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月先生這本書的文章寫于1994年至2003年期間,大致是她從臺大退休之后的十年間,主要是回顧自己讀書、治學、教書生涯中的點滴往事,也有回憶臺靜農、林海音、鄭清茂等師友、同窗、同事以及父親、祖父等家族歷史的文字。
林文月是臺灣著名的學者、作家及翻譯家,畢業于臺灣大學中文系,師從臺靜農先生,后又上研究所,留校任教。作為學者,她專長于六朝及唐代的古典文學研究;作為翻譯家,最著名的譯作是她花近六年時間翻譯的日本古典文學名著《源氏物語》;不過,我只看過她的散文作品,之前看過《午后書房》和《飲膳札記》,她的散文就如她本人一樣典雅清麗,又平實自然。
從《回首》這本書能夠大概追溯出林文月的出身和人生軌跡:
林文月系出名門,外祖父連橫,也是連戰的祖父,是《臺灣通史》的作者;父親原是彰化一劉姓農家的次子,因家境貧困,過繼到北斗鎮林家。父親勤奮好學,一路念書從彰化、臺北到了上海,是當年上海同文書院第一位臺灣籍學生。上海同文書院是日本在上海設立的一所教育日本人子弟的學校。因馬關條約,當時臺灣人在法律上隸屬日本公民。
在《一首勵志歌--紀念先父百歲冥誕》一文中,她深情回憶了父親艱難的求學及創業歷程,以及父親曾經教他們兄弟姐妹們唱的一首歌。這一篇里面關于上海同文書院的一段話,看后頗為感慨,真是值得如今從事高等教育的人反思:
父親畢業后在日商的上海分社任職,林文月幾個兄弟姐妹便出生于上海日本租界,啟蒙教育是日文。書中有一篇《回家》,寫的便是她們姐妹回上海探訪當年出生地江灣路五四O號老房的情形。能看到當年作為臺灣人身份的尷尬:日本投降后,臺灣人恢復中國人國籍,身份驟變,時局動蕩,地痞流氓也趁機尋滋找事,一家人難以在此環境下自處,倉皇舉家遷回臺灣,走時太匆忙以至于上海的產業,包括江彎路五四O號的這處房產也無瑕處理,再回來時已是隔了半個世紀之久,故地已是面目全非,令人不盛唏噓。
1946年,林文月一家返回臺灣,定居臺北,那一年她14歲,開始學習中文。二十歲考入臺灣大學中文系,關于她念中文系還有一個有趣的小故事:填報志愿時,因當時文科女生普遍將外文系做為首選志愿,在反俗叛逆的心里作用下,她臨時將志愿中的”外文系“改為了”中文系“。入學一年后,她想去申請改念外文系,去見系主任臺靜農先生。臺靜農先生仔細翻閱了她的成績單,說:”你念得很好嘛!不要轉了。” 系沒轉成,后來林文月寫了一篇《讀中文系的人》。幸虧沒有轉成,否則華文世界很可能會少了一位成績斐然的學者。
《在臺大的日子》回憶了當年在臺大求學的日子,那時的課程安排以及各具特色的師長,臺靜農、夏濟安、凌純聲、鄭騫、勞干等先生。她繼承師長們“開放的胸襟、自由的探究”之治學精神并做為自己恪守不移的原則。文中對臺大校園的回憶,特別看到里面傅鐘、椰林大道、杜鵑花等字眼,還是蠻親切的----去年春天,曾到臺灣自由行,第一天便去了臺大,也正好趕上一年一度的杜鵑花節。
《回首迢遞》講述了她與Nancy殷、林海音、齊邦媛四人十多年交往的溫馨往事。Nancy殷是Chinese Pen筆會的會長,林海音主持純文學出版社,齊邦媛和她在臺大教書,她們因參與筆會而結緣,四人既是作家學者,又是家庭主婦,甚為投緣,定期輪流做東聚敘,那份綿長又純凈的友誼令人難忘。
書的最后一篇《十二月,在香港》也是全書的跋,寫她到香港開會,她的學生一家人邀請她來家中做客,有趣的是主婦是依據《飲膳札記》精心準備的菜,甚至為此提前試做了幾次。看這一段,我也忍不住想再看看《飲膳札記》了。
結尾的一段話,非常好,摘錄在此:
寫作,究竟是什么?
大概是在日日的生活中,我們觀察自己,觀察世界,有所體會,有所感思,遂將那些觀察、體會、感思、誠懇地寫出來。由于那些文字是出于誠懇的心,所以遇到用心的讀者,便會感動他們的心。
寫作的動機與功用,大概是如此。
2017.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