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來。醒來的時候,我又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身體的劇痛,想要支撐身體坐起來,卻酸痛地使不上力氣。
見我醒來了,周圍的伙伴們都圍了過來,
“許大保,感覺怎么樣了,昨天可擔心死我們了。”
“大保,別急著起來,小心身體啊!”
“大伙都讓開,給他喝點湯。”
只見伍長劉天哲端著一碗肉湯來到我面前,我勉強支撐著坐了起來。受到香味刺激的肚子突然清醒了,開始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大伙都忍不住笑了。我看著逐漸向我靠近的白白的瓷碗,里面那豐碩的雞塊漂在表面。由于煮得很爛,連著的那塊雞皮都快掉下來了,在漂滿油兒的雞湯里慢慢浮動。
我經歷的人生中有過很多真愛,但是此時此刻,我的真愛只有一個,我的目光里只有它,我那明亮的目光因為它的存在而更加閃耀。在劉準備用勺子替我盛湯的時候,我一把拿過碗和勺,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周圍的小伙伴們看到我的舉動,目瞪口呆,為我的活力所折服。我相信不管是誰,遇到這么美味的雞湯,都不會放過的。
“別著急,還有好多,給你留的。”
我連吃三碗雞肉,瞬間有了精神。我跳下床來,詢問起今天訓練的情況。
見我生龍活虎的姿態,伙伴們開心地跳起來。他們告訴我,
“今天李校尉和裴校尉相處融洽,中午還一塊來營房看過你。他們說你讓他們想起了他們年輕的時候,還特意囑咐伙房提前給你準備好吃的。”
說到今天的訓練,裴校尉和他的兄弟們認真地教我們的兵士揮舞武器的動作,并進行了力量和耐力的專門訓練。
我想到外面轉一轉,伍長和徐宗賀陪我一塊出來了。涼風襲過,我打了一個寒顫,又開始意識到身體的酸痛了。天空上的星星向我們眨著眼睛,軍營里顯得非常安靜。
在大營門口有幾個站崗的兵士,我們路過大帳的時候,傳來了熱鬧的聲音,里邊燈火通明,聽聲音應該是李校尉和裴校尉他們在一塊飲酒話家常。伍長跟我談起了校尉們的恩怨,由于在不同的將軍手下,涉及到利益的分配,容易使人勾心斗角。
“你昨天晚上的執著,讓他們想起了參軍的初衷,都是為了我大中原長治久安。所以裴校尉寧可背負鎮北將軍的責備,也要與李校尉和睦相處。再說他們原來就認識,而且關系還不錯。”
我非常驚訝,
“我還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呢?我就是想拿回我的鐵桿啊!”
他們兩個都開心地笑了。伍長為什么懂得這么多呢?這倒不是我關心的問題。我只知道他這個人談吐非凡,為人正直,而且很有智慧,最主要的是他是我的伍長。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天邊的銀色彎月還沒有沉下去,營地周圍的山嶺還在沉睡,集合的號角就已經響起了。我們抓緊穿上軍服出來集合,教頭們將我們分成十組,每個教頭帶一組,我們這組由裴校尉來訓練。裴先讓我們自由活動一下,讓自己的身體熱起來,接著讓我們進行揮動武器的練習。
我們都按照自己的習慣揮動著自己的武器,劃動著空氣發出呼呼的聲音,我心想這么簡單的事情還需要練習嗎,為什么不教我們一些絕招呢?
“揮動武器的最大追求是速度,如何把武器揮動得更快!你們聽一下自己揮動的聲音,是不是很銳利呢,聲音越響亮越銳利,說明速度越快。”
他說完后,拿著自己的長槍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呼嘯的長槍劃破空氣迸發出尖銳的嗚聲。現在大家知道該往什么方向用功了,一次現場的展示遠超過千言萬語的勸誡。我們都在努力地揮動著自己的武器,聲音粗鈍并不悅耳。
“要揮出很高的速度,需要將你們的力量完全發揮出來。要達到這一點,你們需要正確的發力姿勢,用上腰腹的力量!腳先站穩!”
接著他挨個指導我們的姿勢,到了我這里,他讓我隨意發揮,把自己的力氣都使出來。我費盡力氣握著我那根棒子,向前劈,向左揮,向右砸,我練了一會兒差點把沉重的棒子扔出去。
他看完后把他的長槍交給我,告訴我先用長槍練習,棒子太重了。握長槍不能握得太用力,這樣反而發揮不出力量。我又練習了幾次,他用手拍了拍我的后腰,
“你這是鋤地的姿勢啊,雖然偶爾能揮出速度來,但是太耗體力了。你的腰要直起來,保持這個姿勢,這樣腰才能發出力量。腳站穩,利用腰的過渡,將全身的力量發揮出來。”
雖然我們第一天晚上就打了一架,此時卻成了友好的兄弟。我把腰直起來用力一揮,感覺身體舒暢了好多,心靈也跟著開心起來,多揮動幾次能揮出一次不錯的聲音來。反過來,當心靈愉快的時候,又樂意揮出下一次,揮得舒服了會再次讓心靈開心。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練習武藝還能達到修身養性的目的。突然感覺我的頭腦里的空間擴大了好多倍,讓我慢慢地徜徉。在揮動的過程中,我還不能很好地掌握腰的扭動,沒能使全身配合起來發力。裴看著我這么積極,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慢慢來,小伙子!”
第二項訓練是射箭,想起了我在普山上射丟的箭,我內心忐忑地拉開弓,對著靶面。一箭出去,竟然射中了靶面,雖然靠近邊緣,至少沒有脫靶。我一邊開心一邊擔心,是不是運氣好射中的呢?我又拿出一只箭射了一次,又射中了靶面。我這才興奮地跳起來,同伴們看到我這么激動,再看看我的箭,都是一臉不屑的表情。
我看了看他們的成果,都是在靶心附近,不過我依然很開心,我實現了自我的突破。不過這是為什么呢?我要找到一個原因,我可不相信什么運氣。難道是自己的腰直起來了嗎?我又拿出箭來體驗了一下姿勢,果然,我的腰開始用力了,弓拿在手里更加穩當了,隨著我的手松開,箭兒離弦飛出,正中靶面。
第三項訓練是力量訓練,在營地里有大小不同的石鎖,我們根據自己的力量選擇合適的石鎖來進行舉重訓練。我試了試最大的石鎖,好重,勉強能提著離開地面,還是選一個中等大小的石鎖合適,正好練習一下腰腹用力。現在姿勢的練習對我來說更重要,我要進行自我的修身養性了。
第四項訓練需要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進行。通往山頂的路已經用石階鋪好,我們必須用雙腿蹦到山頂。這項鍛煉真得好累,要對付自身的體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等到達山頂的時候,忽然發現眼前的景色竟是那么清新。我們的營地就在不遠處默默地臥著,營地里的大旗隨風招展。我們一塊大口地喘著氣,一塊體驗著內心的暢快。
第五項訓練是練習防御和進攻陣型,讓我們作為一個整體,同時前進,同時進攻,同時后退,同時舉盾。跟著周圍的同伴們一同喊著口號,共同進退,有一股熱情蕩漾在我們的胸口上,有一種無畏激蕩在我們的吶喊中。
第六項訓練是馬上的技術,由于戰馬不多,都是以伍為單位輪流來練習。我的大憨是最受歡迎的戰馬,因為跑得特別慢,非常穩當,適合我們練習射箭、舞槍。大家都喜歡排隊等待我的大憨,晚上練習完的時候,好多人特意出去割些嫩嫩的青草來回報它。
這就是一天的訓練內容,身體消耗太大,我們的飯量大增,吃飯的時候大家每人都能多吃兩碗飯。經過了一天的磨礪,晚上大家一塊吃飯的時候,開始談笑起來。大家逐漸熟悉了彼此,共同的訓練也讓我們的感情更加深厚起來。
吃完飯后,我去拿了兩個石鎖到營房,睡覺前沒事的時候可以活動一下筋骨。在營房里,我邊提著石鎖,邊與伍長聊著今天的感受。
“姿勢真得很重要啊,之前我一直不會用腰的力量,現在開始慢慢練習。我感覺練習好的姿勢也是一種修身養性呢。”
“對啊,如果自己的頭腦完成了對身體完全的控制,就會很開心,但是只有好的姿勢才能使身體發揮出最佳的力量,所以對正確姿勢的追求確實是一種修身養性。”
“你了解好多啊!”
“另外,還要注意節奏的運用,利用好時間進行休息。比如只用一只腿跳著走路,很快就累了。而用兩條腿交替走路,可以走出百里,這是因為一條腿在邁步的時候,另一條腿得到了休息,如此往復。”
“如果,”
他頓了頓,喝了一口水。我正興奮地等待著他的理論,而那個跟班徐宗賀好像一點兒也不感興趣的樣子。
“如果我們能找到休息的極致,將會產生持久的力量。”
我瞪大了眼睛,把石鎖上上下下提了幾個來回,嘴里咕噥著,
“極致?”
“對啊,極致,比如在抬腿邁步的過程中,并不是腿上所有部位都會發力,不發力的部位此時就是在休息啊。如果我們保證了所有部位都得到了最充實的休息,那我們就能更持久。”
“很有道理啊!”我不住地點著頭,“但是要怎么達到呢?”
“需要用心去體驗啊,晚上睡覺的時候,人是躺著的,這時候好好體驗身體放松是什么樣子的,先找到全身放松的極致。頭腦先完全放松,然后再控制身體全面放松,這也是一種修行啊。放松之后第二天會有更充沛的精力,而且知道了放松的極致之后,就可以在平常的活動中尋找放松的感覺了。”
我仿佛看到了世界的光明,我仿佛看到了可行的方法,我好像要觸摸到極致的面紗。
“其實你體驗到的正確姿勢恰好是各部位協調用力的情況,姿勢正確了,該發力的部位才可以盡情發力,不該發力的部位正好可以放松而得到休息。”
我呆住了,此刻的伍長身上散發著神圣的光輝,我之前一直在崇拜具有力量的武者,現在我發現文化的光輝才是給人信心的源泉。我馬上放下手里的石鎖,趕緊倒滿一杯水,雙手托起,身體前躬,伍長大人請喝“茶”。
我們的床是用木板拼成的長長的一體,好多人可以同時躺在上面。我們的位置跟站隊是一樣的,伍長在我右邊,伍士興在我左邊。睡覺前伍長悄悄地告訴我,他的理論都是書上看到的。
晚上我想起伍長跟我講的方法,試著讓自己頭腦放松,試著讓身體放松。剛開始聽到了外邊蛐蛐的鳴叫,這并不影響我的修煉。然而一會兒呼嚕聲此起彼伏,我輾轉反側睡不著覺,便反復回憶今天腰部發力的姿勢,后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三天,隨著號角的響起,大家紛紛爬起來,拖著疲憊的身體趕去集合。走路的時候伙伴們感覺我怪怪的,問我干嘛呢!
“噓,我在修行呢。”
我在慢慢體驗走路時放松的感覺,我像是著魔了。體驗放松的感覺是要靜心的,而如何在紛雜的塵世中獲得平靜,本身就是一個難題。昨天晚上伍長的話使我看到了內心的另一扇窗戶,使我看到了一個嶄新的自我,但是就像是遙遠的山巒,看著很近,路途卻很漫長,就像是剛探頭的樹苗,生機勃勃,要想成為參天大樹,還需要歷經歲月的洗禮。
練習舞槍射箭的時候,我的腰直起來以后,比之前的動作舒展了不少,但還是有些別扭,要想找到更加準確的姿勢,找到更加合理的發力時機,還需要不斷地思考和練習。在我琢磨揮舞長槍的姿勢的時候,眼光掃到了旁邊的伍長,他雖然指引了我的方向,但他自己對舞槍并不在行。
再遠一點是那個徐宗賀,聽說他二十歲了,別看這家伙長得虎背熊腰,舞起槍來的姿勢卻好優美,動作也好輕松。我喊了一句,
“徐宗賀,你這家伙好厲害啊!如果再用點力,舞槍跟教頭有的一拼了!”
他愣了一下,沒有理我,繼續舞動他的長槍。伍長靠近我悄悄地說,
“他屬于有天賦的那種,小時候剛開始練武的時候姿勢就接近完美,他師傅一直說他是個難得的奇才。”
我并不嫉妒他的天賦,而是單純地羨慕他的姿勢,希望哪一天我也可以像他一樣,威武而又舒展地舞著長槍。
到第十天的時候,除了之前的訓練內容,又加上了互相對打的環節,每人持木棍互相切磋。我找到徐宗賀,要跟他過招,他很不屑,但是總得找個伴,其他人見我過來了就找別人組隊了。
我們握住木棍對視了一會后,我先發起攻擊,一棒劈了過去。他不慌不忙,抬起木棍一擋,然后將木棍一轉反壓住我的木棍,再將木棍掃到我的胸前,我躲閃不及,應聲彎下了腰。胸部的疼痛讓我憤怒起來,在我直起身的瞬間,雙手掄起木棍斜向上揮向徐的頭部,面對突然的一擊,徐在關鍵時刻歪了一下頭,木棍劃過他的頭發繼續前行。
過后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幸虧沒打中啊!我站在地上已經驚慌地不知所措了,只見徐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似乎在回味剛才呼嘯而過的風聲,然后他卻笑了,
“可以啊,大保,能打到我的頭發了!來,繼續,看看你還有什么本事。”
他這么一說,我的斗志又起來了,我們開始互相進攻起來。宗賀這家伙并沒有用全力,只是輕巧地化解我的攻勢然后再擊中我,他擊中過我的肩、臂膀、胸部、腹部、后背和腿,打得我渾身酸疼。我除了那次偷襲打到過他的頭發,還真沒有打中過一次,他無論是技巧還是力量,都在我之上。
練完之后,宗賀開心地跟我說,“就喜歡你這認真的態度。來,看我這揮棒時的姿勢,我給你慢點展示一下。”
打完一場,我的心情也開始沉靜下來,我仿照他的動作擺了擺姿勢,他過來給我把腰和腹按了按,又把胸和背正了正。姿勢擺完后,在揮動過程中的發力我還沒有協調好,而揮完之后又把開始時的姿勢忘了。哎,需要慢慢練習啊。伍長最后總結了一句,“你們這回沒有隔閡了!哈哈!”
晚上一塊吃飯的時候,我們三個坐在一塊,我開始抱怨姿勢好難練,伍長笑著說,
“人家宗賀從小就沒有體會過什么是困難,武藝之路順風順水,大保什么時候可以給他一點難度,讓他體會一下什么是疼痛,哈哈!”
宗賀也跟著笑了起來,我趕緊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宗賀,沒問題,我會幫你的,但是千萬別著急啊!因為我還有好多公務要忙,顧不上你,哈哈!”
我們三個都笑了起來。
在回營房的路上,從伍長邁步的姿勢可以看出他心里的平靜,與宗賀的雄武矯健相比,他的步伐更加安然。伍長說他體會放松的步伐已經三年了,除此之外,他還在內心里用話語描述他所見到的一切,他能從描述中找到快樂,就像我從揮棒中偶爾體會到的快樂一樣。他說將來要把我們都記錄下來,留作回憶,我眨著眼睛聽著這天上下凡的仙人的話語,感覺自己好像要飄起來,飄到美麗的月亮上。
迎著朝霞,伴著夕陽,我們一塊開心地訓練、切磋,時間也一日一日地過去。
一個月的時間到了,魔鬼的訓練讓我們成長了不少,但對于即將奔赴戰場的我們來說,這些訓練或許遠遠不夠,我自己的修煉也需要更多的時日來完善。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們舉行了酒宴,裴校尉歪歪斜斜地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子,好好保重啊,他日再見啊!”
然后又回到了李校尉那里,他們兩個喝得都抱在一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