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數幼稚的小孩子一樣,我曾經費盡心思地想讓父母離婚,拆散他們不是因為自己想得到哪一方更多的愛,只是小時候看了一篇兒童文學——書中的小姑娘詩意說如果父母離婚了自己就可以得到兩份零花錢,這生意合算。
我開始見縫插針地給父母施加壓力,想方設法地破壞他倆的二人世界。起初我爸媽見我靠近還會禮貌地相視一笑,后來發現我過于執著只好配合我演戲。我生氣了,索性躺在床中間死活不挪窩。
見此情形,我爸開始跟我媽聊天,想打破尷尬的氣氛,“這演員演得不錯唉,跟你年輕時一樣,兩個大辮子,老好看了。”
我立馬眼睛一瞪,“看電視不準說話!!!”
我媽強忍著笑意,憋著氣說,“我們不說話,好好看電視。”
半晌,我發覺這兩人沒動靜了,總感覺這是假象,趁著上廁所的空隙我偷偷跑到床的另一邊,氣得火冒三丈,竟然牽著手睡著了。計劃失敗!
往后的日子我并沒有放棄過這個想法,只是不再為了零花錢,我想拯救我媽的幸福,卻忽視了我媽最愛的人一直是我爸。
初中時家里做榨油生意,因為父母為人耿直善良,村里村外的人都會來光顧我家的生意,他們喜歡聽我爸“吹牛”,喜歡跟我媽嘮嗑。我媽是個勤勞又精明的女人,再忙再累也會去街上買菜請那些家遠的客人吃飯,我和我姐只能等客人們吃完了才能吃,這是規矩。
生意一好,就有隱患,歲月靜好的日子只會出現在烏托邦的國度。先是我爸的手被油燒傷,依稀記得那天我媽慌慌張張地上樓拿錢,埋怨我說,“你還不起床下樓幫忙,爸爸被燙得很嚴重,已經被車弄走了。”我忍住了眼淚,因為感受到我媽的聲音在顫抖。
下樓一看,現場很混亂,機器已經停了。大家饒有興致地討論著當時的情況,我媽拿毛巾擦了把臉上密密麻麻的汗滴,若無其事地說,“都怪他自己不小心,端油時不注意,這下可長個記性。”說完便幫身旁的男人扛下磅秤上的麻包。
我真的看不慣我媽幫別的男人扛包,盡管他們是我家的客人,漸漸地我理解她,這世界上真正疼我媽的人也只有我爸了。
第二次出事后我家徹底關張了。那天我期末考試,給父親打電話讓他來學校接我。等來的不是我爸,而是我哥,他跟我說我爸去醫院包扎傷口了。一路上我有預感事故的原因是我,一進我哥的家門,我媽就怪罪我,“還讓你爸去接你呀,這下出事了吧!”
我接不上話,兩行淚瞬間淌下,這個女人真是的,自己擔驚受怕,說我干什么,還是在別人家里,多丟人啊!
我哥我姐看到我情緒失控的樣子,趕緊救場,“小媽說這話干什么,還不是小爹自己心急把手伸進去的,跟孩子有什么關系?”
我媽一下子就變得無助起來,“話是這么說,他一直都是這么冒失的人,但是要是不接孩子也不會出這檔子事。”
我的眼神逐漸傾斜,正在這時父親進來了,笑瞇瞇地用他那纏了紗布的手蹭我的臉,“咋還哭了,是不是在學校等了很長時間?”我搖頭。
“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惦記接孩子,手怎么樣啊?”
“別提了,那個醫生不是個東西,去了說正在忙要等,好容易等出來了又說我這手做手術得會村里開證明。狗眼看人低,我罵了他幾句去小診所包的。”我爸說完就笑了。
“還笑得出來,不疼啊?”我姐在一旁心疼地說。
“就是這么個事,斷了一關而已,還去榨油機里去尋那點肉嗎,也接不回來了,瞧把你們嚇的。”說這話的時候,父親的眼神一直朝我媽那個方向看。
回去之后,麻藥效果逐漸消散,我爸開始叫疼,我聽不下去了,轉身出房門。
剛好我媽端著飯菜進來,“干啥去,進來吃飯。”
“我能下樓吃嗎?我聽得于心不忍。”
“十指連心,能不疼嗎?你個沒良心的,進來陪你爸吃飯,我們跟他講話,他就不疼了。”
三天三夜,我爸叫了整整三天,他疼得不想活了,而我媽陪他聊了整整三夜。房間隔音效果極差,那三天他們聊到凌晨才會睡,而我會等到他們沒有聲音了才睡,每天醒來枕頭都濕了好大一片。
康復以后,我爸媽決定把家里的榨油機賣了,一來不安全,二來兩個人年紀大了也干不動這么重的活。但我還在上學,家里的經濟來源沒有了,我媽決定出門打工。
高中,我在電話亭跟我媽打了近兩個小時的電話,哭得很兇很兇,我泣不成聲,“人家都是爸爸掙錢,媽媽照顧孩子,你知道嗎,我每次月假回家得自己洗衣服,自己跟自己說話,有時候還要自己做飯。”
我不打算給我媽說話的機會,“那天中秋節,我在家里等了他一夜,他說他聊會天就回來,結果呢,我聽著外面的狗叫擔驚受怕了一夜。”邊說邊哭,我越發覺得委屈。
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傳來一句無奈的話,“你知道我等了多少個晚上?”
“那就離、離、離,我早說了讓你們離婚。”說完我便氣勢洶洶地掛斷了電話。我媽的那句話讓我感到窒息的絕望,她原來過得一直不好,那一刻我開始心疼曾經整日與我斗嘴的女人。
我把眼淚擦干,深呼一口氣,回撥了電話,第一次我跟我媽道歉,哭著說我長大了不應該埋怨她。
高中畢業那年,父親的破簍子再也兜不住了,他兩天輸掉了三十萬,那是他和我媽做生意積攢的所有積蓄。這事是我姐告訴我的,我媽不想讓我知道。
我情緒激動,“我媽是不是傻,不離婚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我姐生氣地拍了一下我的腦袋,“你是小孩子嗎,離婚又怎么樣呢,都一起生活幾十年了,你以為兩個人分得開嗎?”
姐姐一連串的問題如醍醐灌頂,老夫老妻之間的愛情早就深入骨髓,難以割舍。
后來我去我媽的城市看她,她說錢是兩個人一起掙的,他不珍惜沒有辦法。但是生活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錢沒有了可以掙,人還是得好好地過日子。我媽讓我和我姐不要在父親面前再提此事,這筆損失就當消財免災了。
送我走時我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面包總會有的。我從未覺得我媽這么有文化,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讀了這么多年書輸給了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
前段時間我聽說北大的學長和學姐分手了,曾經的學霸愛情還是沒逃過七年之癢的夢魘,并且那段青春的信仰還惹出了劈腿起訴的是是非非。
父母的愛情是孩子最大的榜樣,我不相信孰是孰非,但我相信真愛不會辜負對的人。后來我爸去了我媽的城市找工作,兩人租了一間五平米的房間重新開始,今年我媽五十歲。
小孩子才說散就散,說走就走,老夫老妻只想要廝守終生,不離不棄,也許他在來得路上繞了彎路,但她會等他,那是關于愛情最大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