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媽媽告訴我爸爸在星城已經立好了足,要她也過去一起做事。我問我也去嗎。媽媽說等我先讀完這期書再說,她已經跟姑媽打好招呼讓我先寄居在她那兒。我沉默地點點頭,心里的想法和情緒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長這么大,我第一次要和父母分開比較長的時間。雖說媽媽找好了安頓我的地方,但是我總有種被人遺棄的感覺。而近來有關佩的一切又讓我心里混亂不堪,但是我并沒有找誰傾訴的打算。我是孤獨的。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輾轉到凌晨兩點我才精疲力盡地睡了。第二天早上我被太陽給射醒了,我紅腫著雙眼望著天花板愣了愣神,突然意識到今天已經周一了。
看時間我今天百分之八十是要遲到了。我顧不得洗漱,背著書包,打開了車鎖就飛一般地騎了出去。
那天騎得特別快,好幾個下坡我都沒有減速反而加速,上帝沒有召見我令我感到很僥幸。
離學校門口兩百米的時候會有一個轉彎,因為時間不多,如果我騎慢點就肯定遲到,小學班主任是會打手板心的,有時候還有打屁股的懲罰,我可不想丟這個臉,所以腳下猛蹬,車鏈子也真是質量不錯,放現在的車這么騎應該就廢了。
可是一路無事,偏偏要功德圓滿的時候差點出了事。
就在我猛踩踏板轉彎的時候,眼前突然閃出一團黃色的物體,好在我剎那間靈臺清澈,趕緊轉向同時手剎,那物體也啊地一聲叫,卻一時沒反應過來,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
我的車將將從那人身邊掠過,我都感覺到我的手臂觸到那人的衣襟了,同時鼻子聞到了一陣兒童霜的味道。
我停下車,回頭一看,哇擦!是同班同學。
她叫蒙,我們班班長兼少先隊中隊長,成績在班里經常名列第一。不過我跟她并不熟,沒怎么說過話。其實,我跟大多數女生都不熟。
蒙的臉色慘白,顯然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這讓我感到很愧疚,連忙走到她身邊說了兩聲對不起,問她有沒有事。
蒙拍了拍胸脯,深呼了一口氣,似乎恢復了許多。她慷慨地說:“沒事!”接著對我翻了個白眼:“下次騎車小心點,騎這么快干什么?”
我是理虧的一方,當然只有連忙表示沒錯,她說得對。何況她的語氣里并沒有多少責怪的成分,翻白眼的神態也挺可愛的。
突然蒙驚呼了一聲,我正要問怎么了,她已經自己說了出來:“完了要遲到了!”于是我也跟著驚呼了一聲。
正想拔腿就跑,突然意識到我是有車的人,連忙跑到我的自行車旁,然后我幾乎下意識地回頭對蒙說了一句:“快上來吧!”
說完我和她都愣了一秒鐘,然后我就發覺我的臉發熱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么會對一個女生這么自如地說出這種話的。后來我想,可能蒙就是那種很有親和力的人,讓人不會有距離感。
蒙雖然是愣了一下,不過并沒有拒絕,而是粲然一笑,露出了潔白的小兔牙,然后坐上了我的車。
我沒敢再說什么,只提醒她坐穩了,就往前騎去。蒙當然不可能像情侶似的摟住我的腰,不過我感覺到她抓住了我的書包背帶。我沒敢太快,穩穩騎到了學校的停車棚(說是停車棚其實就是教學樓背后的墻邊。)。
當我們趕到教室的時候,發現還是遲了。班主任已經在教室里四處巡視,同學們都在埋頭早讀,當然多數是在搖頭晃腦地裝模作樣。
我跟蒙對視了一眼,露出完了的眼神看著她。蒙撇了撇嘴,領先我走了進去。我心中一驚,我擦,這么牛b!我竟然被一個小女生比了下去。我也只能裝著沒事人的樣子走了進去。
要不怎么能當班主任?在我們剛進門的一剎那,她就立馬轉頭看了過來!這雷達監控能力,蝙蝠也不過如此了。
我覺得班主任的眼神正對著我,而且目光越來越嚴肅。我心想完了,目光聚焦在她的嘴上,只等她一聲喝令,我就乖乖走到后頭的黑板報前面壁去。
這時候全班無數雙眼睛也偷偷地望向了我們,眼睛里好像在發光,有的人還偷偷捂著嘴笑。一幫幸災樂禍的狗!要是我跟蒙一起被罰站那就爽歪歪了,本來遲到罰站就夠丟臉了,結果還是和一個女生一起遲到被罰,不知道又會惹出多少閑話。我已經開始設想我以后身敗名裂的日子了。
結果班主任眼神突然偏移,像是考試時轉動的監控器一樣,轉到了蒙的身上,目光瞬間柔和下來。然后,像是沒看見我們一樣,轉過頭又開始巡視了。
我都看得呆了,心想這也可以?看來成績好待遇就是不一樣。
蒙回頭對我看了一眼,然后抿嘴一笑,跑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那笑分明帶著八分的嘚瑟。
我撇撇嘴,也走向了自己的位子。
一坐到位子上,我的腦袋就下意識地轉到一個方向。這已經成為我每天早上來到教室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我的習慣之一。
可是……座位上并沒有人在那兒……
我的心驟然一沉,不知道為什么,一種不好的預感從我心底蔓延開來……
書桌上沒有書,椅子上沒有書包,說明佩沒有來學校。為什么?難道是生病了?還是家里有事?莫非……
也許是我想多了,她可能就是遲到了吧。可是我心里還是透著說不出的不安。
我心里安慰自己應該沒事,然后緩緩收回視線。突然我的視線碰觸到一個黃色的身影。
蒙坐得端端正正地,正在大聲地讀書。她就像一個無憂無慮地少女,活潑開朗,天真可愛。
我忍不住細細打量起她來。她穿著一套黃油油的衣裳,衣服還有褶皺處理,看上去真的就像春天田野里的油菜花一樣。(如果你覺得我這是在取笑她,那我就要提醒你了,油菜花其實是很好看的一種植物,建議大家在春季旅游時去看看。)她最出奇的地方就是一頭比我還短的短發,后來知道原來是她媽媽給她剪的。她沒有很出彩的身材,也沒有很驚艷的外表。細細微翹的眉,單眼皮,眼瞼略長,鼻子小巧,嘴唇的顏色是淡淡的紅。五官都不算十分的漂亮,但是組合在一起卻讓人覺得精致玲瓏,十分貼切,絕不會打架。
這時她突然轉過身來,我急忙低下腦袋,悄悄抬眼一看,原來她是在書包里翻著什么東西。
我嘴角淡淡一笑,突然想起了她剛才笑的時候露出的小兔牙,心里微微泛起一圈漣漪,低頭開始看書。
后來一整天我都在注意著佩的位子,可是她的身影卻一直沒有出現。
眼看著放學鈴聲快打響了,最后一節課是自習課。下課前幾分鐘,班主任來到了講臺上。她敲了兩下教鞭,示意我們安靜下來,然后宣布了一件事。
對班里來說,這件事就是:蒙接替佩暫時代理學習委員的職務。
而對我來說,事情是:佩離開了。
根據班主任的說明,原因是佩的母親患了重病,在廣州接受治療,而佩則昨天晚上趕去廣州陪她母親去了。
我的心突然像跌入了深不見底的山谷,可怕的空落感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突然想抽手搧自己一巴掌,因為我意識到昨天我的錯誤所在。當佩說她暑假要去見她媽媽時,她的聲音是低低的,而我卻沉浸在自己的失落和自私中,沒有思考她低落的原因。很明顯,佩善意欺騙了我,她其實當天晚上就要離開了,可是她不想讓我傷心,所以說她暑假才走。那么昨天她約我出去,當然就是因為想在離開前和我在一起了。我驀然想起她小鳥依人地挽著我手的樣子,心里陣陣懊喪涌起。我不僅沒有滿足她小小的心愿,還莫名地吃醋不辭而別,不知道傷她有多重?
我真想現在就能去她的身邊,當著她的面,跟她道歉。可是卻不知道她要多久才能回來,也不知道她的媽媽病情怎樣?
那天,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連飯也不想吃。接著幾天,我也完全打不起精神,晚上連連失眠,還遲到了幾回。
差不多一周過去了,佩也沒回來,我也沒有聽說她的消息,好像她從來沒有在這里出現過,同學們還是上課學習下課玩耍,老師還是上課教書教訓學生,一切沒有因為佩的突然離去而變得不同。
而秋天,漸漸深了。
終于,媽媽也去星城了。而我,則寄居到了姑媽家,開始了另一段生活。