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小會兒,朱小凡端著半臉盆自來水,笑得像地主家傻兒子一樣地回到教室。
“來,把臉盆放這里。”班主任示意朱小凡把臉盆放沈熙媛旁邊的課桌上。隨后,把袖口往上捋了兩圈,開始示范。
她把純白棉布毛巾攤在臉盆上,再拎著一角左右擺了兩下,擰干之后從臉頰擦到脖子,給趙紫琳擦身散熱。被擦過之后的趙紫琳,臉上的胎毛還沾著一些小水珠,朱小凡依稀能看到一些柔和的光,跟雨過天晴之后的小樹苗有點像。另外一條毛巾過水之后,被折成了信封大小,敷在趙紫琳的額頭上。
班主任老師的每個細節,都被沈熙媛深深地印在腦子里。沈熙媛看班主任老師的每個細節,都被朱小凡看在眼里,印在腦子里,記在心里。她黑長濃密的睫毛,她光滑順暢的頭發,她潔白如雪的頭頸,她呼吸時起伏的胸膛……
“記住了?”
“嗯,記住了”沈熙媛點了點頭。
班主任看向朱小凡。朱小凡一陣心虛,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本來還能記得的零星內容,全被點到天靈蓋外面去了。班主任會心一笑,囑咐他們要好好照顧另外兩個人,甩手走出了教室。
朱小凡把腸子和肚子掏出來翻了個遍,也沒找到可以和沈熙媛講的話題,垂頭轉身往回走。
“喂!”一聲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猶如天籟之音。朱小凡從沒聽過天籟之音,但他能夠斷定,現在聽到的這一生“喂!”比天籟之音更悅耳,這輩子不可能聽到比這更好聽的聲音了。
兩個人之間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沈熙媛先開口的,她先開口的!如果沈熙媛不開口,朱小凡是怎么都沒有辦法鼓起勇氣說出來的吧。
朱小凡轉過身,看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自己,似乎是要燒穿自己的胸膛,融化自己的心。看得朱小凡兩腿發酸,站都快站不穩了。這是第一次沈熙媛與自己的“深情”相望。
“臉盆和毛巾在那里。”
朱小凡不敢看她,生怕她的眼神又穿透自己的雙目,被她看出自己的內心。低著頭,灰溜溜地拿起臉盆去打水。
剛離開階梯教室,朱小凡看了看手表,1999年8月26日下午2點13分43秒。這一刻,朱小凡與沈熙媛進行了一次正常的包括語言、眼神和心靈的交流。朱小凡的心一直在撲騰撲騰地跳,拿著臉盆的手都有些抖。朱小凡望著遠處西山頂的電視塔,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朱小凡回到教室的時候,鄭爽已經走到前面,和沈熙媛攀談了起來。朱小凡心里有些不爽,但也只停留在不爽階段,就算再把腸子肚子掏出來搜一頓,也完全沒有自信能找到和她的共同話題。
“她怎么樣了?”鄭爽問沈熙媛趙紫琳的情況。
“好點了。”
“你們兩個是小學同學?”鄭爽繼續發問。
“不是。”
鄭爽緊追不舍:“你們家住附近嗎?經常看你們兩個人一起回家。”
“嗯。”沈熙媛不緊不慢地回答,她對鄭爽這樣的男生,已經習以為常,總結出了一套自如對應的方法。
鄭爽嘗試了很多次,想從沈熙媛嘴里套出一些有關趙紫琳的信息,都沒有如愿。
朱小凡端著臉盆,站在旁邊,邊聽鄭爽的發問,邊偷偷觀察沈熙媛的反應。看鄭爽砰了一鼻子灰,心里一陣暗爽。
趙紫琳終于緩過勁兒來了,睜眼看見站在自己邊上的鄭爽和朱小凡,開口問:“你們兩個怎么也在這兒啊?”
鄭爽說:“我跟你一樣,也中招了。嘿嘿!”朱小凡偷偷憋著笑,轉頭看向窗外,不讓她們發現有什么異樣。
“咯咯咯!”趙紫琳捂著嘴笑了起來。
鄭爽完全忘記了剛才在沈熙媛那里吃到的閉門羹,也吃吃吃地陪著笑,眼里充滿了諂媚。
沈熙媛輕輕按住趙紫琳的腦袋,不讓她劇烈活動,臉上還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讓人無法接近。
“有這么好笑嗎?”鄭爽邊微笑,邊繼續跟趙紫琳攀談。
“我們班這么多女生都沒倒下,你一個大男人……”話還沒說完,趙紫琳又咯咯上了。蔥白的纖細小手捂在粉紅的嘴唇上,鄭爽看得血脈噴張,不能自己。
“我肉嫩皮細,不經曬!哪兒像……”鄭爽把目光投向朱小凡。
朱小凡感到六只眼睛齊刷刷地向自己射過來,尤其是其中一雙,像火把一樣,雙頰被烤得通紅,一句話也沒憋出來。
直到班主任再次來到階梯教室,鄭爽在和趙紫琳的談笑一直都沒段,沈熙媛坐在一邊安靜地幫趙紫琳擦臉,沒有搭一句腔。朱小凡則站在邊上一直觀察著沈熙媛的動靜,享受午后的慵懶時光,空氣中有些……曖昧的味道。
在那次階梯教室的“偶遇”之后,鄭爽又倒下了兩次。兩次都是王強在階梯教室里面“照顧”他,每次兩個人從階梯教室里面出來之后都容光煥發,像剛頭吃完老母雞的兩只黃鼠狼。多年之后回想起來,當時他們兩個人的樣子,倒更像是吃完晚飯后,結伴從美容店里出來的兩個老司機。
只有等王強和鄭爽躲在階梯教室的時候,朱小凡才敢肆無忌憚地看沈熙媛的后腦勺。不說在列隊的時候朱小凡只能看到后腦勺,自從上次被沈熙媛的目光重傷之后,朱小凡就沒再干跟沈熙媛正面對視過。
接下來的軍訓生活平淡無奇,朱小凡、王強、鄭爽每天都要問候教官家的親戚幾十遍。若不是每天能見著沈熙媛,朱小凡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熬過這段日子。
軍訓成果匯報檢閱的時候,也正是檢驗革命友誼的時候,朱小凡、王強和鄭爽的革命友誼在階梯教室得到了迅猛發展。這里對于三個人的意義,完全不亞于嘉興南湖對我黨的重要意義。不同在于我黨帶領群眾建立了新中國,而這三個人除了一起泡妞之外,沒干過什么正經事,如果泡妞也能算正經事的話。
朱小凡一直視這里為自己與沈熙媛的感情發源地,雖然她有沒有記得朱小凡長什么樣都還是個問題,但這并不影響朱小凡對兩個人感情的定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對沈熙媛感情的定位。
十一班的革命友誼最終被鑒定為A級,朱小凡、王強和鄭爽堅信這個A級鑒定應該歸功于自己對班級的無私奉獻,對革命同志的細致關懷,比如說:輪流照顧“中暑”同志,將“一個都不能少”的方針政策貫徹到底。在艱苦的環境當中,仍然能夠堅持聽組織的話,對女同志們實施特別的照顧,并保持密切的聯系,加強革命友誼。
在A級之上還有S級,這個殊榮被隔壁十班取得。朱小凡又記起十班的那個缺德教官,恨得有些咬牙切齒。在腦袋里做了個小木偶,拿針猛扎。
班主任老師對十一班在軍訓中取得的成果表示肯定,但也指出了一些不足。希望同學們在今后的學習生活中,增加班級凝聚力,力爭第一。
班主任講話永遠都沒有學校領導講話的套路,一直就像懶婆娘的裹腳布。兩者之間的唯一區別是,班主任講得通常比學校領導講得更長。
于是乎,班主任老師在上面講話的時候,朱小凡、王強和鄭爽則在下面閑聊。朱小凡一不小心把脖子伸得太長,被班主任老師覺察。班主任重點提到了某些同學在軍訓的時候拖了全班的后腿。講到這里的時候,正好路過朱小凡的桌子,用食指咚咚咚敲了三下朱小凡的桌子。
坐在前面的章曉夢耳朵尖,聽到班主任敲桌子的聲音,把腦袋壓在桌子上,轉過頭沖著三個人一陣賊笑。
鄭爽,揮了揮拳,作勢要給章曉夢一點顏色看看。
軍訓結束之后,期盼之中的初中生活,終于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