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請不要為我掉眼淚

時光悄然,又是六月的一個黃昏。陳暉披著夕陽,站在咖啡屋門前,身后香樟樹的影子越拉越長,像極了光陰,一寸寸走進淹沒的夜色里。

店內的燈光如夕陽的顏色,沒有歌詞的小調低沉而又纏綿在室內的角角落落。陳暉腳一踏進門就看到袁圓那只舉得高高的小手在樂曲中擺動。他走了過去。袁圓靠著窗戶,依偎在身邊的是她的閨蜜,面前是一張窄而長的桌子,像燙褲子的面板。陳暉毫無選擇在對面坐下,目光停在袁圓的臉上,怔怔的,有好幾秒,他忽然發現朝夕相處七年的面孔有些陌生。

變化,似乎只在轉身之瞬。

那天晚上,陳暉沒去袁圓的出租屋,次日下午就送她上了機場。陳暉知道她是特地從在家趕過來的,選擇在這個時間點趕來,不是為了一場久別的約會,也不是持地說一聲道別。機場上空,飛機像一只只巨大的海鳥起起落落。袁圓什么時候飛上藍天陳暉不知道,只是記得她下車時推著箱子的背影,匆匆,忘了吻下自己的額頭。

陳暉明白,其實她不想離去,但別無選擇。

1

認識袁圓是七年前,也在六月份。

那天太陽剛過樹梢,淺夏的陽光還不咬人。陳暉騎著寶藍色的電瓶車,風在身邊呼呼叫,剛剛冒出來的點汗很快變成虛無的膜,感覺爽極了。陳暉想去鎮上吃碗辣醬面,這個點回家吃飯實在有點牽強。就在這個時候,口袋里手機在震動,像有個青蛙在里面一竄一竄,使勁的那種。

陳暉堅持著開上前面的橋上,靠邊停下人卻沒有離車,伸出一只腳搭在橋的欄桿下面,掏出了手機。屏幕上是一串數字,沒看到名字,估計不是有業務或是不常聯系的人。出于禮貌他還是按了yes。

耳邊立刻傳來一個女人嗲嗲的聲音:“陳老板忙啊,電話也不接小妹的?!?br>

聲音有點熟但確實想不起是誰。

“你是?”

“哎呀呀,陳老板是老板越做越大,連小妹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我是小劉,郵電局對面香草店里的?!?br>

“哦,沒聽出來,不好意思,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你電話啊,嘻嘻,好久沒來店里玩玩了,抽個時間照顧照顧小妹的生意,小妹快連稀飯也喝不上了?!?br>

聽到她的笑聲,陳暉就好像看到她胸前的波浪在上下抖動一樣,他就有抑制不住地沖動。

“呵呵,好的,有空過來?!?br>

“下午就過來,小妹店里剛剛來了個小姑娘才二十呢?!?br>

“是嗎?下午看看有沒有時間,有空過去玩”

“好的,一定啊?!?br>

陳暉趕緊掛了手機,他怕再聊下去無止無休。小劉是香草足浴的老板娘,湖北恩施的。以前在建筑公司那邊的飯店里做服務員,個子不高,胖墩墩,一動全身哪兒都動,但臉長得好看,烏黑的短頭發下五官有模有樣,白白凈凈的沒一點瑕疵,最厲害的還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陳暉以前經常在那邊吃飯認識她,正月從老家出來的時候才知道她盤下了一家足浴店當老板娘了。

人不可貌相,陳暉心想。

紅蘋果飲食店這個時候也沒什么人,老板在準備著中午的客飯,老板娘系著長圍裙邊擦著白凈的手,邊出來客氣地問:“陳老板是吃早餐還是午餐?”“來碗辣醬面”“陳老板真忙,早飯還沒吃?。俊薄敖裉祚R陽那邊澆屋面混凝土,天熱,所以起早上工了,來不及吃。”“生意好??!”老板娘說著轉身上后面的廚房了。

陳暉喜歡這里的辣醬面,湯里辣中也帶點淡淡的甜味,喜歡吃辣的四川人,重慶人,還有廣西貴州那邊的人可以在桌子邊的小罐里舀點辣糊。陳暉當然用不上,他在上海都二十幾年了,整天和上海人打交道,受上海人的感染熏陶,說話和口味與本地人相差無幾。

老板娘端上面條:“陳老板慢吃,我去忙了。”陳暉點點頭。

碗很大,份量也多,有點紅色的土豆丁和肉丁摻和在一起放在面上頭,下面的面條像用梳子梳過似的整齊,暗紅色的湯汁勾兌著誘惑。陳暉抽雙筷子就插進碗里。

吃完面陳暉準備回去,出紅蘋果店應該小拐上紀鶴公路,誰知鬼使神差編向西街,徑直開到了郵電局那邊。

這一天是二0一一年六月十二。

2

多年后陳暉還一直記得這個日子,每每想起,他的心里總覺得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陳暉在這里面洗過腳,所以熟悉。他把電瓶車停在足浴店和電腦中心之間的弄堂里,為了防止有人偷電瓶,他特地將車頭朝街心方向伸出一截,再鎖上后輪。

許多誘惑都有個心動的詞,讓陳暉心動的是“年輕的女孩”。這也是令許多成熟男人心動的詞。

在面店到洗腳店這幾分鐘的路程里,一個漂亮,豐滿有朝氣的女孩形象就一直在他的面前晃動,在向他招手,呼喚。陳暉仿佛就順著她的手勢而來的,他甚至猥瑣地想象著,空蕩而幽靜的包房里就躺著一個年輕的姑娘,沒有別人,他能隨心所欲。

有了這種思想在攪動,鎖車時,他的雙手和心情一樣有點顫抖。

推開那扇貼滿遮陽紙的玻璃門,陳暉感覺清涼立刻圍住全身。小劉肥碩的上身正伏在不大的吧臺上打電話,見陳暉進門只是對陳暉擠擠眼笑笑,仍舊在電話里天南地北的亂聊,也許像剛才同自己打電話是一樣的意思吧?說的是她老家的土話,陳暉有些懂。

門面朝北,對面就是郵電局,看門衛的老劉是馬陽人和陳暉很熟,陳暉進門就將門關上了,畢竟上午來洗腳總感覺有點怪怪的,他怕熟悉的人見了笑話。門面其實不大,十幾個平方的樣子,吧臺靠東北角上,一頭貼著門,小劉背靠著墻面朝西。對面是三個單人沙發和南邊的一個長沙發組成一個7字形,中間是個小玻璃茶幾。茶幾上沒茶杯,此刻斜放著幾個裝衣服的紙袋,有個姑娘也斜趴在長沙發上,只看見黑白相間的條子樣上衣,黑色的短裙和露在外面像從水田里上來般黝黑皮膚的雙腿。

“陳老板沙發上坐?!毙⒔K于放下了手機,走出吧臺,臉上堆滿了笑容,恨不得要把陳暉擁到懷里似的:“想不到陳老板這么快,我還以為你下午才來呢?”

“你劉老板打電話了我敢推遲啊?!?br>

“你這是給我面子喲。園唄兒,園唄兒,陳老板來了,快起來?!蹦莻€叫園唄兒的女孩翻過身,一臉倦相,“哦”了聲站了起來。

“帶陳老板去后面?!?br>

陳暉隨那女孩沿著窄窄的通道進了最后面一個房間。“老板是喝茶呢還是白開水?”女孩的普通話說得很好。

“當然是茶了,多放點葉子。”

女孩還是“哦”了一聲,聲音很輕,帶著旅途的疲憊,出去了。

陳暉其實并不喜歡洗腳,路橋公司的尤福明很喜歡,卻又舍不得自掏腰包,一到禮拜天總要打電話問陳暉在哪里?干什么?陳暉知道他的心眼,又不好挑明,所以總說在打牌,后來想想又覺得不妥,就陪他來過兩次。

“陳老板洗什么藥水的?中藥,牛奶,腎寶,老姜的都有?!毙⑿∧就胺畔?,一股腦地介紹起來。

“鹽吧?!标悤熜南?,都是掛羊頭賣狗肉的,什么中藥,腎寶的都是騙錢的。小女孩也端上了茶,放在茶幾上。

“這小姑娘剛從家里出來,還什么都不會,陳老板包涵哦。”小劉撕開封口倒下一點白色的似粉一樣的細鹽,又對小姑娘說“我來教你?!表槃荻琢讼聛?,因為穿的單薄,白花花的肉從敞開的領子上涌了出來,似乎再一低頭就要掉到地上。陳暉說“不用老板娘大駕了,讓她洗嗎,反正是過來坐坐的,隨便捏捏?!边呎f邊脫下還沾有混凝土的鞋,有點難為情似的塞到茶幾下,又脫掉襪子。

“那好,我去外面收拾收拾?!?br>

陳暉將腳漫到水里,感覺不燙,他喜歡燙水,那種將腳燙得紅紅的,身子要冒汗的那種??梢姷竭@個小女孩的笨手笨腳的樣子也就沒有難為她再跑了。新手畢竟是新手,小姑娘不知道洗腳的步驟,只是抓來抓去的,弄得陳暉直好笑“第一次來上海吧?”

“何止是第一次來上海,我在家連縣城也沒去過”。

陳暉的心思不在洗腳上,他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身上,火辣辣地要燒光衣服的那種,說實話,她長得并不好看,一頭爆炸似的頭發,黃不拉絲的,一看就是那種山里人的時髦,臉色也不怎么白,精瘦精瘦,拿勺子也刮不出三兩肉來,鼻子左邊嘴唇上方還有一道細細淺淺的疤痕。

陳暉剛才燃燒起來的火焰慢慢低了下去,與想象的對不上譜。他只好隨便扯扯話題來消磨這花錢買來的時間。

“剛才老板娘怎么叫你園唄兒?怎么感覺這名字怪怪的?”

“呵呵,老板不知道,我叫袁園,我們家都叫我園唄兒,那是喜歡我,叫著親切,比方說叫劉歡的,別人就叫她歡唄兒。”陳暉心里好笑,誰會喜歡你這個猴子樣?但陳暉沒說出來,畢竟陌生,有些玩笑能開,有些話只能放在心里。

陳暉是沒話找話,雖然四十多歲了,以前洗腳都是和幾個人一起去的,獨自一人洗腳今天還是頭一回,獨自和陌生一個女人在一起也是第一次。一直聽老鄉說洗腳妹如何如何大膽,開放,甚至花點錢什么也都可以得到滿足,他也想試試尋找一下刺激,但每次都是縮回想偷偷伸出的手。面前這個女孩不怎么好看,卻是年紀輕輕,許多的第一次,讓他不知道如何同她交流,氣氛便有點尷尬。

女孩好像沒有感覺,將陳暉的雙腳抬起架在面前有絨布的小方凳上,開始了她所謂的腳摸。陳暉說“用點精油吧,這樣干搓皮膚不舒服,你手也吃不消。”“好,謝謝?!迸㈩^轉過去“幺姨,幺姨,拿精油?!蓖饷嫘⒋饝寺暎叹偷搅恕瓣惱习?,感覺還好吧?”陳暉嘴巴說還好,心里在罵,純粹騙人,洗也不會洗,舒服什么呢?

小劉出去了,陳暉問女孩:“剛剛你叫老板娘叫什么?”

“幺姨啊,哦就是小姨的意思,我們家都這樣叫的?!?br>

“看你普通話說的這么好,文化應該不低?!?br>

“我高中沒考上就去學美容了,我們那邊苦,聽幺姨說上海能掙大錢就借了路費來了。”

“你不知道足浴店是個不干凈的地方???你父母也放心?”

“怎么會呢?這里不是很干凈嗎?再說這里有我好多老鄉呢!”

陳暉其實是在向她暗示,哪知道她一點也不懂,甚至將他的暗示視為笑話,他就不想再和她解釋了。

3

看到這個初出門的女孩,陳暉不由得想到自己。

陳暉的老家是圩區,一個挨著長江邊的小村莊。那里沒有映山紅,只有野薔薇花,木槿花 ,花開也沒有人懂得欣賞。木槿花開在籬笆上,下面的莖枝像藤蔓密集地排列著,如墻,擋著雞鴨,豬仔,保護著菜地不受侵害。

人們喜歡籬笆,像喜歡圍墻一樣。

陳暉家的菜地在村西,籬笆是用棉花和玉米的秸桿拼扎的,沒有木槿花的牢固,長久,像身上的衣服經常要修修補補的,兩年就要大修一次。當那塊菜地分家歸了陳暉后,他發現籬笆扎得再牢也沒用。隔壁菜地的人家搬走了,菜地栽上了樹,梓樹,樺樹都有,還有像蒿草般的小樹苗。兩年功夫成了樹林,上有樹枝遮天蔽日,下有樹根吸收營份,栽下的菜,施再多的肥也只長苗不掛果。

他整天愁眉苦臉的,當然不僅僅是菜地,還有一直空蕩蕩的米缸。女兒三歲了,被她的外公當做寶物似的,自行車大杠上夾著新買的塑料坐椅,天天早上接走,晚上送回。兒子才一歲,還在吃奶,但很快就會長大上學的,他覺得肩上的擔子越挑越沉,腳步越走越亂,這樣下去像是走向斷崖。

九三年新春,陳暉在去給老丈人拜年的路上碰到了老同學,一個大隊里的章傳寶。他大概也是拜年回來,跨著輛大幸福125,看到陳暉“轟”地一聲停住了。

第二天傍晚,陳暉就跟在他后面上了去南京的加班輪船,在碼頭上,他還看到了隔壁隊里的黑狗,他也是跟在章傳寶后面的。

至今他還記得,出村莊的時候,妻子抱著女兒跟在他的后面送到了江堤腳下,翻過江堤不遠就是輪船碼頭了,一路上他們沉默著都沒說話。

往事只能回味,像是在昨天,陳暉躺在沙發上,點燃一支煙。

有些毛病都是在圈子里學壞的,不需要人教。在陳暉的圈子里受影響較重的是尤福明,浦東機場開始使用那年,上海外環線也開始大修。尤福明介紹陳暉接了一標段的大修活,從華漕到閔浦大橋段高速基礎的混凝土,五十多工人二班倒。陳暉去工地上沒什么事,晚上十二點過后就和尤福明開著公司的小車在莘莊那邊兜兜轉轉。那時沒有足浴店,興洗頭,按摩,看到有點姿色的女人招手陳暉便問尤福明怎樣?尤福明說進去看看,進去了當然一時半休的是不會出來的。

洗洗頭再按摩,兩個小時就過去了,再去吃吃夜宵,日子過的已經顛倒了。時間久了,耳聞目染的就多,就成為習慣,也就忘記小時候那種難過的苦日子。養成了不良的習慣,心就不會本份。就如眼下,洗次腳要六十塊,傳到家里,老人們不得給你罵死?六十塊一家人可以吃三天了!

陳暉受尤福明的影響很深,不是說尤福明有多壞,同樣一件事發生在兩個人的身上,其影響和結果截然不同的,尤福明見多識廣,大事小事,上層下層結識的多,大都逢場作戲,出門便忘,人走茶涼。

陳暉不同,從鄉下出來,從小經歷的那些苦,酸,很容易讓他想在上海這個大都市立足,這讓他的思想有了接受新鮮事物的借口。包括應酬,包括玩,也包括女人,所以什么人都會變的,再單純,再純潔,在社會這個大染缸里浸透都難免會變色。

袁園見陳暉瞇著眼睛不說話以為他睡著了,卻也沒偷懶,手藝不會歸不會,認真還是很認真的,從腳趾,腳底,腳面到小腿。

陳暉想,要是給尤福明這樣洗他會屁話多又多,尤福明喜歡重力,輕輕撓他他是不習慣,也不允許的,他花六十塊洗腳是要有所值,馬馬虎虎打發他可不行,吃一點虧在他看來都是不可以的。

陳暉不喜歡與人計較,他認為計較沒意思,計較就會與人爭論,爭論來爭論去爭點蠅頭小利更沒意思,弄得雙方不好下臺階,心里還會多少有點陰影。

這時小劉推門進來,見陳暉躺在沙發上,也以為他睡著了,小聲對袁園說,時間到了,問他加不加鐘?

袁園問:什么叫加鐘?

小劉說:他知道,你問他按摩么?

袁園道:他睡著了,等他醒來再問吧。

小劉復又輕輕地帶上門,像被空調的風吹走一樣,無聲息。

陳暉本想找機會讓女孩坐到旁邊的空沙發上聊聊,也許會借機找到一些機會,聽她說要加鐘就知道時間到了,像一場戲已經謝幕,如若再想欣賞,可以不出門,但是還要買下一場的門票,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也沒有免費的大戲。陳暉覺得再續看下去也不會有精彩的高潮。她既然不會馬上就走的,就像籠中鳥,缸中魚,下手有的是機會,他只得佯裝再睡。袁園將他的腳擦干再輕輕地將襪子穿上,又拿來一床毛巾毯蓋在他的胸前,端著水桶出門了,這種細微的關心讓陳暉感覺有點感動,這點同那些久經沙場,在人堆里混的老女人們不一樣,至于在哪里不一樣陳暉一時也說不清楚。他見女孩出門的時候帶上門,估計一時不會進來,就點了支煙,一口煙剛吐出,女孩推門準備進來,看陳暉在抽煙有點詫異:“這么快就醒了?”

陳暉點點頭。

“要去按摩么?”

陳暉搖搖頭“今天下午有點事,改天吧?!?br>

女孩說“好吧,今天不好意思哈,你是我的第一個客人,有點難忘哦,下次來我的手藝會好點了,我加倍補償你?!?br>

陳暉笑道,“怎么補償呢?”

“多按十分鐘!”

陳暉哈哈大笑起來,他覺得這小女孩真的沒出過門,有點天真?!傲魝€號碼吧,下次來先打電話給你”說著掏出一百元來“洗腳六十,剩下的給你小費,不要找零了。”

女孩接過錢有點不相信一樣,連說了幾個謝謝。

初次印象不好也不壞,陳暉心里瞬間有了這樣的變化。

4

從香草店出來已是午后,陳暉沒覺得餓,但覺得熱,出了門周圍就火燒火燎的,這么一想,汗,立刻滲出了皮膚,就順額頭流下來。

他依舊從紀鶴公路經過,到了門口時沒有折進去,頭也沒有轉動,徑自開到了工地。工人都回去了,看不到一個人。陳暉上了樓梯,像個猴似的穿過林立的支撐,翻上屋面。站在逼窄的預制挑沿上,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又自東向西掃描一次,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只要掃過,再細小的裂紋也逃脫不了,現在他確信澆好的屋面收得很平整,混凝土沒有龜裂。下了樓,打電話同房東交代:下午不能澆水,明天上午十點時可以澆之類的話,才回去。

吃晚飯時,陳暉倒了杯黃酒獨自品飲,妻子盛碗飯坐在對面,吞吞吐吐地樣子。陳暉問她想說什么?妻子嘆口氣說,孩子快高考了,估計也考不上好大學,該考慮老家房子的事情了,上海買不起,是回去造還是買總得定下來,就這么拖也不是個辦法。陳暉想了想對妻子說,七月份回去一趟在定吧。妻子就埋怨他,這話都說一年多了。意思有點不相信,聽得陳暉有點煩,他又不想多解釋,這個時候他正在學駕駛員,本來想拿了駕證先買車的,現在妻子這么一啰嗦,他喝酒的興趣也淡了。

當然他不是責怪妻子,他是怪自己,但想想許多事情自己也控制不了,覺得慢慢來沒錯,事實上,陳暉也是個自認自己有理不肯認錯的人。

陳暉草草地喝完酒,吃了一小碗飯,洗好澡順便將床上的竹席抹了一遍。住的房子有點悶熱,索性打開空調打開空調先降降溫,才沿著通道,爬了三級木樓梯,到了前面的一個平臺上。

陳暉租的房子靠近紀鶴公路,是張老板家的。以前和西邊的一家連在一起,上世紀九十年代這里開著卡拉OK,叫四興,后來街上OK廳開的多了就沒有人舍近求遠跑到這里。房子又重新隔開了。二OO一年陳暉在縣城跟陳老板做了棟住宅樓后就一直住在這兒,說是租的卻不要付租金。

這里前面是個門面房,后面接出了一棟二層的平頂小樓,樓下放著工地上用的工具,樓上兩只房間,很小,夏天很熱,沒有空調根本就不能住人。

門面房很高,后面的樓房和前面有點高低落差且隔開的,陳暉住進來后將原來的鋼窗拆下,打了一個門又自己釘了一個三級木梯就可以到門面房的屋面上喝茶,看看馬路上的車來車往了。

月亮懶洋洋的爬上了紀鶴路的杉樹梢上,十一的月亮已經很圓,有無數的星星陪伴,嫦娥應該不會孤單,月光如水,柔柔的傾泄向大地,初夏的夜涼風習習。

陳暉喜歡夜,尤其是有月光的夜晚,一個人靜坐在桌邊,一杯清茶,一支煙,沒人來干擾他的思緒。他覺得自己喜歡這種孤獨與寧靜,夜是無私的,大度的,它的胸懷能包容一切,美麗的,丑陋的,沒有白天的喧鬧與浮燥,讓每個人慢慢的梳理著自己過的每一天,就象寫報告的小結,能把夜晚做小結的人估計不多。他的腦中忽地浮現出那張瘦弱的臉和那爆炸似的黃發,便掏出手機,找到了“房東”這個號碼,按上了yes鍵,想想覺得不妥,又給她發了一條信息:“忙嗎?”

手機沒回音,也沒變顏色。半個多小時后等到了她的信息:剛才在忙,手機在吧臺,不好意思哈。

陳暉回道:生意還好嗎?我以為你忘記我了。

這次信息回的很快:怎么會哈,我剛來華新還想陳老板關心照顧呢?

陳暉回道:不要叫我陳老板,我不是什么老板,叫我老陳就可以了。

女孩回道:這樣叫合適嗎?這不是不尊重你了?

陳暉:呵呵,這樣顯得熟悉啊。你幾點下班?

女孩:不知道哈,幺姨說一般是十二點,忙的時候要一,二點呢。

陳暉:那你吃得消啊?

女孩:切,不要看我瘦,在家下地摘茶挖土豆喂豬什么事不做?我又不是耍大的。

陳暉只得一笑:好吧,一會你又得忙了,夏天你們店生意應該很好,不打擾你了我去洗澡了。

女孩:好的,記住來哦。

陳暉其實已經洗好了,他知道自己和她聊天小劉一定會知道,一定會懷疑自己有什么動機,一定會經常打電話騷擾自己,況且他感覺和她確實沒什么多聊的。

這個時候的陳暉還不怎么喜歡玩,當然和他所處的環境也有關。帶他出來的老同學章傳寶已經做得很大,在街上買了房子,最近聽說在和老婆鬧離婚,還聽說他在外面有女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陳暉沒往心里去想,聽人說這消息時,他只不過隨口說一句,有錢唄,陳暉沒錢或者說錢不多當然不會去想。陳暉剛出來的時候傳寶就是老板,雖然不是總包,但跟公司后面做是不愁業務的,那時他和黑狗一道拼了命的干活,一是為了掙錢養家,二也是幫他的這位同學忙,許多事老同學只要一吩咐下來,基本上就不要再問,工地上也就見不到他的人了?;o百日紅,好景不常在,后來終于因為這里那里的原因,陳暉離開了老同學,出來單干,承包點小業務,黑狗在那里堅持了一年也找到了陳暉,還把在家務農的老婆也帶出來了。

陳暉的老鄉大都住在街上,只有他有自知知明,人多了就會熱鬧也會鬧騰,吃飯喝酒唱歌喝茶,還有打牌還有晚上當白天的玩沒完沒了,沒進那個圈子倒沒什么,進去了不參與還會被人笑話,這與他的性格不入,他喜歡一個人的冷靜,心靜,如同這杯中的茶,澀也好,香也好,淡也好,只有慢慢品嘗才能知味,每個人嗅覺是不一樣的,與其讓人評說不如自己品味。

5

陳暉再次去香草足浴是過了幾天的晚飯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溜出了門,像個小偷,身上的睡衣也來不及換,顏色帶點暗紅色的睡衣,腳上卻又穿著雙黑皮鞋,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他的名言是,穿著不干凈不代表人不干凈。

街上永遠沒有黑夜。

在明晃晃的街燈下穿行,陳暉的身上還不時地披上花花綠綠的霓虹燈的色彩。當他推開香草店的玻璃門進去的時候,小劉的臉上立刻就笑開了一朵花:想小妹了吧?陳暉想,古話說的沒不錯,來的都是客,有奶才是娘。嘴里答道:外面熱啊,來吹吹空調,歡迎嗎?。

小劉連聲說,好啊,好啊到小包里坐坐。

其實廳里還有幾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喝茶聊天的,陳暉不認識,他跟在小劉后面來到了所謂的小包,就是廳后面的一個小房間。

房間里只有一張沙發,一個小茶幾,陳暉躺下才發現連個電視機也沒有。小劉屁兒顛顛的端來一杯茶,嘴巴對著陳暉的耳朵說:她在忙,稍等一會。陳暉就勢拽住她的耳朵開玩笑說,電視機都沒有,你陪我。小劉做個鬼臉,我來陪你,等會被她看到了會踹我屁股的,邊說邊像條泥鰍般溜了。

陳暉心里罵道,狐貍精。

足浴店里的茶不好喝,陳暉一般都自己帶茶杯過來,今晚有點匆忙,也為了在老婆面前顯示一會就回去所以沒帶。他端起軟塌塌的一次性杯子端詳著,杯里有三四片黑黑的葉子漂在上口,水也象沒燒開的樣子。陳暉想起來了,是飲水機里的水。陳暉在老家就養成了喝茶且喝濃茶的習慣,他可以不吃早飯但不可以不喝茶,還很講究茶,水,杯。此刻他端起杯子看看覺得有些惡心便又放下,推得離自己遠遠的,勉得看到。

他覺得還不如抽煙。

丟了兩只煙頭還是沒有人進來,他有點心煩,似乎是被受到了怠慢,或者感覺到被戲弄般。這時門被推開了一條縫,從縫隙里閃進一個人來。陳暉準備說,你終于來了。見她做了個鬼臉,右手食指貼在嘴唇上做了個不要說話的姿勢,挨著陳暉身邊坐下,單人沙發不寬,陳暉本來是散懶地躺著的,見她坐下只得抬起屁股朝里挪了挪身子。還沒接觸到她的身子,一股淡淡的郁金香味襲來,陳暉從來沒有聞過這種香味,還有更沒有想到的是異性的身體。他雙手試探性地摟住了她的腰,柔柔的,像是用面捏成的,他想用點力氣將面捏的身體拽到自己的懷里。

她沒有反抗,甚至沒用手去推一下陳暉圈過來的手,但也沒有倒下身子。我在上鐘,她說,上了一個還要我加鐘。

那不是很好嗎?陳暉笑道。

幺姨說你來了,我就想出來,那個人可能喝多了酒,不允許。

我都等了一個小時了,要是其他地方我早走了。

袁圓有點感動般垂下睫毛,我曉得,所以我騙那個人說要上廁所才出來的。

此時陳暉縱有再多的怨言怒火也被她小女人般的無奈所消融,心里居然有點同情了。

沒事,你去吧,免得別人又屁話多,反正我又不忙,明天再來也未嘗不可。

她站起來,那你再等等我。

陳暉說,我偷出來的,時間已經很久,等會家里要打電話,反正已經看到你了。

袁圓口氣中有些歉意:那你明天來看我,一定要來。你可以在QQ里給我留言。

陳暉笑道,QQ我不會。

明天過來我教你。

好,我回去了。

出門的時候外面月光如銀。

6

那天下午不忙,陳暉覺得無聊,想起袁圓答應幫他下QQ的事情來便出了門。

去香草店的時候大概點把鐘,推門進去,里面小劉和幾個女人圍在玻璃茶幾上斗d主,聽小劉嘻嘻哈哈很開心的樣子估計贏了錢。陳暉進去的時候她也沒站起來,眼盯著手里的牌,嘴似對著牌說話:“園唄兒在廁所里,等她一會。”

熟悉的人也就無所謂,不像對新顧客那么熱情了。陳暉心里有點好笑,生意人都鬼精鬼精的。

袁園從廁所出來對陳暉笑笑,老板是洗腳還是按M?

陳暉說,按M唄,你又不會洗。

旁邊的小劉插言道,你可不要小瞧了園唄兒,她精明得很,一學就會了,現在手藝不錯哦。

陳暉說,這么聰明?那我下次試試吧。

便跟在她后面進了包房。

躺在沙發上,陳暉點了支煙,他心里的小九九是想和她見見面聊聊天,如果順其自然下去說不定就會得到他心里所愿的。至于洗腳按摩那是笑話,家里的水又不是燒不開。

有這樣的想法陳暉就朝這方面問她,想我沒有?

她搖搖頭,想你有什么用?都忙死了,晚上要到一二點才下班,她們還要拖我吃宵夜,晚上都沒覺睡,日子都顛倒噠。

陳暉笑著說,那你還是假想,真想什么時候都可以,比方說現在。

現在?袁園一臉稚氣,像什么也不懂的樣子,現在怎么樣?

陳暉雙手突然伸出來,一把圈住她的頸部,嘴迎著那張茫然的面孔就想下去,似乎要咬她一般,接近到淡紅的唇邊卻停下了,仿佛是行車遇到了紅燈。

我還等你教我怎么用QQ呢?

袁圓說,你嚇死我了,還以為你想干嘛呢?那還不容易,走去吧臺電腦上弄,一會就好了。

所謂的會者不難,她在電腦七弄八弄了一會讓他輸了手機號碼又輸了密碼,不一會手機就有了震動,她說,好了,你可以在相冊里選張像片做頭像。

陳暉遞上手機,你看看哪張好就用哪張。她接過手機,隨便選一張吧,以后有好照片可以自己換的,我給你設置了和手機號碼連起來的,可以加熟悉的也可以加陌生的。

她又弄了一會,你看這是我的空間。連綿的大山,清清的溪水,古樹,村落,還有奇石異花。袁圓沉醉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我一直想去恩施大峽谷,那里好好玩,都是幾個人也抱不過來的大古樹。陳暉說,你沒去過怎么知道的?

她說,我哥他們去過。陳暉問,你們家是山區嗎?她說,是啊,出門就是山,好大好美,我家就在山邊,山坡上栽了茶樹,也有洋芋,玉米苞苞,她指著一張殺豬場景的照片說,這是外婆家在殺豬,二百多斤呢!

陳暉說,那得值不少錢?她說,值什么錢,又不賣,親戚家這家送一點,那家送一點,其余的都做熏肉了,吃一年呢。

陳暉好笑,那你們家里的人不會過日子,二百斤肉得賣幾千塊呢,賣了想吃肉就去買點還新鮮多好。她說,我們那里都這樣哈,習慣了。陳暉感覺無語。

陳暉問道,恩施大峽谷離你家遠嗎?她說,不遠,坐車要三個多鐘頭。他說,三個鐘頭還不遠???我從老家到上海也就四個多鐘頭。

她笑道,山區哈,道都是彎的,一會上坡坡一會下坡坡,開不快哈,你以為像這邊的高速公路啊。陳暉說,不懂。

她又翻出一張照片說,這一大片的熏衣草好美。陳暉心一動,偏過頭,真的好大一片,青青的葉子,淡紫色的碎花,單株看是那么的纖瘦,那么的弱不經風,瘦得惹人憐惜,也惹人憐愛,連成一片就象花海另人向往,令人想徜徉其中,享受著這大自然給人的饋贈……

一瞬間,陳暉似乎聞到了那誘人的淡淡的香味。

香味其實來自她的頭發,陳暉頭偏過去自然離頭發就是零距離了。你用的是什么味的洗發精?好香。熏衣草味的,她回道。我最大的向往就是去看看這片熏衣草,好想躺在上面睡會,看看藍藍的天,享受著悠悠的風,聞聞這迷人的花香,多好。

哪天帶你去看熏衣草,陳暉脫口而出。

她轉過頭,臉差點挨到臉了,你帶我去?在哪里?陳暉說出來便后悔了,難為情的笑道,我也不知道,大S??倳邪桑D回了頭,S海有也是人工栽的,沒有天然的好看。

返到包房的時候陳暉便開始玩起了手機,袁圓也在玩手機,在聽歌,黃小琥在賣力地唱著《沒那么簡單》,憂傷而又纏綿。他曾經自嘲過自己好和不好的習慣都是后來者居上,無論什么事,只要他喜歡上了就近乎瘋狂,這一次玩QQ,也會瘋狂嗎?

陳暉覺得冷落了一旁的袁園,便問她,在這里還習慣嗎?她抬起頭,還好吧,不過像你說的,還真有點不干凈,我現在才有點體會到你第一次對我說這話的意思。陳暉笑道,是吧。袁園說,店里幾個女人天天勾心斗角的,為爭一個男人吵吵鬧鬧,客人也是無奇不有,最煩的是那些酒鬼,想占你便宜還不肯付錢,這飯也是不好吃的。陳暉說,知道了就好,對人得小心點,你又不知道別人在想什么,打什么主意。

陳暉繼續說,店里這些女人,我從來懶得問她們哪里的,多大,因為你問了也是白問,你說她二十八,她說差不多,明天說她二十五,她也是說差不多,根本就沒有真話,所以干脆不去問。她說,人為什么不能信任呢?陳暉問她,你信任別人嗎?或者說你信任一個沒打過交道的人嗎?她說,信任過,但吃了虧。陳暉沒理解,她又說,說了不怕你笑,我就是沒了解一個人就相信人,才被……她頓了頓,繼續道,有天喝了點酒,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失身了,我痛哭了一夜,那個人也守了我一夜,大概是怕我想不開吧。陳暉問,后來呢?她笑笑,后來他就成了我現在的男人了,他保證說對我好一輩子的,可現在從正月去了廣州也沒寄回一分錢,也沒打過一次電話回來。陳暉感覺空氣很沉重,也許他沒找到工作,沒掙到錢吧?她說,那電話總該有一個吧,孩子一歲多要吃要喝要穿的,我也不能喝西北風???陳暉沒看出來,這么弱小如孩子般的女人竟還是個有故事的女人。

后來你就出來了到這里了?陳暉問。她說,是的哈,不出來怎么辦?在婆家還要二個老的眼色,在娘家呆個三五十天的還可以,不能說結了婚了還賴在娘家要父母養吧,家里人不說還有左右鄰居呢。陳暉感到無語,十八九歲就結婚養孩子了,在他的老家是少有的,他一直認為老家很窮很苦,看樣子還有比老家更苦的地方。

我和你說這么多是認為你很誠實,不像個奸奸滑滑的人,你也沒有笑我吧?袁園看陳暉沉默不語便問他。

陳暉說,怎么會笑你呢?我得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呢。不過我感覺你對結婚這樣的大事有點草率。她說,沒辦法啊,傻事做了還能怎樣?陳暉說,人真的不能走錯一步,錯一步,步步錯,后悔都來不及。她說,是的,沒有后悔藥。

陳暉想,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男人可以吃喝玩,而女人往往就被背上了負擔,最后吃虧受累的還是女人。

那么她呢?在這個人欲橫流的社會里,她還會再吃虧嗎?她的心靈是否還受得起創傷?陳暉竟然有了擔心,一種憐香惜玉的思緒在心頭漸漸升起。

沒那么簡單就能找到/聊得來的伴/尤其是在/看過了那么多的背叛/總是不安只好強悍/誰謀殺了我的浪漫。

沒那么簡單就能去愛/別的全不看/變得實際/也許好也許壞各一半/不愛孤單一久也習慣……

7

“沒那么簡單”……陳暉哼著這首剛熟悉的歌,但除了這一句,已不記得其他的歌詞了,不過他還記得住憂郁的旋律,這簡單的曲調,像個鄉下老婆婆在身邊叨叨絮語,像兒時母親的搖籃曲,緩緩地從心頭慰過,他哼著覺得舒服,覺得快樂,有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那種意境。不知不覺間就徑自開到了小商品市場里的“阿二小吃店”門口。

阿二是本地人,光頭,無慮地生活加上油水足,在他油光發亮的腦殼上也顯示出來。他剛走出廚房間,一只手正死勁地在毛巾上搓著,見到陳暉,嘴巴上下唇一錯位,陳暉就會意地踏上了木樓梯。

天很熱,樓上更熱,有了空調,關了門窗,沒了熱氣,卻有點悶,更悶的是靠窗邊的小方桌,傳寶和黑狗在悶悶不樂地抽著煙。

見陳暉上來,黑狗遞給他一支煙,示意他坐下。對面的傳寶苦著張黑臉,嘴巴里的煙依舊一口連著一口,濃濃的煙霧從兩只鼻孔不停地擠出來。

“駕駛證考好了嗎?”黑狗的話明顯是想打破僵局,他不可能一大上午打電話讓陳暉過來談這個事。

陳暉吐了一口煙,也吐出來兩個字:快了。他轉過頭壓低聲音問傳寶:又吵上了?

傳寶嘆口氣:何止是個吵字,現在要離了。

這么嚴重?陳暉笑笑,太夸張了吧?孩子都讀高中了,還說這些話干嘛?

這回有點麻煩,這是黑狗接上的話,那個女人懷上了,鑒定也做了,確認無疑,章老板出到五十萬讓她做人流,可人家死活不同意,非要將孩子生下來,現在老板娘也知道了,家里吵得一團糟。黑狗說著也只有嘆氣。

那現在怎么辦呢?陳暉覺得棘手,只能勸勸嫂子了。

菜上來了,還有一箱青島冰啤,似乎還冒著寒氣。

不行讓我老婆去勸勸吧,這事只有女人去說,幾杯酒下肚陳暉說。

此刻章傳寶的臉上才露出笑容,這也許正是他請他倆吃飯的目的。

吃完飯,章傳寶說去打牌,黑狗說,回去休息一會,下午還要上班。陳暉告辭了他們上了街。

天氣很熱,早上一點點可憐的涼意早被掛在空中的太陽給蒸發了。

路過香草店門口,老遠就見袁園半個身子探出來,手里高高地舉著手機轉來轉去的,見到她臉上的笑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熱烈:“哎呀呀,怎么這么巧?正給你打電話呢,里面信號不好,老是打不出去,只好跑到外面找信號了?!?br>

“有什么好事呢?”陳暉就坐在車上問她。

“我住的地方不通風,悶的難受,想換間透氣又便宜的房子,幺姨說三號街那邊有間,昨天去看了,還不錯,就是六樓頂上,高一點?!痹瑘A說道:“打電話給你是想讓你幫我拿點東西,我一個人拿不了。”

陳暉笑著說:“我可沒力氣,你甭把我當搬運公司上班的。”

袁圓笑道:“怎么會呢?我心疼還來不及呢,只是點手邊事,小物件?!?br>

陳暉開著電瓶車帶著袁圓,拐個彎,穿過紀鶴公路就到了一棟住宅樓的背后,他把車斜靠在墻上跟在她身后就上了樓梯。

袁圓住的地方是三樓,陳暉第一次來。在和她無數次聊天的話題中從來都沒問及過她住在什么地方這個話題,這是個敏感的話題,女人的房間是不好隨便去的,這點他知道,他沒想去所以也就不必問。但現在是他沒問,她卻領他來了,盡管是幫忙搬東西。也許是個借口呢?這只是他的想法,但許多事情的發生都是在不知不覺的借口中。當這種想法在他的心頭掠過,他的心莫名其妙的跳快了起來。面前的袁圓像只燕子般腳步輕盈,還不時回頭朝他笑笑,這讓他心跳的頻率加速,腳步有點零亂,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他說不清楚。

袁圓打開了腥紅色的防盜門讓陳暉先進,隨后靠在門上,似乎是怕有什么人跟蹤進來一樣,其實她靠在門上就是關門,將門重又鎖上。

這是一間被重新分割,組合的出租房,沒多大,墻上報紙糊了一層又一層,到袁圓住時又在外面糊了一層畫,像KTV的軟包箱。四周除了一個門外沒有一個窗戶,不打開燈根本就沒有光線,暗且悶,門邊就是一張老式的高低床,光溜溜的草席上一床折成三角形的毛毯蜷縮在床高出的靠板和墻的夾角處,像一塊大大的三明治。袁圓打開桌上的臺扇,風,立刻徐徐從細細的鋼絲縫里吹出來。

陳暉沒感覺到涼意,渾身依舊燥熱。他轉過身,面對著袁圓伸開了雙臂,讓他沒想到的是,她的雙臂也伸上來圈住了他的脖子并拖拽著躺在床上,兩個人的身子立刻重疊在一起。

陳暉的嘴找到了她的嘴,一只手已迫不及待鉆進了那薄薄的上衣里,順勢將那海綿的罩衣硬推到她的脖子下。他感覺身下她的兩只玉兔已彈了出來并豎起了身子,他的手沒有停歇,在玉兔柔軟的身上反復搓揉,他感覺彼此的呼吸聲都加快了,圈住他脖子的手更緊了。他的手從上至下滑到腰部,摸到牛仔褲的鈕扣就想解開。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她的手從脖子上松開,并將他從身上推了下來。

這一舉動像一盆水將他燃起的火硬生生地澆滅,留下的是“嗤嗤”的煙霧在飄蕩。

“為什么?”陳暉有點惱怒,他爬了起來,像頭從泥潭里爬上岸的公牛,“呼呼”地喘著怨氣。

“我不想。”袁圓閉著雙眼,有點紅暈的臉上扭動著不安,眼角已有淚珠兒滾落:“我不想背叛他?!?br>

“我不是他,我沒有強暴你?!彼吐暫鸬?。

“盡管我們生活得艱難,他也背叛了我,但我們有了孩子,我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彼曇舻偷偷?,含著哭腔。

陳暉長嘆一聲,雙眼盯著紙筋灰粉刷的天棚頂,上面有個黑點,像只綠頭蒼蠅,動也不動,他感覺惡心,想吐,心中那股被升騰起的欲火讓他難受。他想此刻如果自己強行進入,她可能在半推半就的情形下可以完成,但這樣的進入便失去了意義,算得上強暴,算得上犯罪,還是極不人道的罪。

“對不起?!彼龂聡录氄Z:“我沒想到會這樣,說實話,我來上海這么長時間就是認識你這么長時間,認識的人當中就你沒有欺負我,經常來照顧我的生意,真的感激你,昨晚你走后我就想找個機會謝謝你,可是現在機會來了,我又有些害怕,雖然他曾背叛過我,但我也要以這種方式背叛他心里還一時難以承受。我對你說的都是心里話,真心話。”

“那你想怎樣?”陳暉轉過頭,眼睛盯著她,想從她的臉上讀出點什么,可她眼睛一緊閉著。

“我也不知道。我生活得好迷茫,看不到一點點的亮處,也不知道怎么走下去。過一天是一天吧!”話語中透露出與她年紀不相稱的辛酸和無奈。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陳暉不明白,他管不了她在想什么,但管得了自己不想犯罪。

他忿忿地站起來,順手使勁地帶上防盜門,沖出去,后面門“呯”地撞擊聲很響,像是給他送行的掌聲。

8

陳暉下決心再也不理她,不去“春草”,也不去什么鬼洗腳房,甚至不想去那半條街。他平靜的外表下一股無名火始終在心里悶燒著,如同這七月的炎炎烈日,沒風。

他開始和老鄉們漸漸走到一起,開始破了已戒幾年的牌癮,然后喝酒,宵夜,早上出門,很晚很晚才回家。

妻子還以為是工地上很忙,心疼他,說他臉色不好看,越來越黑。他說是太陽曬的。妻子說他越來越瘦,讓他稱稱體重。他說夏天哪個人不瘦?妻子說不過他,說不過他最好的辦法是不說。沒有人說的陳暉回家愈發晚點,天天要到夜里十二點,甚至更晚才回家。

陳暉不去春草的時間里,也沒收到袁園的信息,QQ空間里也沒留一絲痕跡。她像一只飛鳥從他眼前掠過,飛向邊際,就這樣沒了沒了音信沒了蹤影,只留下一片蔚藍色的天空,潔凈深遠,還有讓人睜不開眼的太陽。

閑暇的時光里他似乎有些惆悵。

好在教練在催他,快要到科目三考試了,讓他抓緊時間練車,免得到時候不熟練被掛了丟人。盡管練車時教練放心的讓他一個人在車上倒騰,自己去教練室里看別人打牌去。

天越來越熱,太陽好像離地球越來越近,練車場只有一道道白色的線路,卻沒有遮陽擋光的樹木,雖然車里有空調,但老普桑的制冷效果不理想,何況陳暉還是抽煙的習慣,不得不時時搖下窗玻璃。那股灼熱像是浴室里的桑拿間。

但沒過幾天,他便發現手機里有條未讀的信息:明天上午到上?;疖囌荆ū闭荆┙游?。就這么幾個字,命令般的口氣。

陳暉撥通了她的電話,沒接,再撥,撳掉了,再撥,關機。陳暉這次倒沒生氣,因為他忽然想起來,可能是她不方便接電話吧?

果然一會又接到一條信息,是告知他火車到達上海的時間。他還沒買車,就是買了新手也不敢開進市區,這點她也知道。本來他可以借此推脫的,誰知鬼使神差的給她發了句“知道了?!卑l出了這一句,雖然就有些后悔,但他還是打通了一個開黑的的朋友的電話。

老北站他很熟悉,以前沒有臥鋪車時回老家都要從這里乘火車。直達陳暉老家的車次是早上六點,每次他都要在住的地方七轉八轉提前半天到達車站,夏天還好點可以在廣場兜兜轉轉,看看閃爍的霓虹燈,或者蹲在某個店面前看看電視,冬天只能在候車室熬上一夜,那種辛苦他怎么也忘不了。

到達車站,他讓朋友停在路邊,獨自一人走到出口處。北站北門有好幾個出門,他吃不準是哪一個,想發個信息問下車次。又想,如果沒接到,她肯定會打電話尋找的,倘若沒電話他就回去。于是他就撲在靠近出口邊的護欄上看手里的手機。

一溜人大包小包的,也有推箱子的從里面源源不斷魚貫而出,從陳暉的余光里散去,直到人流漸稀時,他終于看到了那頭爆炸似的黃頭發,正推著個粉紅色的箱子溜達溜達地出來了。

陳暉松了一口氣,收起了手機,移步到出口邊,她一出門,便被陳暉擁到懷里,使勁地,要捏碎某種物質般,然后突然放松,手從她的胸前滑過,接過她推的箱子。

后排車門是陳暉拉開的,粉紅色的皮箱被塞到里面的坐位上,他自己再讓出身子,像根旗桿樣立在敞開的車門邊,便于她進去。陳暉看到她貓著向前的身體后伸出的小手拽了他的衣服,像是要拖他一道進去,他只好也伸出自己的手捏了一下那只滾燙的肉乎乎的小手掌,輕輕掰開,迅速推上門。自己坐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才長舒了一口氣。

你小朋友?趴在方向盤上的小丁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瞎說呢?認識才幾天,沒來過市里怕跑丟了唄,陳暉呵呵一笑。

小丁沒有接話。他的車子熟練地穿街過巷,再從慢騰騰的武陵路上了滬寧高速后,他的情緒隨即舒展開來。他見陳暉放下靠椅想瞇一會,便打趣地來了一句,晚上不睡,坐下就要打瞌睡了吧?上了高速十幾分鐘就到了華新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陳暉明白他話里有話,又不好直白反駁,他知道后面還有一雙豎起的耳朵,也會過濾出一些話音,他只得借話下臺說,我只是瞇一會,又不會睡著的。

誰知道鬼精的小丁乘機緊逼,你們這些老板都這樣,我見的多了。說完似乎不解氣,又補了一句,還是有米瀟灑啊。

陳暉沒睜眼睛,但話還是放了出來,你是怎樣的又有誰知道呢?小丁說,我沒米,想也沒用。

車子下了高速,順著嘉松公路一會就拐到紀鶴公路上。陳暉提醒了一下小丁,在建筑公司東邊的小區門口找個方便的地方停下。誰知話音未落,后面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到二號街,教師樓小區。

陳暉掉過頭,高高的椅背遮擋住袁圓的半邊臉,他看到的一只眼是瞪著的,還有翹起的嘴巴都在宣示著她心中的不滿甚至怒氣。他本想問她什么時候又搬家了,看這架勢,不僅得不到什么結果,反而又得給小丁落下打趣的話柄。這到了嘴邊的話不得不咽了下去。

華新就屁股大的地方,幾分鐘的功夫,車子就到了教師樓前。

要開進去嗎?小丁問陳暉。不用,你就停在小區門口就可以了,袁圓在后面搶著回答。

車子停下來,陳暉沒下車,他看到袁圓吃力地拖下箱子,手里還有小包,馬甲袋,見陳暉坐著沒動,便提高了嗓門,下來?。£悤熛袷潜槐茻o奈般的樣子,他沖小丁搖搖頭,再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對小丁說,我幫她提提箱子,車費下次給你。小丁說,都老關系了,不給也沒事。

說是小區其實就兩排房子。陳暉推著箱子跟在袁圓身后,從門衛經過時,他低下頭,好像怕路面不平似的。走進小區他才抬起頭來,路并不寬敞,兩輛車對開就得要點技術了,房子是六層的老式公房,外墻的馬賽克向人們宣示著它還是沒有上年紀的。

9

袁圓折過身子的時候是在兩個花壇的縫隙間,往前再走幾步,穿過鐵方管布就的防盜門,然后就踏上了樓梯的水泥踏步。

踢踏踢踏的腳步響引導著陳暉。箱子是沒辦法推了,只好斜著肩膀提著跟在她的后面。腳步聲繞過一層又一層樓梯,依舊輕盈,清脆,陳暉卻愈發感覺吃力,箱子在他的兩手之間不停地輪換,最后干脆甩到了肩上。

袁圓停下腳步時,已爬到了樓梯的盡頭,這是頂樓。她沒掏出鑰匙開門,在門邊的小鞋架邊換了拖鞋,又從一只塑料袋里抽出了一雙藍色的新拖鞋,“叭嗒”一聲就扔在陳暉面前。他想說什么,就見袁圓消失在一把窄窄的木扶梯的頂端了。

扶梯很徒,近乎垂直。

陳暉的身子緊貼著木梯,他騰不出手,只能用一只不停、快速地抓住上一檔的梯步,下面的腳步跟著手地節奏。配合倒是很協調,只是這么一陣折騰,陣暉不僅僅覺得衣服貼在肉體上,氣也喘得急促。還好,這是閣樓,樓梯不長,他的頭像從一個木方格里伸出來一樣,伸出來那一刻就覺得是鉆進浴室里。

袁圓趕緊讓空調發出了“滴”地聲響,又打開了臺扇,她沒讓風扇搖來晃去,直直地面對著陳暉,她和風扇一樣也就直直地面對著他,一路緊繃的臉終于松弛了下來,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去洗洗,我給你買了兩套衣服,試試看合不合身?!?br>

陳暉說:“你先別說怎么想起給我買衣服了,我問你這幾天跑到哪里去了?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

一連串的為什么得到的只是一句:“去廣州啊,玩了一趟”。他還想問,袁圓卻站起來,笑嘻嘻地說:“你不洗就先涼會,我洗去了,身上不舒服?!?br>

陳暉想拽住她問問清楚,但伸出去的手還是縮了回來。他打量了一下房子,布局和一般的住房差不多,因為是閣樓屋面斜下的檐口,實在太低,幾乎不能立身。還好一張大床靠近房子中間,就是他站的斜面,可以走動,也還是有點壓抑感。床上是竹制的席子,如數不清的麻將串起來的那種。他左看右看,除了顯得清潔,干凈外,比建筑公司那邊的房間好不了多少,最關鍵的是要爬這么高。

“看什么呢?打工的還能住上什么好房子?只揀便宜的?!痹瑘A的聲音從后面傳過來時,人已到了面前。

她像個玩雜技般的打扮,頭發被捂在一塊潔白的毛巾里面,整過身子只有中間部分裹在一條毛絨絨的洗澡巾里,雙肩,手臂,雙腳都還有一串串的水珠,渾身散發出淡淡的郁金香的味道。

陳暉從沒看到過這樣的打扮,只覺得在建筑公司那邊壓下的欲火再次噴涌而出,甚至有點粗暴地將她扳到在床上,手輕輕的一扯,浴巾不情愿地攤開來。她的兩只手迅速舉起,交叉擱在自己的臉上,緊緊的壓住雙眼,身子像只拔了皮的青蛙,軟綿綿的。

陳暉的雙臂裹著她嬌小的上半身,嘴里還在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他以為會聽到嗯嗯呀呀地浪叫,或是細微地哼哼唧唧聲。但什么也沒有,連假裝的一點回應,附和也沒有,好像她壓根就沒感覺到他是在自己的田地間勞作,甚至有點排斥。他這樣一想就沒了興趣,這與想象的偷情刺激心理相餑,他便感覺抱著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個只有體溫沒有感情的充氣娃娃。

腦子這么一想,筑好的堤壩就有了缺口,就有了管涌,就有了泄露的細孔。也就在這個時候,他覺得身下的充氣娃娃有了動靜:先是雙腿勾住了他的腰,接著她的雙臂也從重重的軀體下抽出,圈住了自己的脖子。而且越來越緊,狼入虎口,羊入蛇腹的那種,簡直是要勒死自己。但這沒用,只是加快了大堤潰塌的速度。

他想搶救,想保持久一點,但實在是憋不住,眼睜睜看著大堤在瞬間崩潰了,陳暉也就變成了一堆爛泥。

萎縮在毛毯里陳暉感覺到疲勞,懶得動彈,也不想睜開雙眼。他的耳邊傳來拖鞋踏地聲音,也聽到噴淋地嘩嘩響,但響聲在他的耳膜里變得越來越細,變成一絲線,很快就什么也沒有了。迷迷糊糊中,他感覺有條熱毛巾輕柔地游走在自己的的身體上,然后有一團溫暖的火球依偎到胸前。

醒來時,袁園卻睡著了。

陳暉掀開毛毯下地不是先找衣服,而是拿起桌子上的手機,也可能是一種預感催醒了他。手機屏幕黑的,撳一下按鍵,還是黑的,使勁地按著開關還是黑的,手機沒電了。難怪沒聽到電話響,他這才慌慌張張地穿衣,當然是早上穿出來的那套,試過的新衣他瞄也沒瞄。

搖著毛毯最突出的地方,他輕聲輕語地說,我回去了。他也顧不上袁園的嗯嗯啊啊了,慌忙下了樓梯,到了樓下,他才發現雙腿有些發抖,輕飄飄的。

陳暉騎著小木蘭下了公路,看見妻子正在和隔壁開模具廠的老板娘在交談著什么?他沒停下來,也沒插嘴,徑自將車開進門面房里,然后上樓。

未久,他就聽到木樓梯空空地聲響,很快妻子就出現在他的面前。難看的面孔上像抹了一層醬:

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是關機,跑到哪里去了?

陳暉給她解釋,誰關機?手機沒電了。

妻子冷笑一聲,沒電不能回家充啊,又不是去國外?

陳暉嘴上在說,手沒停。他一只手上拿著電板,一只手拿著黑色、有點圓的充電器,正將電板的銅條對著充電器的金屬指針,好不容易才對好,他想,剛才腿在發抖,現在手怎么也會發抖呢?但他不敢多想,還要哄哄妻子,消消她的氣,息息火。

今天怎么沒打牌呢?這本來是他心里的想法,卻順口說了出來。

還打牌?自行車壞了,打電話想叫你送一送,怎么打也打不通,菜都沒去買。似乎是說到了疼處,妻子不停地數落。

這時他們聽到外面有人叫,陳暉借機走上了前面的平臺,站在沿口他朝下望去,黑狗的屁股賴在自行車座凳上沒移位,一只腳踮在地上,車子有點傾斜,卻保持著不倒。

黑狗一見到陳暉的頭冒出來,粗大的嗓門立刻有股怒火噴了上去:搞么屁,買個手機做擺設啊,一直在關機。

陳暉只有陪笑,沒電了,在充。

沒電不能充啊,害得我多跑一趟路,剛才還差點和摩托上起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辛苦你了,什么事情還勞你親自上門?

黑狗瞄到了跟在陳暉后面的女人,他伸出大手朝自己扇扇,像真能扇去熱氣一樣:下來,下來。

陳暉弄得不好意思,什么事情嘛,說??!他的意思很明顯,沒什么事對妻子隱瞞,自己是個坦蕩蕩的君子。

吳總請你吃飯,他把請字咬得特重。意思很明顯:不去也得去。

一聽說吃飯陳暉就知道他又有什么事情發生了,不然他們早就喝上了,黑狗這個酒鬼哪有心思騎著輛破車來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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