蠅亂舞,每個男孩的脊梁上,搭著一根一尺來長的楊樹枝。楊樹枝上穿著一長串小魚兒,銀光閃閃的鱗片在夕陽的余暉中晃動,大家一路吹著口哨,開始往家的方向返回。
而遠方的村莊,早已炊煙四起。出工的父親扛著木犁,正趕著水牛回家。媽媽則在家門口踮足而望,等待孩子們歸來……
我的小學只讀到五年級,那時不興雙休日。但是,周三下午、周六下午各休息半天。這樣的休息日從沒聽說有什么家庭作業。
每到周三下午,約上三五同伴,扛上鐵鍬,拎上水桶或臉盆,十有八九,我們又是撈魚去。 入秋之后,河流溝渠基本上都已落水,撈魚所耗費的工程就不會太大。當然,這種撈魚方式對生態有一定的破壞,基本上是“竭澤而漁”。
先是勘查哪條溝渠的水深不深,水草是否豐茂,扔一塊土圪瘩下去,水花是否一圈圈的,有很急的水流一路沖過去。其實,這樣的溝渠是很好找的。小溝渠寬不過兩三米,水深齊大人腰部而已。 選好地址,脫去衣褲,甩起胳膊,大家一齊動手干起來。
第一步:攔壩
將這條溝渠分成四五截,每一段大概八九米的間隔。壩址就選在水面最窄最淺的位置。先用鐵鍬從周圍四方取來硬實的大塊,壓在淤泥上;然后,從遠外的草垛上,扛來兩大捆枯黃的稻草覆蓋在土壩上,用腳踩得嚴嚴實實的;稻草上再蓋上硬土塊,再糊半干的淤泥……一條攔渠大壩就算構筑成功。
第二步:覆水
大家卷起褲腳,下到溝渠里去。短短的土壩兩端,一邊站一個人,分別用桶或盆將壩里的水舀起,倒進前面的那一截水面。這可是純粹的力氣活。一下兩下三下,當數到四五百下時,就呼喊著趕快來換手。下一輪的兩個人頂上,如此循環,直到把水舀干。
打頭壩是最吃力的,一般最少要覆水一個多小時,才能把水轉移到前方去。被換下來的伙伴還要拿鍬四處挖硬土塊,壓在壩上。水不停地壩體上澆灌,一來淤泥不斷地被稀釋;二來前方的水不斷升高,形成水壓。這個并不牢固的堤壩隨時有崩潰的危險,所以,要時時加固、維護。
堤壩以內的水漸漸淺了,更淺了,先是齊腰,然后齊屁股,再然后齊膝蓋,再然后齊小腿……
第三步:撈魚
漸漸的渠底大部分已經見底,稍大一點的魚兒脊背露出來了,開始在渾水里沖鋒陷陣;漸漸的小鯽魚開始玩側翻,亮出了白花花的肚皮;漸漸地小螃蟹也開始從淺攤爬上來……
大家越來越興奮,勝利在望,覆水頻率會越來越快。 當魚兒們開始一條條擱淺,伙伴們幾乎一擁而上。
拎著小桶、水盆,或摸或捉,俘獲這些戰利品。這個時候,大家的動作一定要快,因為,堤壩還在不停地往內滲水,堤壩實則岌岌可危。覆水一個多鐘,撈魚不能超過一刻鐘。
隨手撈起的有筷子長的大喜頭(鯽魚),有四五寸的小蒿子(屬于童年的黑魚),有滑溜溜的黃鱔、泥鰍,有張牙舞爪的水蝦、螃蟹,運氣好的時候,還能逮到一只腳魚(甲魚)……當然,那時候甲魚、黃鱔、泥鰍等類都是下等貨色。? ? ?
第一截撈完,后面的第二截、第三截就很容易多了。 ——你只需將前面載滿水的堤壩,抽掉里面的稻草,決出一條豁口,讓水泄到剛剛打掃完的戰場里,前面那截的水自然降去一半。然后,把堤壩重新壘實,將剩下的一半水舀干,水族們自然完整地展示在你的眼前。幾個回合下來,戰利品又會沉甸許多。依次類推,逐段完成。
一個周三下午,我們會干掉一整條水渠。當然,也總能撈起兩小桶的魚蝦。拎著這些戰利品,一骨腦兒倒在寬敞平整的稻場上。一小堆一小堆的分類別碼放。然后,三下五除二,大小混搭,分配完畢。重新裝起,準備回家。
而每個孩子的臉上、身上、腳脖子上,無一處不是糊著黑乎乎的臭泥巴,就像京戲里的花臉。
管那么多干嘛!帶著俘獲的這半桶或半盆子的魚蝦,帶著這一身喜悅與疲乏,像打了勝仗的士兵,伙伴們吹著清風,一路凱旋回家…… ? ? ? ? ? ? ? ?
2018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