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甘南旅游的時候,認識了幾個驢友,大家路線一致,在吃飯的地方一合計,決定包下一輛面包車同行,飯店的老板推薦了一位司機給我們,五十多歲,左腳因做農活受傷略有殘疾,但開車十分穩當,價錢也很便宜。
一共五天的行程,最后一日從拉卜楞石頭城回來,每個人都累得要命,又因為要趕航班,人人都急著回酒店去整理行裝,我走到一半,發現帽子忘在了車上返回去拿,看見一個同行的一個女孩,手里拿著個大大的塑料袋,走到每一排座位跟前,先把座椅調正,再彎腰去撿地上的垃圾。
你不也是十點的飛機嗎?怎么還不走?我問。
她笑著揚揚手里的塑料袋,說,我看司機師傅腿腳不好,收拾這些不方便,就順便整理一下。也就幾分鐘而已,待會兒不洗澡就是了。
我有點赧然,旅途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垃圾袋,地上連片紙屑都少見,下車時也不忘了規規矩矩的調好座椅。
到了最后一天,體力和心力都到了臨界點,再也沒力氣在彼此面前裝體面的大尾巴狼,抱著“反正也不會再見”的念頭,才隨心所欲破罐子破摔,把車廂搞的臟亂無比。
我在健身房的游泳池見到過一對母子,孩子大概只有五六歲的樣子,母親反復叮囑他:上廁所的話要告訴媽媽,不能在泳池里大小便哦。
那小孩點點頭,露出個狡黠的笑容,說:我們班的康康說,等到上岸的時候才可以在里面尿,這樣就不怕嗆水喝到了。
那母親本來笑著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拍拍孩子的頭,很鄭重的說:不可以,你想想看,如果每個要走的人都可以在泳池里隨意小便,那你今天還敢下水嗎?即便是自己要走了,也不能給留下的人添麻煩。
一開始的禮貌最易偽裝,戳穿體面的卻往往是結局。
周末的圖書館里,童書區常有很多孩子,有個孩子似乎是想要取高處的一本書,卻因為人矮個小,掂了幾次腳都沒夠到,他有點著急的跳起來拿,一下又一下,發出了不小的聲音。
一旁看書的好幾個人聞聲紛紛皺眉,用眼神尋找著孩子的家長,抱怨道,這誰家的孩子也不管管,在公共場合影響別人,真是有熊家長就有熊孩子...
周圍人指指點點,小孩又是害怕又是拿不到書的委屈,索性大聲抽噎起來,指責聲更甚,而這時有個高中模樣的男孩子走過去,又蹲在小孩的身邊說了幾句話,又幫他取下了他想要的那本書,那孩子溫順的點點頭,捧著書坐到了一旁的桌邊,再沒發出一點噪聲。
好溫柔啊,我忍不住想。
去美國旅游的時候,在餐廳里遇到了這么一家子,桌上有兩個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大約十幾歲的樣子,不知因何起了爭執,男孩氣不過,指著女孩憤怒的喊了句:
You adopted bastard, getting back to your own home(你這個領養的小屁孩,回你自己家去)
女孩的眼淚一瞬間就下來了,一桌人連忙斥責小男孩,讓他給妹妹道歉,男孩正是到了叛逆的年齡,梗著脖子不肯低頭,女孩見狀哭的更兇,周圍人紛紛皺眉側目,用眼神指責他們的吵鬧打擾了難得的安謐。
這時候餐廳的老板走過來,微笑著送給女孩一朵插著新鮮的玫瑰花的小花瓶,說:
There's nothing to be ashamed of been adopted, The only difference is you are coming from heart not tummy .(被領養并不是一件恥辱的事,你和他唯一的區別,是他從媽媽肚子里出來,而你從媽媽的心里出來)。
小女孩破涕為笑,父母也松了口氣,就連知道自己犯了錯但不肯道歉的男孩,也順勢下坡的幫妹妹接過了花瓶,一家人又回復其樂融融的聚餐,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抱怨和指責最為簡單,但那些去解決問題的人,才最可貴。
聽朋友講過這樣一件事,她們公司有個后臺很硬的同事,為人十分囂張跋扈,辦公室里人人都不喜歡她,卻不得不保持禮貌,甚至還有人為了攀上高枝兒主動巴結逢迎,后來那位同事的靠山倒了臺,她自己也不得不灰溜溜的夾起尾巴做人,那段時間幾乎每日的茶點飯時,都像是那位同事的批斗會。
熟悉的,不熟悉的,冷過臉的,拍過馬屁的,都一股腦的開始數落起她的不是來,從生活作風到工作能力,難免添油加醋,說些有的沒的,將那個人貶損的一無是處。
而唯獨有個姑娘,每次聽著大家七嘴八舌卻不置一詞,有人對她不聲不響的態度十分不滿,挑唆道:
你忘了?當年就是她總在老板面前說你壞話,她還在辦公室散布過你當小三的謠言,要不是她從中作梗,你說不定早就升職了。
怎么能忘呢?但正是因為還沒有忘,才不忍心將它強加于他人。
潑臟水最是順手,落井下石最為解恨,可是體面,卻往往歸于懂得克制與釋懷的人。我在公號的后臺收到過很多的私信,提問如何能夠提高交際能力和個人魅力,看上去像是個復雜龐大到無解的問題,但歸根到底,不過還是回到做好自己的本質。
我們常常有種誤解,以為被話術,技巧,厚黑,心機包裹的魅力才是需要攻關的重點,卻忽略了魅力的本質,還是來源于人格。
冷靜自持,謙虛公正,溫柔仁慈,實事求是。
而這些品質,又外化為人的一舉一動,舉手投足,自然天成,那是無法偽裝的風度。
我并不喜歡看用力過猛的感動中國,卻常常被這樣的小事所打動。
我想永遠記得那個溫柔的少年,那個女孩在陽光和塵影里露出一個笑容,那個被傷害過所以不忍加害的沉默的姑娘,還有許多不可言說卻打動過我的小事。
這世間還有太多的不完美,但它總會因為一些人的存在,而變得稍微柔軟明亮。
正如木心先生寫過的那句話:
不知原諒了什么,誠覺世事皆可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