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茗
當這本厚重芬芳的詩集再次捧在手上的時候,其間相距近十二年——從十二年前的那個雨季里遇見它,在那慣常的“回南天”,在聽母親的絮叨、父親的酒話,以及朝夕陪伴稚齡的孩子長大和家事的繁雜之余,在小鎮上簡樸的書店挑挑揀揀終于看到了它,我的目光停留在印著《飛鳥集》三個印刷體的正楷字的封面上,背景除了非常漂亮的英文手跡,更有須髯皆白、戴著一副圓框眼鏡,伏案疾書的老人的肖像。記得那一刻我欣喜不已地幾乎“啊!”出了聲來。
它理所當然地成了我彼時藏書不多的陋室的“鎮室之寶”,心里想著哪天有空閑了再好好地仔細地閱讀。只為那句“最初的潔白的茉莉”,那一首又一首清新雋永、韻味無窮的小詩,只為那句“
嬰兒之道”,深居簡出的逼仄瞬間豁然開朗,孤寂的天空頓然充滿了精神的明亮,十二年之約只因為最初的茉莉,愛的流星雨,生命的贊歌,所有這一切,隸屬于泰戈爾。
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Rabindranath??Tagore,
1861~1941),印度孟加拉語詩人、作家、藝術家、社會活動家,一生共創作了50多部詩集,
其中《吉檀迦利》《園丁集》《新月集》《飛鳥集》舉世聞名,1913年,“由于他至為敏銳、清新與優美的詩;這些詩出之以高超的技巧,并由他自己用英文表達出來,使他那充滿詩意的思想業已成為西方文學的一部分”——泰戈爾獲諾貝爾文學獎。
詩人的風,穿越海洋和森林,找尋他自己的歌聲。讀泰戈爾的《飛鳥集》不同于讀那些戚戚彷徨的青春故事,也有別于讀千轉百回中透著滄桑的古老愛情。泰戈爾的詩歌有一種獨特的清新,
讀這些小詩就如在疾雨后初夏的清晨,順手推開窗戶,迎面一個寧靜清亮的晨:陽光悉數撒落在掛著水珠的樹葉上,那水珠顯得格外明亮,這明亮把樹葉襯托成薄薄而透明的色形,平坦的草地像是吸足了油彩,讓人不由得當心跳躍著的小松鼠是否也會染上這明亮的油彩;天邊有幾朵白云在徜徉,姿態各異,似乎在回味昨夜的狂歡,一切都剛剛好,那樣的清新、亮麗,動人心弦。一切又都超出你的想像,因為,淘氣的孩子突發奇想:“我要做波浪,你做陌生的岸,我奔騰前進
,大笑著撞碎在你的膝上。世上沒有人知道,我們倆在什么地方。……”
近三百余首清麗的小詩,取材不外乎小草、流螢、落葉、飛鳥、山川、河流、繁星……不同之處在于泰戈爾將自然界的一切屬性擬人化了,并賦予它們以靈性,“濃霧好似大地的希翼,它藏起了自己哭求的太陽。”“白云謙遜地站在天之一隅,晨光冠之以輝煌。”“盡管走過去,不必為了釆集花朵而徘徊,因為美麗的花兒會一路開放。”“道路雖然熙熙攘攘,卻十分落寞,因為沒有人去愛它……”“夜吻著逝去的日子,在他耳旁低語著:我是死亡,是你的母親。”是的,微風中的樹葉正是某些思緒的斷片,鳥兒的鳴唱正是晨曦來自大地的回音。遼闊的天空與浩大的海洋相見有時,這來自自然人文與世界人文的思想碎片以華麗的轉身驚艷我們的視聽,敲叩我們的靈魂。
“世界凝視著它的愛人,扯下它巨大的面具。它變小了,小得宛如一首歌,小得宛如一個永恒的吻。……黑夜對太陽說:在月光下,你把你的情書送給我;在草地上,我已經帶著斑斑淚痕回答你了。……”這樣直接的句子,形象而生動地比喻了天地宇宙及萬物之間血脈相連卻有得有失的辨證關系。我所讀所感皆是真理落凡塵,可圈可點字字珠璣,在整部詩集中俯拾皆是。我感受最多的是一種來自生活的贊美,睿智而純真。親情、
愛情、友惰,人與自然難以割舍的千絲萬縷的聯系,都用意蘊雋永的文字鋪陳開來,獨到的詮釋美好而浪漫,深刻而又偉大,充滿了近乎虔誠的神性的光輝。
泰戈爾不僅僅是詩人,他也是一位慈悲的哲人。他筆下的風聲云影都無一例外柀賦予了思想,皆是大愛,而非小眾的情懷。他那被世人廣為傳誦的“以繁星為其火花的隱形火焰是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句子多么瑰麗多姿啊!這些筆墨讓我愛不釋手。這么多年,不管時光如何粗礪無情,生活的波濤如何來勢洶涌,我們都沒有氣餒和頹廢。生命是值得尊敬的,逆境與磨難只是生活的海洋中難免的插曲,它的到來意味深長,治愈著人生的缺憾,充實了生命的裂縫,教會了我們成長,人生終將日漸圓滿而變得豐碩。在所有美好的事物來臨之前,我滿心謙卑地以閱盡滄桑的風霜做好迎接的準備,而不會怯場,畢竟,漫長的人生旅途,孤獨往往貫穿始終。所以,詩意與哲學十分必要,最初的茉莉即是一種存在,潔身自好十分必要。
因而接下來附錄的《新月集》讀到更多母子情深的溫婉,短短的篇幅,字里行間充滿了童話般的詩意,諸多如星光般璀璨的詩篇異彩紛呈,那不泯的童貞,愛的永恒是一直不變的主題。榕樹下,風吹過簌簌的枝丫,影子隨著陽光在水面上消長;鳥兒棲息在最高的枝頭,嬉戲的水鴨在水草與影子中穿梭……在卷帙浩繁的文字畫卷里泰戈爾深情地訴說:“……然而,我回憶起孩提時第一次捧在手里的潔白茉莉,心里充滿了甜蜜的回憶。我平生有過許多快樂的日子,在節日盛典的夜晚,我曾與狂歡者一同大笑,在細雨霏霏的清晨,我吟唱過許多閑散的歌謠。我頸上也曾戴著愛人用手織就的芭庫拉絲黃昏的花環……”
眼睛為她下著雨,心卻為她打著傘。……簡明的十四個字令我久久動容。
藍天,云朵,茉莉,春天,不受約束而自由的心靈,是詩人的桂冠。鳥兒想變成云朵,云朵想變成鳥兒。人類時常對自己筑起堤防,這是詩人一開始就看到的。泰戈爾洞悉人生,欣賞自然,關注身外的這個世界。他后來致力于教育改革,自己創辦學校,讓孩子們得以在相對寬松、自由的環境中成長,在與大自然的接觸中啟迪心智,獲得書本以外的學習與樂趣,在他中年之境游歷了世界多國之后,對改造社會也投注了滿腔熱情。在60余年的藝術生涯中,他繼承了古典和民間文學的優秀傳統,吸收了歐洲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文學的豐富營養,在戲劇、小說創作及音樂、繪畫、哲學等領域取得了輝煌成就,成為一代文藝巨匠。
一如《禮物》中的詩句中的情意那樣,泰戈爾用畢生心力、博大的悲憫胸懷禮贊著穹頂之下的真善美,他的文字畫面是質樸、干凈的、純潔如剛出世的赤子。翻到《結束》篇章,我已熱淚盈眶,而泰戈爾和他的詩意理想,從未結束過。詩歌的召喚是天使般的孩童,纖塵不染,一如既往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蓬勃欲出,萬丈光芒。
“是我離開的時候了,媽媽。我走了。
我將化為一縷清風愛撫著你,我將化為串串漣漪,當你沐浴時,一次次地吻著你。
在刮風的夜里,當雨點在樹葉上滴答作響時
你在床上將聽到我的私語,當電光從開著的
窗口閃進你的屋里時,我的笑聲也隨之一起閃現
我將變成一個夢,從你眼皮的微縫中,滑入你的
睡眠深處,當你醒來驚奇地張望時,我就像一只
熠熠生輝的螢火蟲,向黑暗中飛去了。
普耶節時,當鄰居的孩子們來屋里玩耍時,
我將融合在笛聲里,終日蕩漾在你心頭。
親愛的阿姨帶了節日禮物來,她會問:
我們的孩子在哪里,姐姐?
媽媽,你要溫柔地告訴她:他此刻在
我的眼眸里,在我的身體里,在我的靈魂里。”
作者佳茗,原名譚莉,曾用筆名茉莉如雨。湖南郴州人,曾經的文藝女青年,如今的家庭煮婦一枚……
文源來自公眾號“桃花島上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